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她平视着前方微微笑:“真是可笑,我一直想要逃离的那个家,永远,永远都在拖着我,让我无法往前走。”
“可能我没办法理解你的痛苦,”我觉得我必须得说点什么,于是开了口:“但是,每个人都是这样背负一些东西默默努力的,你也好,袁晨彬也好,我的家形同虚设,可是结果呢,我也没有比你们过的更好,有些事是注定好的,在这个范围内,我只想然给自己活得轻松一些。你一直想要逃离那个家,可能也正是因为如此,你就再也没有机会逃离了,所以,想开一点吧,与其怨天尤人,不如想想有什么是自己可以努力的。”
“……和彬分手以后,我很后悔,那个时候,说分手的时候我看到他的眼神看到他的表情,我知道他真的受伤了,然后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我很在意,我真的很在意他,我不想他恨我讨厌我,然后我告诉自己,总有一天等我可以直起腰板在袁夫人面前说话了,我就会把钱还给她,然后告诉她我的爱情是不可以拿钱来衡量的,我要留在彬身边。”她叹了口气,说:“结果我见到袁夫人,我还是抬不起头,这一次,我变成了害彬卷入这件事的罪魁祸首。”
“是你想太多,”我说:“你根本没必要觉得在袁夫人面前抬不起头,从最初你自己就觉得低人一等了,这甚至和这次的整件事都没有关系,我才不在乎那些有钱人怎么想,我就算在袁董面前,还是这个样子,最多表示一下对长辈的尊敬就好,没必要因为家境一般就自己先给自己安个低人一等的位置吧?”
她愣了一下,转过头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儿,失神地说:“是啊……你说的,可能是对的。”
“我说的是真理,”我认真地王婆卖瓜自卖自夸:“钱财地位都是身外之物,到底活得怎么样却要看人的心态,因为没钱就成天苦大仇深,你反倒会错过生活中真正重要的东西。”
她看着我,突然笑了:“难怪彬会和你这么要好,你会把事情简化。”
我还没来得及回话,她又道:“可是这次的事情已经没办法简化了。”
接着又是一段冗长的沉默。
我极端痛恨这种沉闷的,世界末日一般的气氛,因为它总会把我变成哑巴,于是我开始在脑海中搜索,试图找到一个可以迅速地,而又不冒失的结束这次谈话的方法。
“我这次和你说这么多,”她说:“是因为我希望你可以理解我,不要告诉彬我当初离开他的真相,这也是为了他好,你想想,作为一个男人,要是知道了这种事,他也会很难接受,所以……你能够替我隐瞒吗?”
可怜的袁晨彬,我在心里微微叹息,但还是露出一个努力在宽慰她的笑容,点点头回答:“这是你们的事,就算真的要告诉他,那也不应该是我,只是我希望你搞清楚以后的方向,审视清楚你们之间的关系,然后在这次的事之后,总该有个结果。”
“林嘉绮你并不希望我们在一起吧,”她突然说:“在我的生日派对上,我看到彬吻了你……你一定不会希望我们复合,我是知道的,如果有机会,我希望我还能和你公平竞争,因为我不想放手。”
我摆摆手,“我压根就不在那个战场上,那个吻是个误会,你可以放心了,我和袁晨彬就是最普通不过的朋友,以后也会是这样。但是我作为他的朋友,我希望如果有一天你们复合了……”我深吸一口气,说:“到时在他身边的不再是那个会脚踏两条船或者为了什么其他因素而轻易放弃他的慕华芩。我是袁晨彬的朋友,我希望他幸福,他值得拥有一份像样的,体面的感情。”
这些话一气呵成,我有点儿佩服起自己来,轻而易举地把一切都否认掉了,好像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好像无关痛痒,在她注视着我,一脸柔情似乎就要致谢词的时候,我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我看了看手机屏幕,这才是慕华芩的头号情敌——慕容朝歌来电了。
于是我对慕华芩做个抱歉的表情,跑到一边接了电话,慕容在电话里面焦急的询问口气因为还没有缓过来的晕机症状而显得特别吃力,在她的催促下,我不得不在电话里面省略了过程直接告诉她医院的名字。
然后我一脸颓唐地回到慕华芩面前,说:“我看咱们还是走吧,等一下有一个袁晨彬的花痴粉丝马上就来了,认识你的,要她看到你可不太好。”
“……难道是慕容朝歌?”她直接问了出来。
这也省了我的麻烦,我点了点头。
慕华芩表情复杂到我完全分析不出里面包含的信息量,她站起身,说:“是啊,也该走了,袁夫人恨不得我再也别来呢。”
那语气带着抱怨,又显得格外凄凉,我收起了自己心里那点儿怜悯,告诉自己,同情别人,先看看你自己吧!
——眼下,我的处境也确实并不乐观,刑事诉讼的细节听得我心惊肉跳,我才发现原来我一直以为没有漏洞公正无比的严格法律,在认为的操作下,还可以变本加厉——袁家要以“故意伤害罪”的罪名上诉,预定的目标是要判对方五年监禁。方才袁董也是摆摆手一脸的正气凛然:“不接受庭外调解,还有,他们的钱我们一分不要,我只要这个孩子为他一时幼稚犯下的错付出代价,钱算是什么代价?”
是啊,钱的确不是代价,但是要搁在我身上,我想你还是判我监禁吧,因为我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我这思想显然不能用来衡量那个正在警察局被拘留的男人,他家并不缺钱,这就意味着,他家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来让他不至于在接下来的五年里面,成天吃着没营养的饭菜唱《铁窗泪》。
我万分纠结地觉得,我居然被夹在了中间,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进退维谷分外找不到发言权。坐在回去的公交车上,我心中这种无语问苍天的感觉被无限地扩大了。明天会怎样,后天会怎样呢,我不知道,我只能数着日子,来等待这个结果了。
没有一个结果是我想要的结果,在这整件事里面,唯独我——是没有立场的那一个。
我能够想象也许就连慕容听了整件事之后都会义愤填膺恨不得将那个男人立刻绳之以法,可是我,冷漠的我,在任何时候,脑海里面那个叫做逻辑和理智的绳索都不会断,它马不停蹄地运转着,然我只懂得分析厉害关系,而不表露情绪。
很累,是打从心底扩张出来,蔓延到了全身的累,接下来这一天,我终于在主管和韩欣还有景柯的不停吆喝下,来到了公司。
第一件事是站在主管办公室一脸劳-改-犯表情:“我的辞呈已经发到您的邮箱了,不知道您……”我犹豫着问:“看了没有?”
主管侧着身子看一下外面,确定刚刚和我打完招呼的韩欣和景柯都没有跟过来,这才小心地关好了办公室的门,问我:“你这丫头到底怎么想的?”
“我就想辞职。”我很坦白地回答。
“我那天给你发短信不是还说的很清楚吗?你现在借着救了袁少的这个机会,完全可以在公司为自己的将来谋取一个合适的职位,可是你……”他面色有些恼怒:“你这不是要放手让这大好机会跑掉嘛。”
“其实救袁晨彬这事,算不上我多大的功劳,顶多算是运气好,我现在实在受不了袁董和袁夫人一见我就一脸见到救命恩人的表情,”我认真地说:“我压力太大了。”
他认真地听着,手托着下巴一脸在思考的模样,过了一会儿问:“……难道你就是因为他们很感激你这件事反而要走?”
“也不是……”我想要跳过这个研究辞职动机的部分,说:“总之,原因很多,但是结果就是——我就是不想干了。”
“可是现在领导对你重视度这么高,你说不干就不干了,到时候人家搞不好会以为是我这个直接领导者不够人性化,”他开始担忧自己的处境:“你也为我想想啊。”
……我没有想到辞职如今变成了这么困难的一件事,所以,理所当然的,我压根就没想过什么对策,听到主管这番话,我立刻当机了。
“你要是工作状态不好,觉得太累,我给你放长假,一周两周,你说了算,”他一脸沉痛地继续道:“但是别再拿辞职这事儿来说事了,现在如果不是袁董要FIRE掉你,这远浩经纪公司里面没有人敢动你。”
“主管,”我实话实说:“那我请三周长假吧,我就开学了,我也不用干了。”
“……”他愣了一下,恍然大悟:“我都忘了你们还要开学这茬子事儿了,但是我现在不能放你。这样吧,我就以你遭受了巨大的心理创伤而不能正常工作为由,给你三周的假吧,至于后面要怎么安排,就看袁董的意见了,好歹这样追究不到我身上来。”
我擦了把汗:“原来你是怕袁董拿你开刀。”
“废话,不然我干嘛这么费劲,我容易么我。”他双眸溢满了就要流出来的真诚。
“可是你也不用说出来啊。”
“林嘉绮,对着你的时候,我就忍不住要把实话说出来,因为对你这样一个缺心眼的人,尔虞我诈什么的,实在是弱爆了,你就是那种全世界都在说国王你的新衣服真好看的时候跑出来说你丫压根就是在裸奔的人——而且你居然是个成年人。每一次我见到你的时候,我觉得我不用掩饰什么,因为对着你,掩饰都是在浪费感情。”
我被他绕的有点儿晕头转向:“你这是在夸我呢,还是在骂我?”
“听不懂就对了,以你的智商不足以听懂。”他简洁地回答我,然后在电脑前面坐下来:“我现在着手给你办请长假的手续,你出去了记得和韩欣还有景柯打招呼,免得等你不来了他们又要追我我身后问我你你的事——看看,你的偶像现在简直就是在追着你跑,袁董和袁夫人也没办法放你不管,林嘉绮,你就自己偷着乐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