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
多么简单的一个字,却又是,多么复杂的一个字。
千百年来,那么多人说爱,那么多人写爱,那么多人,因爱而生,因爱而死。
可是爱,到底是什么呢?
这也是个永恒的命题,没有人,能给出精确的答案,鲜明的注解。
只有爱过的人,方才能悟出这其中,深敛的点点滴滴。
“你,还是准备回去吗?”终于,君至傲微微柔和双眸,轻轻开口。
“嗯。”殷玉瑶毫不犹豫地点头。
“走吧。”朝她伸出一只手,示意她靠拢自己,两掌一上一下,交相重叠,两股看不见的气体在之间流动着,殷玉瑶只感觉自己的身子轻飘飘往上托起,一点点地,飞向渊崖的上方。
她,终于凭着心中的希望,心中的信念,逃离了地狱。
煌曦,等我!
煌曦,我相信,看到活着的我,你,一定会非常非常地开心!
浩京东郊。
皇陵之前。
高高的柴堆已然架起。
看着那个提着裙幅,慨然一步步往上登的女子,燕煌曦眸中,无声闪过丝悲悯。
所有的人都沉默着。
眸中隐着别样的情绪。
“姐姐——”
那一声悲怆的呼喊,忽然从远处传来。
燕煌曦拧起了眉头,看向旁侧的燕煌晔。
燕煌晔则是满脸茫然——明明已经封锁消息,可是他——脚步匆匆,韩之越疾步冲过来,朝着韩仪大声喊道:“姐姐!你真要离开我么?你真要,丢下我一个人么?”
停下脚步,韩仪慢转脸畔,看着自己在这世上,唯一仅剩的亲人,微微一笑:“弟弟,你——来了?”
“姐姐!”韩之越冲了上去,握住她的双手,眸中隐了丝疯狂,“我带你走!就算天涯流落,就算无处容身,我也带你走!”
“谢谢你。”韩仪眼中,无声掠过丝欣慰——她这一生,多行不义,害人害己,不想,却在人生终局的刹那,听到了世上,最美妙的声音——来自亲人的,纯粹温情的声音。
我的好弟弟,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你的未来,还很精彩,不要因为你这个恶毒的姐姐,葬送了自己的,锦绣前程。
“姐姐,”韩之越眸中缓缓落下泪来——他们姐弟俩,自小父母双亡,养寄于叔叔膝下,甚得到亲人的照拂与关爱,很多时候,受了苦,挨了揍,或者受了外人的欺负,他都只有回到家里,从姐姐身上,寻求安慰。
直到十三岁,被四方游历的尧翁收在门下,离开浩京,前往龙谷学艺。
犹记得当时,已经成为后妃的姐姐溜出皇宫,含泪相送,从浩京城郊,直到百余里外,方才望着他的背影,依依不舍地离去。
他呵,数步一徘徊,数步一停留,却只是强捺着心中的不舍,一直咬着牙,不回头,怕一回头,便不忍离开。
这么些年来,只有他知道,姐姐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罪,只有他知道,其实姐姐,多么希望遇上一个全心全意爱自己的男人,终身有托。
可是……后来,他在龙谷之中,认识了燕煌曦,先时,他并不知晓他的身份,只觉得这个小他三岁的男孩子,身上有一股让人惊异的力量,他们一同研习功课,一同演射练武,一起游走四方,数年时间,他们成了最好的朋友,最为亲密的知己。
直到,燕煜翔的信使出现在龙谷之中,他方才知晓,他,竟然是姐姐情敌,皇后铁红霓的亲生儿子!
在那一刻,他惊怔了,他茫然了,甚至生起过想杀了他的念头。
可是他最终没有。
因为,他是韩之越。
尧翁,的确是个非常出色的老师,不单教给他们才识,也铸炼出他们光明的心性,磊落的品格!
如果。
没有后来那一场惊天之变,他们仍然会是最好的朋友,燕煌曦,也还是此前那个率性不羁的燕煌曦。
他不会变。
他亦不会变。
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所以,他们都变了。
一个变得冷漠果决。
一个变得愈发淡然。
权利富贵,功名厚禄,他韩之越,从来没有放在心上。
答应留在朝中帮助燕煌曦,只因为他承诺,放韩仪一命。
可是燕煌曦,难道现在,你要食言么?
一手紧紧地拉着韩仪,韩之越转头,朝燕煌曦看去。
燕煌曦面无表情。
“你真的,不肯放过她么?”韩之越的嗓音有些发颤,“君无戏言啊燕煌曦。”
“弟弟,”韩仪扯扯他的衣袖,有那么一刻,她的心中也颇有些犹疑,也生出丝想活下去的意念。
但是她知道,不可能。
且不说燕煌曦并不会真的原谅她,即便是她自己,到了现在这一步,都无法,原谅自己。
抬头朝天边看了一眼,韩仪忽然手臂一伸,将韩之越重重地推下柴堆!
然后,自己从怀中摸出枚黑球,砸向脚下的柴堆。
轰——赤红的火焰刹那腾起,吞没了女子依旧妍丽的容颜。
“姐姐——!”韩之越一声嘶喊,拼着性命不顾,扑上前去,却相救不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姐姐,化成了飞烟!
火光熊熊,赤映苍天。
举眸望向长空深处,燕煌曦一声轻叹——父皇,母后,不知这样的了局,你们,可曾满意?
“燕煌曦!”
那满脸悲伤的男子,忽然发狂般冲过来,一把扯住他的前襟:“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放过她?为什么?”
冷冷地看着他,燕煌曦不言不语。
无论如何,韩仪已经死了,对于她生前那些是非罪恶,他已经,不想再提及。
更何况,她在韩之越心中,始终是那个清纯美丽的好姐姐,既然如此,就让他保守那些秘密,独咽那些悲辛吧。
可是韩之越显然激动过了头,那清澈眸中,竟然泛起丝丝恨意——燕煌曦,你知不知道,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丝温暖,就像殷玉瑶之于你?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来我如此辛苦地求学、历练,就是想换得她的平安?
可是你,你却以这样残忍的方式,报复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你这一把火,烧掉的,不仅是一个女人,还有我那满腔的忠诚?
深深地凝视着他,燕煌曦始终没有解释。
或者是没有力气,或者是,觉得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殷玉瑶死了。
燕煌暄死了。
黎凤妍……离开了。
韩仪……也化成了飞烟。
他累了。
他已经累到极点。
恨却未消。
恨却盘旋在心间。
只要用手指头轻轻一勾,便能扯出无数的线头。
像是根根纲绳,寸寸绞紧,寸寸勒入血肉深处。
那种痛,无可宣泄,无可言说。
好吧韩之越,如果你决定要将这种恨,加诸于我的身上,那就让我们,一起恨吧。
毕竟,只有我一个人恨的话,太寂寞,太……空虚。
空虚。
想不到他燕煌曦活了二十二年,竟然也有这般空虚无助的时候。
空虚到要像安清奕一样,寻找一个莫须有的同伴。
可那种苍茫的感觉,的确是空虚。
天是空的,地是空的,所有的一切,都是空的。
背对彼此,两个曾经最亲密的朋友,悖向而去,浓郁的暮色勾勒出他们的身影,苍茫,而混凝。
“四哥……”
燕煌晔走到他身边,欲言又止。
燕煌曦却轻轻摆摆手,示意他什么都别说,然后一个人慢慢地,慢慢地,朝树影深处走去。
他想静静。
好好地静静。
该杀的,杀了,不该杀的,将来也会去杀。
可是杀戮,却仍然无法平息内心深处弥漫的伤悲——瑶儿,我要怎样做,才能将你忘记?我要怎样做,才能重新做回,以前那个不羁的自己?
不可能了。
燕煌曦,你知道么,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爱,叫——曾经沧海。
浩瀚广博,可以湮灭整个世界。
不是不懂爱只是曾经沧海不是不识情只是我已经没有了心那么爱那么爱那么深沉而挚烈的爱就算全世界都离开我仍然会握紧你的手闯过那刀山火海低下头,看着自己苍白的掌心,燕煌曦涩凉地笑了——握紧你的手?
可是你已经不在。
即使我肯为你闯刀山,下火海,也逆转不了,已经发生过的一切。
仍然爱。
却已经……失却爱。
“煌曦……”
已然浓黑的天空中,似是突兀传来一声清喊,那么遥远,却又那么明皙。
猛然一震,燕煌曦站直了身体,朝四周看去,林色寂寂,声息俱灭。
大概,又是幻觉吧。
而且这幻觉,似乎越来越严重了。
他不知道,这,并不是幻觉。
因为殷玉瑶,的确已经离他不远。
太渊郡。
离浩京只有数十里之隔的太渊郡。
夜风泠泠。
一男一女,一青一白,被数十名黄衣人,围在当中。
他们的衣着,殷玉瑶并不陌生,早在桐溪镇上,车行之中,她便见过。
那时,她和燕煌曦之间,还没有如许多的纠缠。
只是她一直没有机会弄明白,这些人到底来自哪里,隶属什么组织,为什么人效命。
是因为她,还是因为燕煌曦?
她持剑相对,脑海里却在不断地思索着。
君至傲皱起了眉头。
若论江湖经验,他比殷玉瑶丰富得多,所以第一眼便看出来,这些黄衣人,若是单打独斗,绝非他的对手,可是他们结成的阵形——似乎,黄衣人也不着急对他们发起攻击,只是一味困缠,像是在等什么人。
用眼角余光瞅了瞅君至傲的面色,殷玉瑶也没有轻动,而是冷静地开始分析眼前的形势。
以她和君至傲的功力,应该不至于畏惧眼前这帮人,可是,为何君至傲,到现在都没有采取行动?是有所顾虑,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