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一父母来北京了,计划把庄一的公寓和车子卖掉,庄一母亲的公司倒了,欠下大笔债务。
他们比起上次来北京,明显老多了,特别是庄一母亲,精明能干的一个人现在却总是神情恍惚,常把我叫成庄一,自知失言后,又忙解释说我和庄一真像。其实我和庄一容貌气质没一处像,可怜天下父母心,看到和女儿一样大的女孩,总会想到自己的女儿。
庄一的车子很快就被二手车商收走了,房子则费了些时间。地产中介公司带了很多买家,最后,一对外地的年轻夫妇看中了这套房子。
年轻夫妇看房子时对客厅里庄一巨大的写真视若无睹,对窗台上干枯的玫瑰更加漠然。他们看得仔细的是厨房的水龙头是否漏水,洗手间的马桶是否好用,阳台的玻璃窗密封性好不好,他们不打算掏钱再装修了,想直接搬进来住。房子里所有的家具电器,都白送给他们。最后,房子过户到了那对年轻夫妇的名下。
我陪庄一父母最后去了一次都市时尚公寓,庄一母亲环顾四周,失声痛哭。
他们离开时,把庄一的写真从墙上取了下来,照片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庄一似笑非笑的表情更模糊了。我把窗台上的水晶花瓶给了庄一的母亲,我不能把它连同家具电器一起送给那对年轻夫妇,它应该放在与庄一有关的地方。
我对庄一母亲说:“阿姨,这个花瓶您带回去吧,如果可以,把它摆在庄一的卧室里好吗?”
庄一母亲泪眼婆娑地接过花瓶,点了点头。虽然我不多说,估计她也懂了。
19C的房门随着砰的一声,重重地关上了,我再也不能来了。我在这里度过了我在北京的第一个夜晚,开始了我在北京的生活。但是,庄一在这里度过了她在北京的最后一晚,结束了她在北京的生活,结束了她的人生,结束了所有的喜怒哀乐、爱与哀愁、孤独和寂寞。
离开都市时尚公寓时,我看了眼庄一的窗子,窗被关上了。上帝在关上一扇窗的同时,会打开另一扇窗,可我没看到另一扇打开的窗。我最好的朋友,庄一,她向我永远永远地关上了窗。
庄一母亲说她陪同庄一来买房子的情景好像就在昨天,当时,庄一一眼就看中了这套房,于是他们付了全部房款,庄一高高兴兴地搬进去安了家。没想到她才住了一年就已经物是人非,楼还在人已去。庄一母亲说着说着掉下泪来,是啊,谁会想到今天的结局。
庄一父母离开北京时,我买了一束玫瑰,对庄一的母亲说:“阿姨,请您把这束花插在那个水晶花瓶里,以后我回长沙还会给她买玫瑰的,她喜欢玫瑰。”
庄一母亲颤抖地捧着花,看着我,看着玫瑰,什么都没问,又一次掉泪了。苍老的泪珠滴在娇嫩的花瓣上,如一颗晶莹的露珠。
庄一父母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那束鲜红的玫瑰消失了,庄一也随着玫瑰一同从北京消失了,永远永远。她如一只蝴蝶来过北京这座城市,又悄无声息地飞走了。
我走出机场时,有个男孩子从我身边经过,手里捧着一束鲜红的玫瑰,看了我一眼,满眼的忧郁。
我愣了一下,回头看那个男孩,他像一阵风早已不见踪影,大厅里有几个手捧玫瑰的男孩女孩,那些玫瑰异常娇艳。
回市区的机场巴士上,我总是想起那些鲜艳的红玫瑰。那个手捧玫瑰的男孩,他去了哪里,他可是尹榛的魂?他可要追随庄一而去?
我买了一束玫瑰去墓地看尹榛。骨灰盒上的黑白照片冰凉冰凉,我告诉他庄一永远离开这座城市了。
我不知道人死后是否真的有灵魂,也不知道他是否能听到我的话。当我离开墓地时,一阵风吹过,金黄的树叶在风中飞舞,落了一地。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我不知道哪一片树叶是尹榛,哪一片树叶是庄一。总之,我知道他们两个都已经走了,离我很远了,即使我用尽毕生的力气也握不住他们的手,而我的指间还隐约留有庄一的余温。她站在西客站笑我要风度不要温度,给我热烈的拥抱,开车带我看北京……往事历历在目,而她已经走了,千真万确地走了,我再也没法和她拥抱。
我记着对尹榛的诺言,替他给庄一送玫瑰。但是水晶花瓶我让庄一的母亲带回了长沙,我没法给庄一送花,也不可能让庄一的母亲每个月给死去的女儿插一束玫瑰,那样对她太残忍。所以我让我母亲代我送花到她的墓地,庄一父母给庄一在陵园买了块很好的墓地。
母亲虽然不明白我为何让她每月6号送一束玫瑰给庄一,但是她爽快地答应了。她是个好母亲,把女儿的一句话一个小小的请求都当成圣旨,我很感激她。母亲问我说如果她死了,我会不会每个月也给她送玫瑰。
我说:“妈妈你会长命百岁,永远不会死的。”
母亲说:“傻丫头,人总是要死的,我死了,你给妈妈一片树叶妈妈也高兴,妈妈就怕你有了自己的生活,不记得我,忘了我。”
人老了都怕寂寞,我第一次感觉到母亲的寂寞,她才五十多岁,已显出老人的心态。我抱着电话哭了。
庄一的房子卖掉没几天,寒冰结婚了,她给我发了请柬。婚礼在昌平的一个度假村举行,度假村远离市区,没有车水马龙的喧嚣,悠然宁静的田园风光使婚礼充满了浪漫。
寒冰穿着白色的婚纱,靓丽动人,但她脸上的神情却是淡淡的。她见了我只是微微一笑,说谢谢我能来。我也见到了寒冰的丈夫,一个卖家电的小商人,长相憨厚,脸上堆满了幸福的笑容。他身上没一点精明圆滑的痕迹,也许这是商人的最高境界,大智若愚。我也见到了尹榛的母亲,一个满头白发身材矮小的老太太,穿了身质地上乘的衣服,估计是寒冰给她买的。她咧着嘴笑眯眯地看着娇媚动人的寒冰,看她那模样,若不是彻底忘记了儿子的死就是神志还没有恢复。
小商人抱得美人归,美得不得了,包下了整个度假村,让客人们尽情玩乐,晚上还可以在度假村住,晚上有篝火晚会。不过我参加完婚宴,下午就离开了度假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