看着翠儿离去的身影,樱月垂头叹息,世间的人儿都是如此,好人总是多磨。
吃过晚膳之后,樱月因为之前睡过,所以全然不觉困意,眼下吩咐宫人都去休息,只和翠儿坐在院子的石凳上乘凉。
刚入夏的天气总是有些连绵的阴雨,不过,还有这几天还算晴明,空气里隐隐的混着泥土带着花草的香气幽幽而来,樱月看向那满园的雪樱树,已是无一点粉嫩,有的只是青翠与细芽。
樱月回头,看向一脸深沉的翠儿,眼中潋滟起一丝异样的微光,她放低了声音,问道:“来,翠儿,坐下。”
翠儿立即回绝:“那怎么行?娘娘是主子,奴婢是丫头,那有主子和丫头同座之理。”
“现在院中只剩你我二人,只有朋友,没有主仆,你知道么?”
樱月言辞恳切,翠儿看着她欲怒的眸光,咬咬牙,坐到了离她最近的石凳上。
“你怎么了?”晚间十分就看见翠儿心不在焉,樱月有些好奇,便直接问了。
翠儿低着头,不敢直视樱月那欲将人洞穿的眼,摇摇头,“没事!”
樱月轻声一笑,“是不是想念家人了?”
翠儿没想到樱月会这么直接的问出来,当下便抬起了眸,不做解释。樱月也看得出那满目的心酸与苦楚,是经历了多少的事才积淀而成的!她打听翠儿家里的事时,也知道,她打听到的那些根本就是浮云,真正的不齿之事只有翠儿才知晓。
见翠儿迟迟不作声,樱月又道:“翠儿,如果你把我当作至亲的朋友,就好好跟我讲讲你发生的事,我愿意做你忠实的听众。”
翠儿一愣,大概也已经揣测到樱月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才会这么问,她抿抿唇,不知道该不该说,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一直是自己不愿提及的,因为只要每次一想到那些事,她都会浑身哆嗦的冒冷汗,没有人能想到她那时才4岁,都经历了些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她那十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看着翠儿眸光的怯意,樱月担忧的抚上她已渐冰冷的手,“当然,你不想说没关系,只要你记得,我们永远在你身边就行了。”
听了樱月的话,翠儿终于止不住内心的柔弱而淌出泪来,她呜咽的唤了声,“娘娘…您怎么能待翠儿如此的好呢?”
樱月伸手拂去她眼角依然滚烫的热泪,柔声道:“傻瓜,相遇即是缘,再说你个性淳朴,我没理由不对你好啊?”
翠儿抹上一丝暖笑,她低沉的眸渐渐闪过这些年发生的点点滴滴,她能感觉到樱月传递给她的温暖,恐怕长到这么大,樱月是唯一一个待她真心的人,她很感激,很欣慰。
过了许久,她才悠悠的开口:“二十几年前,我的父母还是一个小商人,每日奔走于各地城乡,可是那几年朝政腐败,贪官克扣米娘,又大肆收税,很多人都因缴不起地税被活活饿死,也有些胆儿大的,去找官府理论,可都是有去无回,被那些油光满面的官兵活活打死,我的父母路过那儿,好心的为他们带去很多吃的,可是毕竟一人之力有限,还是没能起到根本作用。”
她顿了顿,继续道:“于是,他们回了都城,想奏请当地的大官启奏皇上救救那些可怜的人,不过那个大官竟也是贪官,当下就抓了我父亲,整整受了五年的牢狱之苦,不过,还好我娘对他不弃不离,一直苦等了五年,我爹感动,一出狱就与我娘成了亲,不久便有了我。后来他又打听了一下之前那些灾区的情况,五年的时间,根本就是变本加厉,范围在不断的扩张,死的人不计其数。我爹真是恼了,把我跟我娘送回川州过后,就自己去了都城告御状,可怜被那些贪官活活的打死。”
翠儿渐渐泣不成声,但仍然接着说了下去,“我娘…她是如此深爱着我父亲,可我父亲死的时候,她连尸首都没有找到,以后终日生活像个傀儡一般,最后病逝了。我就被舅舅家收养了。”
樱月不动声色的仔细听着,脑海里也在揣测这之间的许多事。
“那然后呢?”她不禁好奇,便问了下去,她知道,后面才是重点。
翠儿轻咳了两声,接着说:“我的舅舅是个赌徒,整天窝在赌场,舅妈每天都和他吵架,一生气就打我,我记得,小时候的我,既然全身无一处完整的地方,这些都不算什么?表哥既然还要强行占有我,舅舅,舅妈不在家时,他就对我动手动脚,好几次都差点被他玷污,后来我实在是受不了了,就逃走了。可我一个小丫头根本就跑不远,没过多久就被表哥给找到了。那日在破庙,要不是被皇上所救,我早就……”她哽咽着流露出几分敬佩与感激,“后来,我就进了宫,至于表哥,我也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
风御殇救了翠儿?怎么事情似乎愈发悬疑了?
“皇上怎么会刚巧路过那里呢?”
“我也不清楚,只听说皇上似乎要去新兰国而已,皇上真的是个好皇上,虽然他阴晴不定,又被外人称为暴虐残忍,不过他都是对那些贪官污吏,他灭了新兰,多么大的丰功伟绩啊!我真是佩服他。”翠儿脸上露出钦佩之意,似乎刚刚的悲情诉说已是荡然无存。
风御殇救了翠儿?怎么事情似乎愈发悬疑了?
“皇上怎么会刚巧路过那里呢?”
“我也不清楚,只听说皇上似乎要去新兰国而已,皇上真的是个好皇上,虽然他阴晴不定,又被外人称为暴虐残忍,不过他都是对那些贪官污吏,他灭了新兰,多么大的丰功伟绩啊!我真是佩服他。”翠儿脸上露出钦佩之意,似乎刚刚的悲情诉说已是荡然无存。
樱月眸光渐冷,“他杀了新兰皇室的所有人,这样的残忍,岂能是好皇上所为?”
“娘娘,你误会皇上了,二十年前的新兰有多腐败,你不知道,那是民不聊生,贪官当道,死了多少无辜的百姓,我爹就是新兰国的人,却被害的那么惨,虽说后来康定帝登基,缓和了许多,但都是治标不治本,还是有许多流离失所的人,能逃的都逃到齐云国来了,不能逃的,比如那些老人,都死了,康定帝外表看起来仁德治国,但手下的人无一真心对他,就如慕容将军,还不是叛了国,其实,新兰覆灭,就在早晚而已。”
新兰覆灭就在早晚?风御殇也说过这样的话。
二十年前的新兰,腐朽不堪?都是表面现象?
这怎么可能?
自己在新兰国呆了十几年,看到的都是盛世繁荣的景象,怎么可能都是假的?
“贪官污吏是谁?”樱月沉声冷言,眸光森寒的看不到一丝暖光。
还好翠儿沉浸在被救赎的轻松里,眼神迷离的看着远方,没有注意到樱月的变化,听到樱月突然问出这么一句,也没多想,直接说:“以慕容将军为首的贪官不计其数,记得当时也只有上官家是唯一的清正廉明,不过自从还是太子妃的上官琪逝世后,上官家就一天不如一天了。那一天,我经过御花园听到馨妃她们说,太后娘娘是上官琪的堂姐,而且皇上要灭新兰全是太后在背后一手策划。”
什么!!?
上官仪自己一手策划了新兰国的覆灭?那可是她的家乡?她怎么忍心?
之前也听外公他们说起过上官仪是自己叛家出走的,那么这里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会不会跟母后的死有关?
樱月收敛了目光,暗暗的叹气,她看向天际的明月,如玉盘般清澈洁明,悠悠的散发着一种清逸爽朗的感觉,她突然站起身,“今天已经晚了,早些休息吧!”语毕,她便率先迈起了步子,走进了内室,还关上了门。
翠儿一脸茫然的看着樱月逐渐消失的背影,一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得如雕塑般站在那里,直到房里的灯熄灭了,她才暗暗的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樱月坐在软榻上,四周漆黑一片,只有月光隐隐射进的光晕,她的眸光盯着前方不远处的某一静物,全身酸软无力的靠在背后的软垫上,整个人在月光中显得特别无助,似乎又回到了五年前,那场大雨之前。
自己冤枉风御殇了吗?自己五年的仇恨都恨错对象了吗?慕容馨他们一家到底知道多少前朝政事?真的像翠儿所说的那样,风御殇只是救万民于水火吗?
她轻抚上额头,烦躁的揉捏起来,如果真是那样,那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自己就没必要出现在这里了,不是吗?
不!翠儿一定是在说谎,一定是!!!
不过!她有什么理由说谎?
一定!一定可以找出一个理由的,对,一定可以找到的!
可是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她没有动机!!
父皇那样的勤政爱民,这些都是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怎么会是表面现象?
如果一切都是真的,父皇怎么可能会不闻不问,任由慕容博他们肆意妄为?
……
终究是想的太多,樱月小脸煞白煞白的,她紧咬着牙,目光呆滞的看不出定点,手颤抖的拿起桌上的茶杯,微冷的瓷器触及指尖,樱月轻轻饮了一口,随即重重的敲在桌子上,茶盖已歪着一小半浸在茶里。
樱月忽然起身,向门外走去。深夜的宫里除了偶尔有几位巡夜的侍卫,基本就只剩下夏虫的鸣叫声,她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道去哪里?也不知道能去哪里?
她小心的躲着那些巡夜的人,化作夜色的精灵,与黑夜融为一体,她的轻功很高,已是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恐怕风御殇都不能准确的知道她的位置。
想到风御殇,樱月停住了脚步,看着不远处的宫殿,朝阳殿三个大字就算在黑夜里也是熠熠生辉的,她突然起了一种信念,她想看看风御殇在做什么?是否已经安然入睡?
悄悄的,她潜入大厅,躲过那些躲懒的昏昏欲睡的宫人,朝内室走去,她灵活的身子,本就娇小,在昏暗的灯光中,完全被光影所隐藏,她轻轻的跃到房梁之上,观看着屋内所有的动静。
屋内很安静,似乎空无一人,偌大的龙床被暗黄的月笼纱遮了个严严实实,樱月垂下了目光,前天,她也曾在那里睡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