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子太紧张，这个时候我若开口，只会让他更紧张，我便耐着性子静静地等着。
“陛下……陛下一夜没睡，直到刚才，陛下等不到贵妃娘娘回宫，就……就龙颜大怒，叫奴才们看了贵妃娘娘的真容小像，命奴才等在此等候娘娘回宫，陛下还说……说娘娘回宫后不可……不可踏出漪澜宫……一步……”
水无忧竟然一夜没睡地等我？
我不由莞尔，那个傻瓜皇帝！
福子的声音越说越低，我眼珠子一转，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下意识就抬头，模样倒也俊秀，他看着我愣了一瞬，又慌忙垂下了头。
我四下看了看，吩咐其他的宫人下去准备热水和换洗的衣裳，然后压低声音对福子说道：“福子，你现在帮我去前朝堂打探一下，看今天丞相大人进宫了没有，顺便打听一下丞相大人平日里进宫惯走的路径，然后立刻回来告诉我，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我想了想，玩味一笑，“说你认识的一位公公对丞相大人心生仰慕，所以命你打探的，记住了？”
“奴才……记住了！”
哼，叶风泠，我倒要看看你这回会如何教训我！
等我沐浴完毕，晨光已破云而出，我站在大铜镜前，看着宫女们七手八脚地帮我打理身上的衣服。
白珍珠缎子剪裁的曳地宫裙贴着修长的身子流泻而下，委蛇身后，外罩的白纱重重叠叠，如瀑布旁笼着的水雾，而那白纱上缀着的粒粒米粒大小的白水晶则如溅起的水珠，闪烁着点点碎光，十分漂亮。
“娘娘，奴婢为您绾发。”一个灵慧的宫女眼睛晶亮地将我上下一瞄，跃跃欲试。
我笑了笑，目光在那几排首饰上略微扫过，抽出一支墨绿的翡翠簪子挑了几缕头发在脑后挽住，“好了！”
那宫女立马皱起了眉头，略带婴儿肥的脸嘟起，很可爱，“娘娘身为陛下后宫唯一的妃嫔，就是咱们水漾国全体女子的表率，怎么能在仪容上如此随意？您贵为贵妃娘娘，一切就该依着贵妃的准则来，按照咱们水漾的宫规典制，贵妃上妆插簪不得少于四支，还有簪花不得小于……”
“等等等等……”我听得头大，忙捂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小嘴，这小宫女也算是一朵奇葩了，我好歹是个贵妃，她居然不怕我，还敢头头是道地训我。“你刚才说……我是这后宫唯一的妃嫔？”
“是啊，陛下虽早已过弱冠之年，但是一直不顾朝中大人们的劝谏，始终不曾纳妃。”说着，她冲我暧昧地挤眼睛，“外头人嚼舌根，污蔑陛下好男风，如今有娘娘进了后宫，陛下又从未对谁像对娘娘这样上心，看那些人以后还乱说。”
“h……哈……”我低叹一声，只觉得不可思议，一个皇帝都已经二十几岁了，竟然一个妃子都没有，这与镜惊鸿那个后宫佳丽三千外带小花一打的混球简直是天壤之别！
水无忧，你是这古代皇帝界的一朵奇葩啊！
“那……陛下他平日里闲暇时都做些什么？”
“练武！陛下喜欢练武！”
我坐到桌前，递了一勺百合粥入口，抽了抽嘴角，我就知道，水无忧那个武痴……
不过……这么说来，宫主大老板是把自己的童子之身给了我了？
“噗……”
“娘娘，您怎么了？是这早膳不合胃口吗？”
我喷粥了！
“咳咳，没……没事……”罪过啊……
也难怪宫主大老板那么不解风情！
不……不对不对！
水无忧的童子身……叶风泠……
“娘娘！请注意您的仪态！”小宫女在我耳畔一声低吼。
我不好意思地擦了擦嘴角流出的粥水，干脆把碗挪到一边，撑着下巴望向她，压低声音问道：“看你处事稳妥，想必在宫里待了有些时日了，我问你哈，关于陛下和丞相大人的事情……你可知道？”
小宫女古里古怪地看了我一眼，嘟囔：“娘娘，依照宫外的说法，陛下就是您的夫君，哪有人一脸猥琐地打听自己夫君与一个男人那事儿的？”
汗颜哪！
我抚额，放下手，瘪着嘴一脸郁郁，“你也说了陛下是我夫君，虽然丞相大人是个男人，但这件事情我总归是有些在意的，你也知道丞相大人他位高权重，是陛下不得不倚仗的国之栋梁，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女人、国家，自然会选择后者，我是怕若不及早绝了后患，万一哪一天丞相大人借着身份之便胁迫陛下将我休弃，那我……我……”
“娘娘……”
偷眼瞄着小宫女悲悯的神色，我心中偷乐。小丫头，姐姐怎么说都是男人堆里滚过来的，那些男人又有不少是女尊国的，便是与你这水漾国的女孩子没什么两样，那些大麻烦都能解决，还对付不了你？小样！
我捂着脸接过她递来的帕子佯装擦泪，她贼溜溜地凑到我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娘娘，不瞒您说，这宫里就没有不知道的，陛下与丞相大人本是打小玩到大的，又都是自幼缺了双亲的照料，彼此相依，感情好点本没什么，可就在大概四年前的这个时候，一个晚上……”
这小宫女绝对是个人才，讲故事的同时还伴着各种丰富的表情，看得我嘴角直想抽抽。不过算一算时间，四年前，是月盈亡国的时候，而我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身不由己地趟进了浑水，四处走动。
“听说那晚是丞相大人的生辰，陛下依照以往的习惯在自己寝宫为丞相大人摆宴庆祝，遣退了守夜的宫人，结果两人喝得大醉，听那夜守夜的宫人说远远的听见陛下与丞相吵得很凶，可是后来……就……不过娘娘，您放心，后来陛下就再也没有与丞相大人那个……什么……不过奴婢看得出来，陛下对娘娘与对丞相大人是不同的，陛下是真的宠爱娘娘，现在宫里的人都在传，说娘娘是上天赐给水漾国的圣女，把陛下拉回了正道！咱们都很仰慕娘娘呢！”
我僵着嘴角干笑：“呵……呵……”怎么我听着这话愣是高兴不起来呢？我还把水无忧拉回正道的圣女？还遭人仰慕？
娘的，这是什么悲催的角色！
瞥见小宫女那看着我晶亮晶亮的眼睛，我翻了个白眼，一巴掌捂了上去，这绝对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绝对不是！
“娘娘，您知不知道您现在像条死狗？”
我趴在桌上，哆嗦着手指指着那个毒舌到如此地步竟还能在宫中立足没人管的小宫女，气道：“你……你丫的叫什么名字？”
我明明都生气了，她居然还敢跟我嬉皮笑脸，挤眉弄眼，“娘娘，奴婢叫真语，这还是陛下赐的名呢，真假的真，言语的语，陛下说这宫里说真话的太少，就给奴婢取了这名。”
是啊，宫里……确实多的是阿谀奉承，真语，真语，取得好！
也许正因她初生牛犊，天真无惧敢说真话，才得到了水无忧的庇护，得以在宫中安然活命。
“那我问你，你口口声声要我遵循这宫里的规矩，你为何敢对我不敬？”
她嘿嘿一笑，露出一颗可爱的小虎牙，“因为陛下是好人，他从来不会随便责罚宫人，奴婢想能让陛下用心关怀的女子也一定和他一样，是这天底下最善良的女子。”
我学着她挤眉弄眼，佯作一脸羞涩，“听你这么夸赞，人家会不好意思的！虽然……人家的确很善良。”
言罢，两人不约而同地失声大笑，为这死寂虚伪的宫廷增添了一点真实。
后来，那个叫福子的小太监回来了，也带回了我想要的消息，得知水无忧提早下朝，我心知他要回来与我算账了，急忙就要逃难。
“娘娘，您的头发！还有这披纱……”真语一把揪住了我。
我接过雪白的披纱，甩着一头长发，笑道：“此乃真性情也！”
拖着长裙跑出漪澜宫，身后真语清脆爽朗的笑声传来，我嘴角微扬，人活得真实，最好。
福子说叶风泠习惯走靠湖的路，而他今天进宫势必要来找我，从前朝堂到后宫中间要经过的湖边小径只有一条。
湖边柳枝款摆，轻拂衣袂，偶然一片柳叶飞落，挂在我臂弯的披纱上，我将那细长的叶片拈起，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湖面上，轻盈地柳叶在水面漂浮，恍惚间，仿佛倒映出一张忧伤带泪的容颜，揪痛了我的心。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夕雅，本以为助你摆脱了花容苇的梦魇，你便再也无忧，可这一次，是我楼玉又害你伤怀了！
夕雅，等我……
环佩叮咚，白色的男式衣袍飘曳入视线之内，我自然知道是谁来了，拂去眼眶的湿热，我悠悠起身，淡漠地看向来人。
叶风泠那双桃花眼中亮光一闪而过，他怔愣片刻，回过神来竟是对我温和有礼，像个如玉君子，“在下叶风泠，冒昧请问姑娘是……”
我当即就呆了一下，傻眼了，我敢肯定他以前一定看过我的画像，可打了这么多次交道，他居然没认出我？
“姑娘？”
扫了他一眼，我挑起眉梢，低低嗤笑，“叶风泠，你竟是如此肤浅之人，你连我人都认不出，居然还三番四次想杀我，你识人都不深看的吗？”
他神色间有些莫名的疑惑，在拧着眉仔细打量我一番后，蓦地瞪大了眼睛。
“是你！”
我挑眉睨着他，冷笑不语。
他用十分怀疑的目光将我上下扫视了一遍，然后很不屑地低嗤了一声，下巴高昂，拽得比我都像孔雀。
“也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你娘的还看得发愣？
我轻慢自得地一笑，走到他面前，仰头望着，缓缓说道：“我是不过如此，但我好歹……是个女人……”
他眼中划过一抹刺痛，我立时意识到自己一时意气戳痛了他，但他对我的愤恨让我不愿就此向他道歉，硬心别开了头，“叶风泠，我有事找你！”
他沉着声音，咬牙切齿地低吼：“正好，我正要去找你，你反倒自己送上门来了，我问你，是不是你搞的鬼让天外居的尊主一早离开了水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