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猎者自己被追捕,白色的水流成了红色。
他请维库斯帮他解释一下第二句。“以前,老鼠一直是地下王国的猎手,他们一直都热衷于追踪和捕杀我们人类。昨晚,我们为了救你,前去追杀了他们。所以说捕猎者自己被人追捕了。当我们把他们的尸体扔进河里后,白色的河水就被染成了红色。”
“哦,这样啊!”格雷戈尔恍然大悟。他心里有些困惑,却又说不出来,还是继续往下看吧。
噬咬者将尽全力,在被消灭之前,保全余孽。
“‘噬咬者’指的是老鼠吗?”他问道。
“完全正确。”维库斯答道。
绝境中的希望就寄托于一场探险。
“探险”指的是拯救他爸爸的冒险。也就是说爸爸会逃出来,地底人会拯救他的,而现在他们正面临一场战争,踏上冒险的征程。格雷戈尔突然明白了是什么在困扰着他。“那……这整件事都是我的错!”他说道,“如果我没逃跑的话,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他想到了正向王之城逼近的老鼠大军,他都做了些什么啊!
“不,格雷戈尔,别这么想。”维库斯坚定地说,“你只不过是这个漫长、曲折的传说中的一个角色。在很久很久之前,‘灰色预言’就选中了你,也开始困扰我们了。”
格雷戈尔默不作声,但并没有感觉好一些。
“继续读吧。”维库斯说。格雷戈尔低下头,王之城的光亮渐渐远去,他不得不眯起眼睛,借着火把发出的昏暗的光,才能看清上面的字。
一名地上来的勇士,他是太阳的儿子。
将会把光明重新带给我们,也可能让我们一无所获。
召唤所有的邻人,听从他的召唤。
否则那些鼠辈将把我们全部吞噬。
“你觉得这一段说的就是我了?”他不高兴地说。
“是的,很明显,你就是‘地上来的勇士’。”维库斯说。但格雷戈尔却觉得没他说得那么明显。“你是地上人,也就是‘太阳的儿子’,但你也是一个在寻找自己父亲的儿子。三明治就喜欢玩这种带喜剧色彩的文字游戏。”
“是啊,他是个很好玩的家伙。”格雷戈尔闷闷不乐地说。他可没觉得有什么喜剧色彩。
“接下来的那几句话是最难懂的。”维库斯说,“三明治一直都没看清,你最后是成功地把光明带给了我们,还是失败了。但他一直最为坚定的想法就是,我们要么去展开冒险,要么就等着被老鼠的利齿咬死。”
“嗯,听起来真不令人振奋。”格雷戈尔说。但三明治的话第一次触动了他的内心。提及他失败的可能,这样貌似显得预言更加可信一些。
“那我该怎么把‘光明’带回来?”格雷戈尔问,“是不是有个圣火之类的?”
“那是一个比喻。三明治说的‘光明’指的就是‘生命’。如果老鼠真的夺走我们的光明,我们的生命也就真的结束了。”维库斯说。
比喻?格雷戈尔想,如果是个真正的火把,说不定更容易得手呢。他怎么能把一个他不怎么明白的比喻带回来呢?他说:“肯定很难。”接着继续读。
两名地上人,两名地底人——皆为王室后裔,两只飞行者,两只爬虫,两名纺纱工——都必须同意加入。
“这些数字都指的什么?”格雷戈尔问。
“这两句话告诉了我们必须说服的对象,我们要和他们一起开始冒险旅程。现在我们已经认为‘两名地上人’是你和你妹妹,‘两名地底人——皆为王室后裔’就是卢克萨和亨利。亨利有个妹妹,叫尼莉莎,你也许已经听说了,她不适合参加。飞行者是蝙蝠,爬虫代指蟑螂,纺纱工就是蜘蛛。我们将根据预言的指示,去召集我们的邻居。首先我们要去找蝙蝠。”
他们一路向前飞,蝙蝠的数量也越来越多。亨利带着大家,飞进一个巨大的山洞。洞顶坑坑洼洼的,上面倒挂着几千只蝙蝠,格雷戈尔忙弯腰低头。
“但我们不是已经有蝙蝠了吗?”格雷戈尔问。
“我们需要得到正式的许可,才能带他们上路。”维库斯说,“同时我们还要和他们商议一下战事。”
洞穴中央耸立着一块巨大的圆形石柱,柱身光滑,扁圆形的石柱顶端上立着一群蝙蝠,在静默等候。
维库斯扭头对格雷戈尔说:“我们人类知道你是预言中的勇士,但其他生物可能还有疑虑。不管你信不信自己的身份,你要让我们的邻居对你坚信不疑,这一点非常重要。”
格雷戈尔努力让自己放松。很快,他们停在石柱顶端。人们翻身下来,与这些蝙蝠互相深深地鞠了个躬,问候一番。
一只威严的银白色蝙蝠似乎是这儿的首领。“雅典娜女王,”维库斯将格雷戈尔推了过来,说道,“请您见一见地上人格雷戈尔。”
“你是勇士?你是预言里的勇士?”蝙蝠用轻柔的喉音问道。
“嗯,其实我——”格雷戈尔看见维库斯皱起了眉头,赶忙打住。他刚准备开始大谈一番他不是勇士,可然后呢?维库斯已经和其他人说过,他就是勇士。战争已经开始,蝙蝠似乎不情愿派出他们宝贵的飞行者去参加荒谬的冒险。如果现在他再否认自己,那这场冒险真的就没指望了,父亲也必死无疑。
格雷戈尔想到这,站直身体,努力控制住声音的颤抖,大声说道:“我就是勇士,预言中提到的勇士。”
蝙蝠先愣了一下,接着点了点头。“就是他。”她的声音里带着确定的威严,一瞬间格雷戈尔以为自己真的是勇士——一名胆大、勇敢、威猛的勇士,地底人会让他的故事流芳百世。他似乎看见自己指挥着一小队蝙蝠作战,把那些可恶的老鼠打得落花流水,拯救地下王国于水火之中——
“格格,我尿尿了!”小靴子大声嚷道。
头戴一顶傻傻的带头灯式安全帽,身背一包还不知道有没有电的电池,格雷戈尔呆若木鸡地站在那儿。
无敌勇士说了声“很抱歉”,迅速给小靴子换了一块尿布。
维库斯和索罗维特安排了一场私密会议,讨论战争事宜。
“你需要我也参加吗?”格雷戈尔问道。他倒不是想在会议上做什么贡献,而是觉得在维库斯身边很安全。他被困在一块巨石顶上,成百上千只蝙蝠围绕他飞个不停,这让他很不舒服。
要是出了什么事,又由谁来负责呢?卢克萨?那可不好。
“不用了,谢谢你,格雷戈尔。我们要讨论如何部署战斗,和冒险没关系。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维库斯说。
“没问题。”格雷戈尔口是心非地说。
在他们离开之前,维库斯的大灰蝙蝠在卢克萨的耳边嘀咕了什么。卢克萨笑了,看着格雷戈尔,点了点头。
“他们可能在嘲笑我是个勇士。”格雷戈尔心想。但事实并非如此。
“欧里庇得斯说,你把他身体两边弄伤了,已经淤青了。”卢克萨说,“他想让我教你怎么骑蝙蝠。”
这可让格雷戈尔很苦恼。他还以为自己第一次骑蝙蝠表现不错呢。“他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把他弄伤了?”
“你的腿夹得太紧了。你一定要信任蝙蝠,他们是不会把你摔下去的。”卢克萨说,“我们在教小宝宝骑蝙蝠时,第一次课上就会讲到这一点。”
“哈。”格雷戈尔勉强回应道。卢克萨挖苦人的功夫可真是一流。
“教婴儿骑蝙蝠要简单得多。”马雷斯迅速说道,“比如你妹妹,她还不知道什么是害怕。我们地底人有句名言,‘你会数数时,勇气就不请自来了’。你会数数吗,小靴子?”小靴子正忙着扯格雷戈尔的拖鞋。“一……二……三!”马雷斯把指头伸到小靴子面前。
小靴子笑了,她也伸出自己胖乎乎的小手模仿起来。“不,让我来!一……二……三……四、七、十!”她在空中挥舞着小手,展示自己的成果。
亨利将小靴子抱起举到空中。“小靴子还不知道害怕,等她学会数数后也不会害怕。你喜欢飞吗,小靴子?想不想骑在蝙蝠身上飞一圈?”他顽皮地问道。
“我骑!”小靴子很不舒服,挣扎着想摆脱亨利的手。
“那就去骑吧!”亨利说,他一抡胳膊,手一松,小靴子便飞到了石柱外面。
格雷戈尔喘着粗气,看着小靴子从亨利的手里飞出去,滑进黑暗中。整个过程就像是慢动作镜头一样在他面前徐徐展开。“亨利!”马雷斯一脸震惊。但卢克萨哈哈大笑起来。
格雷戈尔摇晃着走到石柱边上,眯眼张望暗处,火把的微光只能照亮前面几米的距离。亨利真的把小靴子摔死了吗?他不敢相信,他不能——
突然,一声快乐的尖叫从他头顶传来,“再来一次!”
是小靴子!但她在上面干吗?格雷戈尔笨拙地打开手电筒,光线很强,在黑暗中切开一道光柱。
二十只蝙蝠正在上面飞来飞去,和小靴子玩着抛接游戏。一只蝙蝠载着她,飞到高处,然后一个转身,任由她做自由落体运动,紧接着,另一只蝙蝠就会飞过来,轻轻把她托起,飞到高处,再重复一遍这个过程。小靴子又高兴又激动。“再来!再来!”她每回一被蝙蝠托起,就大喊一次。格雷戈尔一看到蝙蝠翻过来,把她再次丢下去,心都快蹦到嗓子眼了。
“快停下!”他对地底人怒吼道。亨利和卢克萨一时间僵住了——这些王室贵族要么没被人吼过,要么就是没见过格雷戈尔发脾气的样子。格雷戈尔一把提起亨利的汗衫,“把她带回来!”亨利也许会大发雷霆,可格雷戈尔不在乎。
亨利抬起双手,嘲笑般地做了个投降动作。“放松点,地上人,她现在很安全。”他笑着说道。
“说实话,格雷戈尔,她和蝙蝠在一起,要比在人类手上安全多了。”卢克萨说,“况且她一点都不害怕。”
“她才两岁!”格雷戈尔对卢克萨咆哮道,“以后她会觉得从什么东西上跳下来都会被人接住的!”
“她的确可以!”卢克萨根本看不到问题在哪儿。
“可在家里不行,卢克萨!在地上根本不行!”格雷戈尔说,“我也不准备以后一直待在这个混账地方!”
他们也许不知道他说的“混账”是什么意思,但很明显,这是个有侮辱意味的词。
卢克萨抬起手,一只蝙蝠飞了过来,将小靴子轻轻送进格雷戈尔的怀抱。他一把抓住她,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地底人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凝重。
“‘混账’是什么意思?”卢克萨冷冷地问。
“没什么,别介意。”格雷戈尔说,“我们地上人要是看到小宝宝被蝙蝠扔来扔去,就会这么说。明白了吗?对我们来说,那就是混账。”
“但那本来是好玩的事啊。”亨利说。
“哦,是的。你们应该开一个主题公园,人们会从地面一直排到这儿来。”格雷戈尔说。
现在,他们真的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了,但听得出他话里的讽刺意味。
小靴子从他的胳膊里挣脱出来,跑到石柱边上。“再来一次,格——格!”
“不,小靴子!不,不!不要跳!”格雷戈尔及时抓住了她。“看到了吗,我说的就是这个问题!”他对卢克萨说。
格雷戈尔把小靴子放进背包,背到了背上。
地底人能感受到他的怒气和语气里的讽刺,情绪也随之低落下来。
“好吧,反正需要上课的不是小靴子。”卢克萨说,“而是你。”
“哦,还是放弃这个想法吧,卢克萨。”亨利讥笑道,“地上人永远不会把自己交给蝙蝠的。为什么呢?因为他一回家,就会忘记自己已经不在我们这个‘混账’地方了,说不定会从屋顶上直接跳下去!”
卢克萨和亨利不怀好意地笑了笑,马雷斯一脸尴尬。格雷戈尔知道他们在激自己,他也想接受挑战——向前跑,冲进黑暗里,把剩下的事交给蝙蝠好了。可他又不想跟他们玩这个游戏,卢克萨和亨利希望他出丑,取笑他在空中被抛来抛去、惊慌忙乱的样子。他知道,他们这种人最讨厌被忽视,于是便轻蔑地看了他们一眼,径直走开了。
他感到卢克萨正站在身后。
“我本来可以把你扔下去的,地上人,也不需要向任何人汇报!”卢克萨说。
“那你来试试看啊!”格雷戈尔张开手臂。他知道她在说谎,若这样做了,她无法向维库斯交代。
卢克萨恼火地咬着嘴唇。
“就让‘勇士’好好做他的勇士吧,卢克萨。”亨利说,“他死了对我们可没好处……就算蝙蝠也没办法对付他的笨拙。走吧,我们去沥青池。”卢克萨犹豫了一下,接着跑到了石柱边。她和亨利像一对优美的鸟儿一样跳入空中,消失不见了——一定是落到了蝙蝠背上。
格雷戈尔站在那儿,手撑在屁股上,心里对他们满是恨意,差点忘记马雷斯就在身后。
“你一定不要把他们说的话往心里去。”马雷斯轻缓地说。格雷戈尔转过头,看到马雷斯一脸矛盾地望着前方。“他们还是小孩子时,要比现在友好得多。老鼠把他们的双亲都杀死后,他们才变成这样的。”
“亨利的父母也被老鼠杀死了?”格雷戈尔惊讶地问道。
“是的,比卢克萨的父母还要早几年。亨利的爸爸是国王的弟弟。除了地上人,老鼠最愿意看到的就是王室成员的死。”马雷斯说,“父母一死,尼莉莎就变得像玻璃一样脆弱,亨利的心就硬得像块石头。”
格雷戈尔点点头。他永远无法对一个人一直心怀恨意,他总是能找到一个悲伤的理由,让自己原谅对方。就像学校里有一个大家都讨厌的孩子,他总是欺负小孩,直到有一天,大伙儿发现他的爸爸一直在虐待他。每回听到这种事,格雷戈尔心里总是很难过。
几分钟后,维库斯出现了,格雷戈尔默默地爬到蝙蝠背上。他们起飞后,他这才意识到刚才夹住蝙蝠的腿太过用力,便努力放松下来。看到维库斯的腿自由悬垂着,格雷戈尔也让身体放松下来,随即他惊喜地发现,原来这样更容易保持平衡。
“现在我们要去见见爬虫了。”维库斯说,“你还想继续研究预言吗?”
“等会儿吧。”格雷戈尔说。维库斯没有坚持,估计现在他脑子里装满了和战争有关的东西。
格雷戈尔的心像被什么东西噬咬着,他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他没有直接拒绝从石柱上跳下去的提议,就是为了让卢克萨和亨利生气。他不是怕被他们嘲笑,而是他从来不喜欢过山车、蹦极、跳降落伞这类活动。他有时也会去参加一下,如果不去,别人就会把他看作胆小鬼。从空中倒栽葱似的猛摔下去,这有什么意思?况且以前玩的时候还都系着安全带。
格雷戈尔没有跳下去,还是因为他内心深处的恐惧,对这一点儿,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他们在黑暗的隧道里飞了几个小时,格雷戈尔感觉到小靴子的头垂到他的肩上,睡着了。白天的时候,他通常不会让她睡太长时间,要不到了晚上她就会半夜醒过来,吵着闹着要玩。可现在四周一片漆黑,她又动不了,怎么能让她一直醒着呢?格雷戈尔想,还是过会儿再思考这个问题吧。
黑暗唤醒了格雷戈尔所有的负面想法:爸爸被老鼠囚禁,妈妈在哭泣,他冒着风险把小靴子带向一趟生死不明的旅途,还有他对那石柱的恐惧。
当格雷戈尔感到蝙蝠准备着陆时,心里一阵轻松,尽管他不想再见到卢克萨和亨利,但总算不用想那些伤心的事情了。他知道,他们又会摆出一副自高自大、高人一等的架势。
他们低飞进一个狭窄的洞穴,蝙蝠的翅膀擦着洞顶和地面。落地之后,格雷戈尔从蝙蝠身上爬下来,却根本就直不起身子,稍微一动,安全帽就撞到了洞顶。这个地方让他想到了一块又圆又大又平的煎饼,他明白了蟑螂选择这个地方的用意——这里只有一米多高,蝙蝠要费一番波折才能飞进来,人类和老鼠也无法在这里施展拳脚。
他唤醒了小靴子。小靴子似乎很喜欢这个新环境,蹒跚着走了一圈,踮着脚,用手去摸洞顶。其他人都坐在地上,静静等待。蝙蝠收起翅膀,拱起身子。
蟑螂的代表们出现了,微微一鞠躬,人类跪着直起身来,回鞠了一躬,格雷戈尔依样画瓢也行了个礼。这种情况下没一个人能站着,只有小靴子张开双臂,对蟑螂表示欢迎。“虫虫!大虫虫!”她呼喊道。
蟑螂们发出一阵快乐的咕噜声:“她是公主,是她吗?她就是那个人,太普,是她吗?”
小靴子特地选中了一只蟑螂,在他的触角中间拍了一下。“嘿,你好!给我骑一下?我们骑一下?”
“认识我,公主,公主认识我?”蟑螂敬畏地说。其他蟑螂都喘了口气。人类和蝙蝠也忍不住惊奇地互相交换了个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