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个小时的旅程,他们几乎没说话。楚君故一直低头看报纸,项青青一直闭着眼睛休息。不睡觉,只能更尴尬。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心平气和坐在一起了。
土耳其航空的服务很好。午餐供应的是小牛排和罗宋汤。楚君故勉强吃了几口小牛排,就不愿再动了。他正要放下刀叉,项青青却把她的罗宋汤换到他面前。他瞥了一眼她的盘子,右边放着一小堆洋葱。是刚刚从罗宋汤里挑出来的。他觉得胸口闷的慌,不愿再看,低头喝汤。
楚君故记得以前项青青为了讨好他,也这样做过。那时项青青才刚和刘子衿谈恋爱。寒假回家的时候,刘子衿送她到机场。两个人在机场大厅里腻歪的难舍难分。他在旁边很看不惯。后来在飞机上就懒得理她。项青青以前是个“话唠”,哪里受的了两个小时不说话?急得直拽他的胳膊撒娇。他其实根本不生气,却故意逗她,硬是不理睬。午餐的时候,她为了讨好他,替他把鸡丁里的洋葱一根一根的挑出来。他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偷笑。
楚君故喝完罗宋汤,觉得意犹未尽,又要了一杯香槟。项青青继续闭眼休息,渐渐的有了睡意。到站的时候,她才醒了过来。迷糊的睁开眼睛,身体却还乏的很,不想动。楚君故只好催她:“和疗养院提前约了时间的!”项青青感觉到他的呼吸喷在自己的颈后,这才意识到自己靠着他的肩,尴尬的站起来。楚君故并不在意,站起来,一手提着行李箱,一手拽着她的胳膊。项青青挣扎了一下,楚君故松开她的胳膊。她还来不及松口气,楚君故却又搂住了她的肩。楚君故搂的很紧,项青青浑身不自在,连走路都不顺畅。她感觉楚君故胸口微微颤抖,不安的抬头瞧他。一抬头却捕捉到他来不及收敛的笑容,让她有一种错觉,仿佛又回到那些青春年少的时光。那时候,一切都安好。
项青青每次见许叔叔,心情都很复杂。爸爸为了妈妈和她愿意付出生命。可是妈妈心底却只爱许叔叔。妈妈和许叔叔是一起出的车祸。那天是妈妈开的车,许叔叔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勘察现场的警察说,如果妈妈选择保护自己的话,是可以没有生命危险的。现在妈妈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许叔叔下半身瘫痪,大脑和心脏受到重创,做了12个小时的手术才勉强保住性命。
许卫国见到他们来,一直咧嘴笑。许卫国笑的时候,眼睛会眯成一条缝,让人觉得很温暖。不像楚君故,笑的时候,总让人觉得邪恶。明明是双眼皮儿,却会有丹凤眼的犀利。项青青去抚摸许叔叔的手,他的眼神竟然恍惚起来。“小诺,小诺!”项青青心底有些凄然。小诺是她妈妈的名字。她勉强笑了笑,对许叔叔温和的说:“叔叔,我妈妈现在很好!我是青青!”许卫国凝视了她很久,才回过神。“君故哥哥有没有欺负你?”她的手心发凉。隔了好一会儿,才轻柔的对许叔叔说:“他对我很好!”很久以前,她被楚君故折磨的快要撑不住,几乎就要不顾一切的把所有告诉许叔叔。他却打开门,很镇定的冷笑说:“你去啊,要不要我派人去订机票?把我爸爸气出个好歹,正好让他和你半死不活的妈做伴儿!”
莱蒙湖边的空气很好。项青青推着许叔叔欣赏湖边的景致。楚君故远远的跟在后面,很沉默。在楚君故的记忆里,爸爸一直是一个很模糊的身影。除了春节,他很少回家。楚君故上初二那年,甚至除夕夜都没有回来。楚君故记得,那天晚上妈妈在楼顶站了很久很久,终于含着眼泪跳了下去。
许叔叔心情很好,竟然哼起了小调。项青青仔细一听,是很熟悉的《九九艳阳天》。项青青记得妈妈以前在家的时候也经常哼唱这首歌。她猜想,这首歌里一定有他们难以忘怀的回忆。
他们只在日内瓦歇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搭早班飞机飞回北京。飞机上楚君故终于困倦难耐,搂着她睡着了。他睡了很久,连午餐都没吃。楚君故搂的特别紧,她根本动弹不得。项青青没有叫醒他,自己也只能跟着挨饿。快到首都机场的时候,楚君故才醒过来。他抬手看了看表,露出惊愕的表情。项青青好笑:“睡了快十个小时,看来你失眠根本就是假的!”楚君故的脸色瞬间铁青,扭过脸去看窗外。下飞机的时候,他提了行李,径直走向机舱出口。项青青赶紧加快步伐跟在后面。老王早已把他的宾利开来了。他上了车,发动引擎,扬长而去。
过年那天,别墅里格外冷清,佣人都放假回去了,只剩下项青青和楚君故两个人。中午的时候,项青青去厨房煮了饺子,速冻的那种。她和楚君故都只吃了几个,剩了很大一盘。楚君故吃完午饭就出去了。项青青猜想,他一定是去看他的母亲去了。
电视里满眼都是喜庆,主持人一直在介绍各地过年的特色。项青青想起以前过年的时候,妈妈总会做一桌丰盛的年夜饭。晚上全家人一边看春节联欢晚会,一边包饺子,备着初一早上吃。她不会包,却总爱瞎搅和。其实,她曾经想过把氧气管子拔了,然后自己同妈妈一块儿去见爸爸。可是当她摸到冰凉的管子的时候,手却忍不住发抖。她终究是下不去手。爸爸死之前交代她,一定要照顾好妈妈。她没做到。
项青青去看母亲之前,把剩下一盘饺子装了起来。到医院门口,她又特意去买了一束郁金香。她记得妈妈以前最喜欢郁金香。项青青没有想到在医院会碰到刘子衿。她从花店出来,正好看见刘子衿的路虎停在旁边。他坐在车里打电话,正往她这边瞧。显然是也看到她了,立刻从车上下来,朝她走了过来。
“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身体不舒服吗?”项青青见他一脸担忧,急忙告诉他:“我是来看妈妈的!”刘子衿看她眼眶红肿,倒也不再细问,只是随着她进了病房。刘子衿几乎认不出躺在病床上的何美诺。头部已经变形,丝毫看不出当年的模样。
项青青走到病床边,把刚买的花插进花瓶。然后坐到床边,很轻柔的说:“妈妈,刘子衿来看你了。你还记得他吗?就是我大学时候的师兄。你在校内网上见过的。”
那还是有一年的寒假,青青躲在房间里和刘子衿语音聊天。妈妈突然打开门走了进来。“刚才买菜的时候见到冰冰了,她说你交了男朋友,快跟妈妈说说。”她不好意思,冲着妈妈傻笑。倒是妈妈时尚,提议说:“你们大学生不是有校内吗?让妈看看他校内。”她只好登陆校内网,点开刘子衿的个人主页。妈妈先是很仔细的研究了一遍刘子衿的个人资料,又把相册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这还不够,最后竟然还把日志认认真真的阅读了一遍。“好像还不错哦!”妈妈刚刚评价完,她的QQ对话框就跳了出来,是刘子衿发了一个窗口抖动,对话框里还有三个字,“阿姨好”。那时她和妈妈都吃了一惊。不过妈妈反应很快,对着她的耳机说:“你好,阿姨去做饭了,你们慢慢聊。”她妈妈刚关上门,刘子衿在那头就说话了。“我算是通过了吧?”她有些不好意思,懊恼的指责他:“你难道不知道什么叫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那时候的妈妈还那样年轻漂亮,现在却只能安静的躺在这里。
“阿姨是……什么时候……?”刘子衿问的很小心。项青青语气很平静。“大四的时候。车祸。”那时候她胸口重了一枪,还在昏迷中。醒来的时候,楚君故的舅舅正居高临下的盯着她,气定神闲的说:“还真是命大,我还以为你会去地下陪你的爸爸和妈妈呢!”
“你还好吧?”刘子衿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后背。项青青眼眶有些红了,却并没有哭。她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我没事儿。”
这几年其实她心里已经接受了。不像前几年,只要一到医院,就哭得稀里哗啦,拉着妈妈的胳膊,求她醒过来。回别墅的时候,眼睛总是肿的跟桃子似的。楚君故看着心烦,就限制她来医院的次数。她虽然答应了,背地里却偷偷的来看妈妈。后来楚君故发现后,二话没说,停了医药费。医院打电话催她,她没有办法,在大厦门口堵了一个星期,才见到他。她为了讨好他,特意去商场挑了一套很性感的内衣。楚君故嗤之以鼻的嘲笑:“你妈妈还真是教的好,勾引男人的本事学了不少!”她虽觉得屈辱,却也只能装作没听见。
“对不起!”刘子衿的声音有些颤抖。项青青拼命的咬牙,才不至泪流满面。刘子衿的意思她懂。只是既然当初已经做了决定,现在又能如何。“你怎么会到医院来?”项青青转移话题。刘子衿愣了一下,告诉她:“我们董事长病了,我来看看他!”项青青想起来,上个月吃饭的时候她见过。宋氏的董事长宋远道,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儿。她曾经听许文说过,宋远道虽然现在已经英雄迟暮,当年却是道上首屈一指的人物。他手下的弟兄都纹有墨绿的蟒蛇图案,被称为“绿营”。而楚君故舅舅的手下腰上都系着深蓝色缎带,被称为“蓝营”。她那时觉得好笑:“怎么搞的像是台湾总统竞选一般!”
他们在医院坐了很久。走出医院的时候,老王已经门口等她。项青青心底无奈,只能匆匆上车。刘子衿叫住她:“青青,如果遇到困难,记得找我!”项青青没有回头,只觉得胸口堵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