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锦程抱着齐成碧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嘴角勾起了一抹凄凉的笑意。他背着齐成碧哭了好几次,等到她死的时候,倒是流不出眼泪了。
方锦程安慰的想,你终究是死在了我怀里。
他又想起了那****在锦绣宫中培植牡丹,身后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这牡丹叫什么名字?”他不过是一个回头,就误了彼此的一生。
她负了他,他也负了她。
方锦程摸了摸手腕上褪色的红绳,低声道:“骗子”
面白无须的太监小心翼翼地说:“淑妃娘娘,皇后那边……”
“让他进来吧。”方锦程漫不经心地说。
盛京城头。
远处响起了哨声,围攻司马与俦的大内高手纷纷退下。
不明所以的司马与俦蹿下城头,向皇宫奔去。筋疲力竭的他以剑杵地,强拖着身子走进了长生殿。他看见了齐成碧,面色灰白,躺在方锦程的怀中。她是多么飞扬跳脱的一个人,即使在睡梦中也不安分,此刻却安安静静的,好像换了一个人。
“她死了。”方锦程将视线从齐成碧的脸上移向了司马与俦,“你来晚了。”
你来晚了——这句话在司马与俦脑中“嗡嗡”回响,他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有时候,晚了一刻,就晚了一生。
齐成碧前脚一死,后脚就有人拿着圣旨去了大长帝姬府。
太监总管阴阳顿挫地说:“上谕,赐流芳大长帝姬自尽。”
流芳大长帝姬盛服严妆,屏退仆役,一副仿佛早有预料的样子。她矜持的颔首道:“有劳公公了。”
太监总管端着放着酒壶与酒杯的托盘,说:“大长帝姬,您请吧。”
“我的好侄女啊。”流芳笑了,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位长袖善舞,享尽荣华的皇女嘴角流出一缕鲜血,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几日后,齐成碧以帝姬之礼下葬,称号仍为“如意帝姬”,淑妃方锦程及昭仪赵清曲为其殉葬。除了石磊,没有人知道,那厚重的棺椁中并无齐成碧的尸身。
石磊在下葬之前潜入皇宫,盗出了齐成碧的尸身,在盛京城外的树林中将其火化。随后,他又从长生殿中窃出了藏有司马将离的骨灰的玉枕,将齐成碧的骨灰也放入了玉枕中。
这算不算生不同衾死同枕。石磊看着手中玉枕,自嘲的笑了。在这个方面,他不是一个大度的人,可他只要想到九泉之下的齐成碧会高兴,他就乐意为之。
石磊包裹好玉枕,背着它开始游历天下。他去了很多地方,看过大漠的狼烟,天山的积雪,敦煌的壁画,云南的石林……在天地的鬼斧神工面前,个人的生死荣辱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他也遇到了许多的人,有熟人,也有陌生人,他看着那一张张面孔,觉得心如止水,波澜不起。
他去过回纥——
他走进那顶金色的汗帐的时候,回纥的新任可汗披着一件鹰羽大氅,正在看自己帝国的版图。听到脚步声,新可汗缓缓回头,他的五官比以前更加深邃,曾经的青涩少年如今已是一方霸主,顾盼之间,锋芒毕露。
石磊解下包裹,取出玉枕,“我想她如果还活着,一定会想来看看你。”
新可汗问他:“她就在这里面吗?”
“是的。”
新可汗亲吻玉枕,黑曜石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深情,他说:“你是我这一生唯一爱过的女人。”他现在有很多女人,以后还会有更多。但他的爱情,只给了一个人。在那个月夜,在浮动的夜来香的芬芳中,他忘掉了民族,忘掉了国家,爱上了那个像春天的花朵一样艳丽的女帝。
石磊出了汗帐,看见了穿着回纥服饰、头发编成辫子的朝槿。
朝槿冲他行了一个礼,仿佛她不是尊贵的阏氏而仍然是盛京皇宫中的一名尚宫。她意味深长的说:“石见何累累,远行不如归。”
石磊反手摸了摸身后的包裹,笑着说:“此心安处即吾乡。”
他去过塞外圣山——
在这个地方,石磊曾以为自己失去了其成碧,在失而复得之后,他对着齐成碧大发脾气,还把她禁足了三天。他想起齐成碧当初为了缩短禁足的时间而对他卖萌,不禁微笑。
他走到了当初他在雪崩后醒来的地方,遇见了一名容色淡漠的黄衣男子。
男子盘腿坐在一块石台上,对石磊的闯入丝毫不显惊讶,“你既到此,便是有缘,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你能回答我什么?”石磊问。
“大千世界,无所不包。”别人这么说会让人觉得狂妄,可这个男人这么说,却让人觉得他只是阐述了一个事实。
石磊涩声道:“下辈子,我还会遇到她吗?”
“会,但她的红线不在你身上,遇见了,不过又是一世情殇。”
“我甘愿。”石磊坚定的说。
“痴儿……”男子叹息一声。
他去过罗浮山——
石磊虽是罗浮山主萧仲玉的二弟子,却还是第一次到罗浮山。武林圣地罗浮山和齐成碧描述的一样美,雾霭朦胧,重峦叠翠。他只要想到这里是齐成碧曾经居住过的地方,就觉得一草一木无不动人。
他上了山,山路边林木深幽,花叶扶疏。他在罗浮山中部的飞鸣禅院外站了很久,没有进去。里面有一个人,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飞鸣禅院中,佛祖的塑像宁静端详,宝象庄严。佛像前,一个小沙弥问:“师父,你为什么出家啊?”
正敲着木鱼的司马与俦沉默良久,说:“我曾和一个人许诺举案齐眉,白头偕老,如今只有我一人白头,独自到老。”
小沙弥又问:“师父,世间八苦里哪一种最苦?”
司马与俦仰头看着佛像,喟然道:“世间八苦,最苦莫若爱离别。”
听完这句话,石磊心痛如绞,他想起司马将离死后痛不欲生的齐成碧,现在,痛不欲生的,轮到了他。他没有拜访他的师父萧仲玉和师弟柳先舒,就匆匆下了山。
他去过江南——
齐成碧曾说,若是可以,她一定要定居江南。江南没有石磊想象中的美好,虽然烟水迷离,菱歌泛夜,但是,水佩风裳,红巾翠袖,揾不去他的英雄泪!除了齐成碧,其他女子的面容在他心中并无分别。
他戴着一顶斗笠,从桥上走过。桥下杨柳依依,乌篷来去,浣衣少女蹲在河边柔声歌唱:
“山中只见藤缠树,世上哪见树缠藤。
青藤若是不缠树,枉过一春又一春。
竹子当收你不收,笋子当留你不留;
绣球当捡你不捡,空留两手捡忧愁。
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
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石磊停住了脚步,扶着桥墩,跟着那声音低声唱道:“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最后一站,他去了泰山——
之前,石磊按照齐成碧的嘱咐,命人将齐灵均的骨灰撒在了泰山之巅,百里天涯的骨灰则被撒在了东海之滨。他不知道其中内情,但他知道,齐成碧一定是恨死了这两个人。
石磊怀着一种虔诚的心情,一步一步登上了泰山。他出发的时候是晚上,林梢挂着一轮弯月,登顶的时候,他刚好赶上了名闻天下、瑰丽雄奇的泰山日出。
在飘渺变幻的云雾中,一轮红日喷薄而出,霞光映天,红紫交辉。
石磊怀中抱着玉枕,眼中碎金闪烁,他说:“成碧,你看这大好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