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锋回到俱乐部的时候已经好晚了,平常这个时候训练室里已经关灯歇火,该睡觉该通宵的都已经跑去干自己的事儿去了。
而今天不同,今天训练室的灯还亮着,于锋湿漉漉地站在训练室门外正在犹豫着是不是应该先回房间去换身衣服。
然后他就听见里面传来了这样的对话声。
“于队已经去了多久了?”这是张伟的声音,话语间还听得出隐约间带着的焦躁。
“3小时48分钟,”周光义的时间概念和他老东家的张新杰有的一拼,“冷静点,你五分钟前才问过这个问题。”
“啊……我从未过过如此漫长的3小时48分钟。”曾信然显然也有些焦急了。
朱效平无力道:“你们说,于队会不会就这么不回来了啊?”
莫楚辰道:“你鬼片儿看多了。”
周光义道:“违约金好贵的……”
“这种时候要是邹远在就好了,”张伟感叹道,“如果是他的话,应该是绝对不会放着于队自己一个跑出去的吧。”
朱效平道:“可不是么,他一个外省人,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城市里,万一迷路了怎么办。”
莫楚辰道:“于队又不是你,怎么可能这么不靠谱……”
张伟忧郁道:“可是他已经去了这么久了,电话也打不通,他要是发生什么事情,我们就统统不用活了……”
于锋在门外听得有些愧疚,特别是在他感受到自己中指传来的阵阵痛感的时候……
于锋觉得自己还是悄悄先回一趟房间比较好。
可惜天不遂人愿,就在他正要转身开溜的时候,他的身后响起了一声豪迈的惨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于队你怎么搞成这样了!!!!!!”
于锋被吓地缩了一下,他一脸尴尬地转过头去,然后就看到了领队的老吴抓着头发一脸崩溃的表情。
于锋朝着老吴笑了笑道:“哟……吴哥你加班呢?”
于锋把自己得手藏在了身后,对着老吴露出了一脸牲畜无害的表情。先前在训练室里的那些家伙显然都听到了老吴那声堪比杀猪的惨叫,这会儿都争相从门里探出头来。
于锋抽搐着脸对着众人僵硬地打了个招呼。
然后就再也没有然后了。
于锋的宿舍里这会儿被一群人塞了个满档,他们各个都板着一张脸,气氛凝重地像是在办一场葬礼——于锋的葬礼。
于锋换了一身干净清爽的衣服坐在床边儿,右手放在床头柜上,右手的中指指根处肿了好大一坨,看起来特别吓人。
领队的老吴已经趴在桌前开始写辞职信了。
于锋被这个气氛压地难受,然后便试着说了一句:“你们别这样好不好……我又不是手断了,更不是要死了,你们这样我很难受的好么?”
张伟沉着个脸对身旁的周光义道:“所以说,于队出去的时候你明明就在旁边,你为什么不拦住他?”
周光义一脸委屈:“于队说他要去上个厕所……你让我怎么拦,说我要跟他组队上厕所去么?”
于锋苦笑道:“所以说,都是我不好,你们能不能不要这样?”
众人不语,还是一股迎面而来的负面情绪。
于锋叹了口气把自己的右手抬了起来道:“伤了手是我不对,但是你们也不用这么难过吧?”
张伟低着头说:“手是职业选手的生命……”
曾信然说:“有很多选手就是因为一个不小心……结果就这么断送了自己职业选手的生涯……”
朱效平说:“自从进了俱乐部,我连篮球都没敢再打……”
莫楚辰说:“从此之后百花也许就会走上一条被诅咒的道路……只要是当队长的狂战选手,都会伤到手……”
于锋捂着脸道:“你们快醒醒……”他指着扑在桌上已经快要被乌云给压死的吴领队道,“你们再说下去老吴只怕是要从这里跳下去了。”
老吴幽怨地回过头来,捂着自己的胃一脸纠结道:“是我……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于锋终于要崩溃了,他把搭在自己肩头的毛巾唰地丢到了一旁,然后站起来叉着腰道:“你们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我右手点鼠标的是食指和无名指好么!你们谁用中指点鼠标啊!”
结果于锋这句话刚说完,房间里蹭蹭蹭蹭地就冒起了好几只手来。
周光义、朱效平和莫楚辰异口同声道:“我。”
于锋简直哭笑不得。
他觉得和这群人没法交流了,索性翻上了床,扯着被子把自己给裹了进去道:“我要睡了,你们该干嘛干嘛去!”
一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最终决定站在于锋床前凭悼三秒。
周光义最后一个出的门,还帮于锋把灯给关了。
因为是雨夜,就算没有拉起窗帘房间也是灰暗的让人发凉。
于锋坐起来看着好不容易空荡了的房间和紧闭的大门叹了口气。
桌上放着从战队的医疗箱中拿来的跌打药,类似红花油一类的,专治挫伤。
于锋走过去在手上上了点药,这股味道对于他来说前两天刚闻过,这会儿再闻起来,也说不上陌生,倒是勾起了一些比较早古的回忆。
于锋他爹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人,似乎从他记事的时候开始,那个男人就没有年轻的时候,一只是一个中年人的模样,又严肃又无趣。
于锋的母亲是个美人,但凡是美人,总是忍受不了寂寞又平庸的生活的。
所以于锋他妈在他12岁的时候跟他那个沉默寡言的老爹离了婚,去寻找她人生的下一个刺激去了。
家里少了个女人,他爹也没有再婚的意思,所以就把于锋送去了寄宿学校,然后于锋就不出所料的学坏了。
于锋初中在外面鬼混了两年多,喝酒抽烟逃学打架的事情没少干。
每次学校老师请家长,他爹就杵在他旁边儿听着老师呱唧呱唧,然后等老师说累了,他爹就把他揪回家。
那时候于锋家里常备各种跌打创伤的药,每次于锋闯了祸他爹也不骂他,只是板着个脸让他坐在床边给他上药。然后让他在家里住一晚,第二天一大早骑着电单车又把他送到学校,临近校门了也不说别的,书包递给于锋,然后一路目送着他进了校门才肯离去。
那个时候对于于锋而言,父亲就是跌打药的味道,和那一双不知道含着什么样情感却总是灼得他背疼的眼。
直到于锋十四岁的时候被蓝雨俱乐部的人挖掘,他拿着一份揉地有些发黄的协议站在自家门口抽完了自己最后一根烟屁股后开门走进了家中跟他爹说他想休学去打荣耀,职业的。
他爹只是沉默着接过那份协议,然后拿出笔来在监护者一栏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对于锋说:“抽烟对身体不好,趁着还没有瘾,戒了吧,别给人家留下不好的印象。如果你成年之后还想抽,我就不拦你。”
于锋接过那份协议逃也似地回了自己的房间,洗完澡后干净的衣服被放在了他的床头。
蓝雨夺冠的那场比赛,于锋他爹自己悄悄买了票去看了全程,虽然他并看不懂自己的儿子在那个舞台上究竟是在为了什么东西而拼搏着,但是他知道那个叫锋芒慧剑的小人的背后,坐着的是他的儿子。
他觉得,男孩子能有个目标总是好的,所以他很开心。
记者会结束之后于锋在场馆后门见到了在那里等候多时的中年,他把自己的冠军戒指递给了他爹,然后从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手中,接过了这些年来他抽到的第一支烟。
烟味又呛又辣又陌生,于锋第一口吸的时候就呛到了,鼻涕眼泪一把抓地往下流。
他爹沉默着杵在他身后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
从那之后他就再没去看过于锋的比赛。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男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想法,自己再放不开手去盯着,看不懂不说,只怕还会成为于锋的负担。
于锋来到百花之后很久都没有和家里联系过了。
他坐在床边儿翻腾了一会儿,然后掏出手机发了条短信。
他说:爸,睡了么?
他抬着手机等了好久,等得他都快睡着了才接到一条回复。
那边说:睡了,你也早点休息,注意身体。
于锋把手机放在了床边儿,笑得一脸无奈。
其实他偶尔也想和那个沉默寡言的中年聊聊天,尤其是现在,他想和他聊聊百花,聊聊他的新队友们,还想和他聊聊邹远。
但是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总不能跟自己老爹说有一个比他小两岁的的男孩子喜欢自己,想跟自己谈恋爱。
就算他一直都觉得他爹的心里承受能力是个无底洞他也不敢去随便挑战一个中年保守男人的心。
更何况,他现在连自己的心情都搞不懂。
说实在就恋爱这种情感来说,他并不讨厌邹远这个人,但是他也不认为不讨厌就是喜欢,介于这两种之间还有一种情况就是无感,嗯,对,无感。
可是于锋在床上翻了个身,然后突然想起邹远光裸着上半身挂在自己身上的画面,纤瘦的腰肢和平滑的肌理,一双微红而干燥的唇以及凑近时呼吸中急促而又暧昧的湿热气息……
邹远脖子上的皮肤很薄,只要用嘴轻轻一含就会留下印记。
邹远(假装)动情时的声音很软,身体(被吓得)柔弱无力地挂着,(紧张的)微微轻颤。
然后那一启唇间溢出的呻吟……
于锋突然一双眼睛大睁,像装了弹簧一般从床上弹了起来。
他觉得有些燥热,一把掀开了被子之后果不其然地看到自己那别样精神的小兄弟正在裤裆里升旗……
于锋捂着头悲愤欲绝地骂了自己一句。
你TM这叫无感个屁!
精神上还能骗骗自己,可是这生理上的反应,绝对是男人这一辈子最打脸的忌讳。
王小满第二天一早是在医院的病床上醒来的,他昏迷了一夜,医生诊断说他有些轻微的脑震荡,需要好好修养,他的后脑勺肿了,这会儿正被纱布包着。
他觉得口干舌燥,撕扯着嗓子如火烧一般地疼着。他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转着眼球在周围扫了一全。
他的病床旁边站着两个民警,海哥手上被扣着手铐,站在两个民警中间。
他听到海哥对民警通知坦白道:“人是我打的,他现在醒了,我们可以走了吧?”
王小满一脸惊恐地望着海哥,刚想摇头就被海哥瞪了一眼。
海哥眼神中写满了你要是敢说一个不字,我有得是办法弄死你。
王小满又惊又气,一双眼珠子像是打了鸡血一般转个不停。
海哥又对周围民警道:“这孙子欠我钱不还,活该被揍!”
王小满气的一口血上不来,一时间心慌意乱失了主意,他觉得头痛欲裂,长着个嘴狠狠地喘了两下之后竟然又昏了过去。
海哥被民警带走了,医生护士跑过去查看了一下王小满的情况表示他只是情绪太过激动,所以昏过去了,没什么大碍。
民警的笔录上记录着因为经济纠纷所引起的斗殴行为,犯人已自首,配合侦查的情况良好并愿意承担被害者的医疗费用。
海哥在口供上签了字画了押,然后从民警的手中接过了一支烟道:“我想打个电话。”
于锋因为昨天晚上各种事情搞得心烦意乱,大半夜才睡着,一觉也是睡到了第二天中午还没有醒。
电话响起来的时候他从被子里钻出个头来,看到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他想了想,然后把电话接了起来。
海哥在对面沉声道:“我现在在警察局,王小满伤得不重,应该是算侵权。”
于锋顿了顿,听出了对面海哥的声音,他沉默了一会儿后不动声色地回了一句,他说:“好的,我知道了,自己照顾好自己,其他的事情我会帮你处理的。”
这件事后来的确因为王小满伤的不重,所以按照侵权来处理了,海哥被判了个拘役,也不知道于锋是不是找人帮忙在其中出了力。
不过总之海哥只被拒了三个月就出来了,这已经这是后话了,不提也罢。
于锋这边挂断了海哥的电话之后起身撑了个懒腰,昨晚本来就淋了雨,睡觉前也只是随便换了身衣服连澡都没洗,这会儿于锋只觉得身上黏腻的难受,掀了被子就往盥洗室走去,打算先洗个澡再说。
结果他才走了两步电话就又响了起来,他转回去看了一眼,发现竟然是邹远打来了。
他接起了电话,才刚喂了一声就听到那边传来冰鸡刺耳的笑声。
冰鸡问他:“于大队长,我这边可都把媳妇儿给你打扮漂亮了,你准备什么时候来接新娘子啊?”
于锋愣了一瞬,然后就听到了冰鸡那边传来一声惨呼。紧接着是邹远的一声咆哮:“去你大爷的新娘子!胡说八道!”
一阵乒乒乓乓地打闹声过后,邹远喘着粗气抢回了自己的手机,对着于锋说道:“于队,那丫嘴巴子贱,开玩笑呢,你别当真。”
于锋哭笑不得道:“我没当真,何况我本来也是打算晚点就去接你回来的。”
邹远在那边有些扭捏道:“这个……不用吧,如果事情结了我自己回去就好,你们也挺累的,怎么好意思让你们再过来接我。”
于锋觉着邹远这么见外的样子也是有些傲娇,于是笑着道:“我不放心,这几天网上铺天盖地的那些流言蜚语,我看着心里都不舒坦,更别说是你。”
邹远皱着眉头苦笑了一声道:“他们说的也没什么不对的,我没什么好委屈的。”
于锋挑眉道:“你不委屈你跑去找郑轩PK?”
邹远一听,顿时就愣住了:“你怎么知道我去找郑轩PK了?”
于锋道:“前天我给喻队打电话,他跟我说郑轩哭着跑去向他抱怨,说我们百花正副队长联起手来欺负他。”
邹远一听这话就乐了:“我可没有欺负他,我只是找他切磋技艺。”
“切磋技艺你把人家打的小号都吞了不敢上线?”
邹远委屈道:“我没啊,我跟他打有输有赢,怎么存在欺负他了?”
于锋朗声道:“所以说不能让你再闲着了,郑轩说他被你缠得都快没法训练了,按他那性子过两天就该琢磨着我们百花居心叵测地在故意妨碍他们训练了,所以说我还是早些接你归队才是。”
邹远顿了顿,他知道这是于锋为了让自己乖乖等他们来接搬出的一堆借口,索性也就不再反对了。
他说:“我听冰鸡说,你们昨天去把那个幕后黑手给收拾了?”
于锋抬头望着天花板道:“呃……算是吧。”
“下次不要做这种事情了。”邹远的声音很轻,却又透露出一丝淡淡关切着的埋怨。
于锋顿了一顿,回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