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丫子冲出了教室,她哭泣着。连老师也叫大家别乱说话,她觉得更丢人了,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妈妈还在钱冲,有十里路,妈妈也是一个男人,这事能告诉妈妈吗?会像嫁仙草姐姐一样把我嫁出去吗?叔叔家是最近的,可是叔叔也是一个男的,婶婶有衣服给我换吗?婶婶也会告诉妈妈,自己要生孩子了,这多丑啊!爸爸在乡食品站上班,虽然不远,可是爸爸他是个男的呀。想去不远的孙湾找孙妈妈,可是孙妈妈刚刚也生了个弟弟,孙妈妈一样也会告诉妈妈的。
大丫子彷徨着。她恨自己,不停的捶打着自己,这时候她来到了自己经常走过的小河边。这条河是从自己家门前流下来的,她想一死了之,她走进了河里,躺了下来,可是河水太浅,淹没不到脸,她站起来,浑身湿淋淋的,边哭边向下游走去,前方有一个深一点的水潭,这里有两个妇女在河里洗衣服,这两人就住在附近,一个叫王嫂,一个叫李嫂,都是金口碑认识的熟人,但是她们和大丫子互不相识。
大丫子自顾自的站在齐腰深的水潭里,蹲了下去。
看着一个女孩子一路哭,一路从上游的浅水区向深潭走过来,又蹲下了。好像不是来玩水的。李嫂和王嫂觉得不对劲,就议论起来。
王嫂说:“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哭着来游泳。”
李嫂附和着说:“该不会是想寻死吧。”
王嫂站起身,仔细看了看,说:“不好,真的是想寻死的。要把她拉上来才行。”说着,她就跳到水里,扑腾过去,一把将大丫子拽出水面。
大丫子迷糊着眼,哭得更厉害了,说:“你们别管我了,让我死了算了。”说完还执意把身体往下坠,要再次下水。
王嫂情急之下,“啪啪”两嘴巴子扇了过去,边打边说:“我看你是鬼附身了,我打醒你。”
大丫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嘴巴子惊醒了,她睁开眼看了看。
到了岸上,李嫂问她:“你是谁家的伢呀,你为什么要寻死呢?”
大丫子说:“我的爸爸是食品站喂猪的陈金牙。”
李嫂说:“是金牙的伢呀,我认识他,食品站就在这一上坡的地方,我去喊他来吧。王嫂,你看着她。”
李嫂去喊金口碑了,王嫂想问大丫子为什么要跳水,大丫子就是不肯说,王嫂发现了大丫裤子上的血说:“伢丫,你成人了,这是好事啊!这时候可千万别下水啊,对身体要不得的。回去把衣服换了。”
大丫子说:“什么好事呀,我还在读五年级呢!这么早就生孩子很丑的。”
王嫂笑了说:“傻孩子,读书就读书呗,这和生孩子有什么关系呀。这每个女人到了十几岁都这样,这是正常的,就像吃饭睡觉上厕所一样。”
随后王嫂在河边给大丫子上了一堂青春教育课。
食品站里的金口碑听说大丫子要跳河寻死,急得满头大汗。当他赶到河边的时候大丫正低着头听王嫂说话,金口碑不解的问:“这是怎么啦?”
王大嫂哈哈大笑起来说:“没什么,就是无知,是你的伢长成大人了,你呀,还是把她送到她妈妈那里去吧。换身衣服,叫她妈妈好好教教她,怎么应付每个月的那个事。”
金口碑明白了,女儿这是长大了,他焦急的心里有了点欣慰,还有忧愁。女儿的身体是在一天天长大,可是心理呢?残缺的家庭,畸形的父爱母爱,能让她真的健康快乐吗?他的心里一片茫然。
他把大丫子送回响通湾,从田里把贾氏喊了回来。并把刚才的经过说给了前妻听。金口碑掩起沉重,假装轻松地走了。
贾氏看到大丫子浑身湿漉漉的低头站在堂屋里,心里一酸。一边为她烧水,找衣服,一边却深深的自责起来:就为这件小事,女儿差点走上了不归路,我这个妈是怎么当的呢?她的心里好内疚,觉得亏欠了女儿最应该得到的母爱。
换洗完毕以后,贾氏接着放下男性身份像所有的母亲一样,给大丫子讲起自己的成长路。
第二天,大丫子,容光焕发的来到学校,她终于走过了青春期的那道坎。
期末考试的时候,大丫子和菊花都顺利地考取了毛河乡的花园中学。那个暑假是他她们玩得最轻松的。因为不用补课了。
花园中学在大丫子和菊花家中间的那个位置。大丫子不用住在叔叔家,可以天天回自己的家了。两个人都对新学校充满了向往。
花园中学形似一个四合院,南北向有两排对称的平房,是做教室用的,东西向是两排瓦房,一头是厨房,一头是教师办公室。中间是一个大操场。操场四周是花坛,种着凤仙花,节节高,和兰花草,每个教室门口还有一棵雪松。整所学校掩映在一片树林中,幽静而舒适。
开学了,全乡八所小学的毕业生都汇集到这里,都由家长送来报名。金口碑也领着两个孩子来了。和刚上小学一样,两个孩子都对学校很好奇,四处张望。在人群里,菊花认出了一个人,心里怦怦的乱跳了一阵,这个人就是孙海洋。他就是菊花干妈的儿子。妈妈带她到孙海洋家里去拜过年,孙海洋的妈妈也带孙海洋到自己家里去过几次。她对这个亲戚倒没有反感,反感的是她们湾里人经常取笑自己,说自己是孙海洋的媳妇,这让她很害羞。现在居然要和他在一个学校读书,人家还会笑话自己吗?菊花的心从开学第一天开始就忐忑不安起来。
报名结束了,家长们陆续离去,接下来就是分班了。
很不巧,菊花没有和大丫子姐分在一个班,菊花却和孙海洋分在一个班上了。这让菊花很郁闷。
果然不出菊花的预料,正如她担心的那样,下课了,孙海洋同村的同学,就过来捉弄菊花和孙海洋。他们把孙海洋的书包,和菊花的书包调换过来,然后看看两个人的反应。还会集体起哄把孙海洋和菊花往一块儿推,边推边说:“孙海洋取媳妇啦。”这让菊花很羞愧,除了脸红,有时还会被他们给整哭。
每天放学,菊花逃命样的跑离学校。可是那帮调皮的孩子,总是在菊花回家的路上,把她拦下来往孙海洋家里拉。直到菊花哭着求饶,他们才放手。有时候一帮孩子能磨到天黑。
这样的日子坚持了十几天,菊花再也不敢去上学了,但是她是那么想读书,金口碑去学校给她调换了班级,可是课间和放学的时候,仍然逃不过那帮孩子的捉弄。看着菊花天天哭着回家,她的爸爸妈妈没有办法。只好让她重新回到小学,读五年级。
菊花在五年级又读了三年,这时孙海洋终于毕业了。
菊花满怀欣喜的再次踏入初中的大门,但是崭新的初中生活始终不是菊花憧憬的那般美好。这时大丫子已经去读高中了,菊花大大的身躯和那些弟弟妹妹在一起实在是很别扭。还时常有人笑话自己,就像当年大丫子被人笑话一样。
此时妈妈又生了第五个孩子,奶奶的年纪也大了,光靠父母的劳动,一家人分到的口粮连吃粥都不够。就在菊花为上学烦恼的时候,妈妈适时的做菊花的思想工作,想让她辍学回家帮家里干活。
眼看着自己的求知生涯就要结束了,菊花难过的哭了起来,她妈妈无奈的说:“依我看,你就别读了,一个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什么,到时搞到农活一样也不会做怎么办?你是老大,你读书读得多,到时弟弟妹妹都要读,我可负担不起,你听话,就在家里帮我们干活吧。”
“娃娃亲,娃娃亲,谁叫你给我定的娃娃亲,都是这娃娃亲把我害了,生,生,生,谁叫你生那么多的?害的我读书都读不成,你看人家大丫子姐,一个孩子多好啊,怎么不见人家的父母定娃娃亲呢?”菊花终于没有忍住心里的委屈,一下子爆发了出来。
母亲听了,气不打一出来,“啪”的一巴掌打到了菊花的脸上,气愤的说:“有你这样和妈说话的吗?没有教养的东西。”
“本来就是嘛,我以后要是有孩子,一定要让孩子读书,只有读书才能有出息。也坚决不干涉孩子的婚姻自由。”菊花挨了打还在顶撞母亲。
不过菊花还是这样满腹遗憾的辍学了。一个少女的求知梦,就这样,葬送在封建婚姻体制里。
务农的日子菊花对大丫子羡慕有加,觉得自己不能继续读书很遗憾。并在心里发誓,自己长大了,如果有了孩子,一定要让孩子多读书,孩子的婚姻让他们自己去主张。
菊花的这一主见在多年以后直接改变了自己孩子的命运。这也是后话。
一九七四年六月,大丫子高中毕业了。
河水一如既往的流淌着,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树上的知了叫个不停,搅得大丫子心烦意乱。她一连几天都揣着毕业证,迷茫的坐在家门前的银杏树下吹着风,发着呆,不知道未来的路该何去何从。
“高材生,你发什么呆呢?”这个时候公社的书记笑眯眯的走了过来。
看到书记来了,大丫子心头一惊,这个公家人突然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呢?麻烦来了吗?大丫子急忙站起身,招呼着:“书记,你来了,你坐吧。”说完把自己的凳子递了了过去。
书记接过凳子很自然的坐了下来。
大丫子则怀着忐忑的心情退后几步,坐在树下的石头上,她紧张得有点不敢看书记的脸。
“我看你好像有什么心事一样的,能和我说说吗?”书记亲切地问道。
大丫子有点意外,她抬了抬头,又看到书记的和善的神情,刚才还有些紧张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下来。
“能有什么心事?现在大学不让考了,我这读了几年的书也没有读出个什么名堂,农活我一样也不会做,现在感觉自己农民不像农民,秀才不像秀才,一事无成啊。”大丫子坦露了自己的心声。
书记叹了口气说:“国家取消高考已经好几年了,高中毕业已经读到终点了,对于农村人来说,高中毕业是个了不起的学历了。你也别多想,耽搁的也不是你一个人,现在我们农村正需要像你这样的读书人。”
“真的需要我吗?那我能做什么?”大丫子睁大了眼睛。
“你也知道,这各种传染病在地方上已经流行很多年了,现在国家在下大力气整治这些祸害。”书记面色又沉重起来,继而又认真的说:“我们公社有文化的人不多,所以我们想推荐你当我们公社的卫生员。”
“当卫生员?可是这治病的事我也不懂啊。”大丫子刚才还兴奋的眼神一下子就黯淡下去了。
书记看出来了大丫子的顾虑,继续解释道:“不懂没有关系,只要识字就行,我们可以派你去镇里参加培训,过几天镇上就有市里派来的医学专家讲座,你要是同意,我们就开个证明给你,你就去参加培训。培训好了就正式当卫生员。”
“好啊,有人来培训,那我愿意去。”大丫子迫不及待的表达了自己的意愿。
就这样,大丫子,出了学校门就参加了卫生培训,然后当上了她们公社的卫生员。那时正是天花、霍乱、水痘、打摆子等传染病流行的年代。大丫子的工作就是去镇里领取国家派发的免费药品,然后回到公社给有病的人发放,并做好药品登记,监督服药,观察疗效和定期开展卫生宣传预防等工作。
相对于大丫子,菊花就没有这么好的机遇,她自从退学以后就每天跟着父亲到处“出长年”,像修水库,修公路,挖鱼塘,砍柴,什么吃苦的体力活都干过。姐妹五人,妈妈又生怀六甲,身为长女的菊花,稚嫩的肩膀正在承受着生活的重担。
“孩子们,你们走开一点,别站在树的正底下,免得砸到人了。”孩子们听到嘱咐声就撤开了几步,仰起头看着。镰刀剃下来的树枝纷纷坠下,这是菊花的奶奶又带着几个孙子在木子树上采收木子果呢!此树学名乌柏,表皮可以提炼蜡烛,里面的种子可以榨油,是国家统收统购的物资。
这一年,奶奶七十四岁。像往年一样,为了补贴家用,奶奶在洗衣做饭之余,还会带着孙子们在四处搞点副业。采菊花,挖药材是奶奶常做的事。所幸的是奶奶身体一向硬朗,是家里的半根顶梁柱。
一天下午,天气阴沉阴沉的,呼呼的北风吹拂着大地的每一个角落,天上乌黑的雨云也被刮得无影无踪。一场等待已久的秋雨又落空了。奶奶拿着长竹把镰刀,又在田间地头火红的木子树下,采收着公社遗漏的木子果。够不着时候,奶奶还时不时会上到树上去。菊花的弟弟妹妹就都跟着在地上捡。
在一个不高的树杈上,奶奶想剃掉上面的一个树枝,够了几下没有够着,身子一斜,就失去去重心,突然“嘭”的一声,头一晕就摔了下来,几个孙看到奶奶摔下来,吓得大叫起来,赶忙把奶奶扶了起来,大点的两个孙就搀扶着奶奶一瘸一拐的往家里走。小一点的那两个就跑回公社给大人们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