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在起居室里等,时光一点点流逝,使人心头发慌。这世上绝对有卖身于金丝雀笼里的人,这么空耗着光阴,将男人的欢乐作为事业经营的女人。她们或美丽或温婉,只是不能够见光,不能够发热,是什么样的力量支撑起这样的经济依附型的情人生涯的?
祁镇的单身公寓里只有白露,她环顾着所有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渐渐失去了力量。哦,对了,刚刚拿起的杯子是给客人用的?白露在一片空虚的棕色调内饰中有些茫然。她也在好笑自己,那天究竟是凭借着一股什么样的勇气,去了祁镇的别墅。不是不可恶,他们年龄相仿,如果是和相差很多岁的成功人士,那么还多少有逃避的年龄借口,现在呢?是走进男友,平行的人生,面对物质的豪奢却总有被包养了人身自由的圈禁感。
他是依靠家族的寄生虫,经济能力上也不一定会比自食其力的自己好到哪里。说不定,这间价格不菲的单身公寓里,就暗藏着父母的眼睛。
白露越想越觉得神奇,好奇心最终还是驱使她四周参观了他的住所。这是个拉丁文的世界,所有可见的标识都是表音的拉丁字母。白露最讨厌的就是发音,开口,表达自己,她有些颓然,回身坐在沙发上。这么等下去,什么是个尽头。
今晚的祁镇一定没有想到,他的房子可以真的引来凤凰。
白露根本没有醒,在酣睡。白露的梦里一直有这么一个地方。她行走在一片鲜艳欲滴的红土地上,在绿树成荫的天幕下行走,有一束光穿透植被的叶片,斑斑驳驳停留在她的小臂上,白嫩的小臂,在光照之下变得透明如玉,美丽极了。
不受触动的爱情才会浪漫。祁镇不敢走近那个睡姿收紧的女人,她一身防卫地蜷曲在自己的沙发上,全然没有美人该有的样子。看来在她入睡前都不曾想过装饰,也不曾掩盖失落吧。她来了,终有一天她还要逃掉,她无权无势无钱,不是他梦中的美人,却在现实中,一寸一寸捏紧他的心。
祁镇想,换作以前的我,肯定难以发现她不露声色的美。她的存在是空气也不是空气,总之让人窒息。她在你最绝望的时候来了,似乎也满身的疲惫。男人甚至不敢牵动全身转移脚步。如果是他以前任何一位女友,他此时温情的体贴的情人角色肯定是关闭吊灯,打开落地灯,为她调整出适合的室内光线,拿来毛毯或抱她上床。可是在现在看来什么都是多余的。
祁镇在一瞬间突然明白了什么是爱,这样一种根本难以把握的若即若离,不是诱惑,而是痛苦。她就在那里,不用笑,不用哭,不用说话,不用发嗲,不用表演,不用传达,她就是她。你的心里都是她。
祁镇转身到厨房,两杯水静静地存在着,她来过这里。她未必喜欢这里。她没有用过洗杯子的习惯,水只喝掉了半杯停在那儿,另一杯满满的,她想到过他。她的心里有他。祁镇喝没有加热,也没有加冰的水。眼前一片模糊。比如说,你突然体会到贫穷的迫近,一种生命力的勃发。然后你却毫无办法。因为对你自己你同样毫无办法。这个生来贫穷的女人,她一定不会煮水,不会煮咖啡,甚至不会煮茶,她该怎么办,她或许还不能分辨水质的好坏,她因为贫穷所以处处短见。而我呢,被她吸引走进她,又为了什么?我可以改变她为淑女,公主,还是什么。祁镇心内有种隐隐的伤,酒气一阵阵涌上来。他淋浴,换睡衣,又披上晨衣,在起居室里观望,他不敢吹头发,用毛巾包裹着揉搓头皮,他怕她醒来,醒来的第一句,他该告诉她什么,他爱她,她配不上他,他奢求她,还是他们注定要分开,或者是他的阴影,他的自卑,他的不如意?
祁镇退回到他的位置,他不远处的大床,躺下,睡不着。他想喝了酒,通常会很快入睡的,可今天不一样,他喝了水,他分外的清醒。
祁镇终于打定主意走下床去,来到女人身边,他得趁机倾诉,他的不如意,他的自卑,他的无可奈何。
祁镇小声呢喃,“我要你来这里是要告诉你。我是多么自卑的一个人。为了今天,我做了多少蠢事。我是真的累。你,不也一样么。”
白露醒了,她炯炯的目光直视祁镇的脸。男人仓皇地转过头去,白露坐起身,双手扶正扭转男人的脸,看着他,吻他。
“生活不如意吗?”
祁镇埋头在女人的膝盖,哭得像个孩子,“在法国,没有女人喜欢我。”
白露无摸着他的脊背,像是圣母对待迷途的信众。
“你什么时候回到的中国?法国没有把你变成西方人吗?”
“高中二年级,之前还在美国了一年。”祁镇泣不成声。
“这不是回来了?”
该有多少人,对这种留学生的生活艳羡不已呀,白露想,但人心不满足就是不满足。或许,祁镇放荡的外表背后,真正存在的是压抑。
“是呀,回来了。”
“现在呢?还会感到寂寞吗?我在这儿。”白露低声倾诉,“你也在这儿。我们这一对,你被富有折磨得发疯,我却被贫穷折磨得发疯。但其实,我们是时代的牺牲者,对吧,我们的国家,她不富有。”
祁镇被说到了心坎,呵呵笑,“我喝酒啦。”
“嗯,你想要纯爱是吧。”
祁镇抬起头,对着女人点头。
祁镇确实也渴望着一种超越另一层男女关系。
酒酣耳热后的男人起身抱着白露这么说。
“男女关系怎么做才能超越肉体呢?”祁镇枕着白露的大腿,等待身体里的酒精浓度降低,不是男人体味的香气不时进入白露的鼻腔,她用两根手指摩挲着男人的耳轮,笑问,“怎么样呢?”
“容我想想。”祁镇闭着眼睛,他知道自己在微笑,反手搂住女人的腰,白露警觉地挺直身子,他说,“你看你根本不习惯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