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到底是谁……”白子术一手扶着白六,一手捂着胸口伤处,鲜血却止不住地从指缝溢出。
此时他们共同念着的另一个人,却已经悄悄退出了战场。韦昷缓缓褪下身上染了些许血色的战袍,顺带连长弓一同丢在身后。回首看向城楼,以及那个向城楼狂奔的一人一马,轻轻说:“你无需知道我是谁,你只需知道,我是为被你满门害死的任家人报仇而来的。”
说完,他便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去。
这一战,白凤虽胜,却是惨胜的一役。因为这一战,白凤失去了一员有力大将。原以为会是能够轻松解决的一战,却不想成了常林谋划已久的复仇之战。
待白六与白九解决完边境残余的常林实力,以及邱守义这些年来在绥远城中安插的亲信属下,三日之后,这才回到了白凤的王城凤都。
那一日,白家族长白子溱负手立于白家大宅之前,远远看着长长的白家队伍缓缓而来。这是白子溱为数不多地一次,领着白家众人站在白家大门前。第一次,是为新帝登基,因为要早一步从内城游城一圈以示威严,白子溱便领了所有白家人在新帝的游行车队经过门前时弯腰垂拜。第二次是为这一代的白凤王迎娶白家二小姐,所有人在门前为迎娶的花轿送行。
这一次是第三次,不是为了送行,而是为了接白子术回家,接白子术的……骨灰坛子回家。
白家军的队伍长长望不到尽头,虽说大部分的兵士被安置在城郊的白家副营中,但是骑射营中的精兵数量还是不容小觑。白九一身的白色战甲,染着在绥远一战中分理拼杀留下的片片血迹。她怀中抱着个古朴的瓷坛,不大的样子,她却抿着嘴紧紧抱着,似乎有些吃力。
这样盛大的游行引得城中百姓竞相出门围观,其中不乏赞叹声和窃窃私语声。
“诶诶,听说了没有,这一战白家军又胜了呢。”
“是啊是啊,听说白家的小姑娘也去了呢。”
“小九啊?唉唉,是呢,你看你看,队伍前头那个不就是?”
“前头?我看看。听说白家族长的弟弟这一战是主将呢,他们出征那天我没来得及去城门那看,今天可要好好看看。据说啊……”说到这里,看起来消息甚是灵通的一个小姑娘狡黠一笑。
“哎呀,你别光顾着笑啊,白家族长的弟弟?难道是那个……”
“他啊,据说是咱们白凤国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呢,平常人家身份高贵,不会轻易上街。咱们看不到,这回他们带着骑兵回城,我可要好好将这个白美男仔细瞧上一瞧。”
“说得也是,他们这一回对战常林,听说又胜了,看来这白将军可不止是皮相优秀呢。”议论纷纷的百姓显然并不晓得白子术牺牲的事情,这厢这俩小姑娘还兴致冲冲地商量着要见见白子术呢。
虽说人声嘈杂,可是这俩小姑娘清脆的声音还是也轻易地就被队伍前头的几个人听清了。“胜了?不,是惨败了啊。”白九抱紧怀里的骨灰坛,压抑着吐出这一句。
“小九……”骑在另一匹马上的白六慢慢靠过来,想伸手安慰一下她,可是却教她躲开了:“六哥,我没事,我没事。”她垂着脑袋,说完这一句便不再说话。白家大门已经近在眼前,她已经能看清父亲白子溱他面无表情的脸。
她执着缰绳的手一下颤抖了,远远下了马,一步一步走至大门之前。白子溱的脸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面无表情。
也看见他突然向她走了过来。一步一步,他们二人终于走近不过一臂的距离。白子溱低着头,望着白九怀里的骨灰坛。他没有说话,伸了手就要接过那个坛子,那双修长有力的双手,同白子术十分相像的手,缓缓伸出来接过了坛子。
“父亲!”白九眼看他接过骨灰坛便毫无犹豫地转身,不由得出声喊了一句。可是在那同时,白六在她身后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无声摇头。
从那之后的每一天,白九日日将自己关在院落之内,谁也不见。每日端过去的饭菜虽说有吃,却也只是微微动了动,每天又是几乎原封不动地又端回来。而白子溱也日日在傍晚时分,走进白家的慰灵堂中静坐,且一坐就是一晚上。他们如此的行为其实也能够理解,毕竟事关丧亲之痛,应该换了谁都很难轻易走出来。
七天七夜之后,白九院落的门终于开了。
可是白九却从此性情大变。
寻常一直不太喜欢参与战事的白九,却从那时起,每天主动躲在书房中研究各式军阵兵法,连平时在骑射营中的时间,也相对长上许多。
甚至连笑容也不太常能见到了。
“毕竟,去世的是她一直以来十分爱戴的五叔父,她会如此也在情理之中。父亲,您也……”白六抱臂站在慰灵堂前,看着终于走出慰灵堂的白家族长白子溱。
“那个韦昷,是怎么进的白家?”白子溱声音十分硬冷,一字一顿。听这话,像是准备要追究害死白子术的罪魁祸首。
白六忽然想起几个月前与叔父之间关于韦昷的对话:“我……当时叔父说他曾经在常林的琼林宴上见过他一次,或许,他跟挑起这次战争的李家有些关系也说不定。”
“是吗?”白子溱负着手,不置可否。
可是同一时间,慰灵堂前突然闪出一个黑影。“报告宗主,韦昷身份已经查出来了。”白六连忙定睛看那人,却发现那人隐在堂前的阴影之中,让人看不清他的面目。
似乎……是父亲安插在暗中收集情报的人。那人垂着手,侧身在阴影中,缓缓道:“此人原名王韫,是常林太傅王渝的长子。”
听到这个名字,白六不禁皱眉回忆道:“太傅王渝?那他不该正是主和一派的文官么,怎会与主战派的李家有关联?”而且……看来从前叔父说得没错,韦昷……不,王韫既然是太傅之子,那么出现在琼林宴上,也就理所当然了。
那团黑影继续道:“据属下调查,王家与护国侯任家曾结过儿女亲家,任家大小姐任霜曾与王韫定过亲。而这次绥远一战的导火索,龙凤双刀,原本正是任家的传家之宝。而李家这次挑的由头说的就是五爷曾经为了谋取龙凤双刀,而将任家满门屠杀……”
任霜?
原本站在白子溱身后的白九身子不禁一抖,自从这个名字从那团黑影的嘴里说出,她便再也听不到其他任何的话了,只剩这两字萦绕在脑海耳际。任霜任霜,不正是那个韦昷昏迷时一直唤着的霜儿么?原来……那个霜儿……是他的未婚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