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顾小西从外面回到宿舍的晚上,我正坐在舍友旁边看她们打麻将,彼时我穿了袁晨彬心血来潮送给我的一件碎花长裙,略带名族风,宿舍在雷雨前的闷热让我有些焦躁。
我坐在一个舍友旁边,一边看着她手中的牌,一边拿了把扇子扇风,顾小西推开门的时候我刚好看到好牌,于是我一激动就使劲儿拍舍友的肩膀:“快呀,胡了!”
顾小西事后评价说,“那一刻,我仿佛进入到一个乌烟瘴气的,不知道是什么时代的赌场,我前面坐着几个彪形大汉,他们抽着烟打麻将,然后其中一个身边带了个穿着花裙子的花姑娘,她无比风骚地大声叫嚷……”
我的回应是:“……”
袁晨彬的确是费了点儿心思,在把我整形成女人这件事上,但是每当他折腾完,又会看着我摇摇头:“不对,不是这样的,这样就不像你了。”
我就任由他折腾,我很享受每次他倒腾完了之后的一脸挫败感,也很佩服他居然还能愈挫愈勇,每次都像个打不死的小强一样,兴致勃勃地拿来一条青花瓷图案的旗袍,说,来吧,你穿上一定会很像女人的。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天气也越来越冷——西安这座城市是没有春天和秋天的,每次到了换季的阶段,天气就出现一种奇怪的抽搐,例如周一热得像夏天,周二突然就如同跌入冰窖,周三热回来……
我没有夸张,你看到大堆抵抗力薄弱又完全被天气晃点到不知道怎么穿衣服的同学组成的流感大队就知道,老天的兴致不在于考验大家的意志,而是考验大家的身体。
关于那堆我和袁晨彬的八卦和各路新闻也随着天气缓和下来,慢慢地进入一个平稳的冰点,很多时候我和袁晨彬走在校园里面,我突然觉得,其实我们也都很普通,可以不用在意别人的眼光,就像每一对正常的情侣那样。
我知道袁晨彬也是这么想的,他总会拉住我的手对我微笑,坚定的黑色瞳仁里面透出清亮的点点光,让我觉得安心了。
我不记得自己是有多久没有过过这样的日子,在学习之余开始花些心思打扮自己,会去评价一件裙子的风格或者和顾小西讨论要不要买下某个包,不再胡思乱想,不去思考意义,所有的目光都倾注在眼前,专注到忘却其他一切。
我的好运气最终,大概是到了十一月初的时候,还是耗光了。
我是这么想的,当看见那个人的时候,当我听见他对我做自我介绍,我知道,我完了。
那天周末,我和袁晨彬还有顾小西约好一起去大雁塔,我和顾小西走下宿舍楼,看到不远处袁晨彬已经停好了车,他正在车上看手机。
就在我和顾小西一起走过去的途中,我的手被拽住了。
回过头对上的,是一张陌生的男生的脸,头发略长,带着框架眼镜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正在微微对我笑。
我很快做出反应:“同学,你认错人了。”
“你是林嘉绮,”他依然拉着我的手,说:“你就是那个和他们一起,害我弟弟蒙受牢狱之灾的人,而且,你算是主力。”
我很快反应过来了。
这是慕华芩前男友的哥哥找上门了。
他又说:“还有,我不是同学,我是人文系的老师,你好,我叫萧海。”
我看着他,摸不清楚他的来意,只好先说:“你……能不能放开我的手,很痛。”
这是真的,他在拽住我的时候,明显是用了不少力气,我觉得我的手骨都快要被夹碎了。
他维持着那副笑脸,说:“你痛?我弟弟更痛!”
我的背脊渗出了一层冷汗,看得出他虚伪的笑容后面,蕴藏的是浓浓恨意。
我说:“我当时只是想要救人,我根本就没有想到……”
“林嘉绮——”顾小西在远处喊叫:“你好慢啊!”
她回过头,这才好奇地发现我已经被一个陌生男人拽住了,这个时候,袁晨彬在车里抬起了头。
名叫萧海的男人凑过来,说:“这只是一个开始。”
然后在下一个瞬间,他就突然吻了我。
是的,在宿舍楼下,众目睽睽之下,在顾小西和袁晨彬的眼前,他亲吻了我。
然后不待我做出什么反应,他就转身离开了。
我第一个想到的,是去看袁晨彬的表情,果然,他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他打开车门走过来,问我:“那是谁?”
我犹豫着,琢磨起到底要不要说出实情。
袁晨彬曾经也在慕华芩面前提到过,希望慕华芩能够对萧海的弟弟手下留情,却因此而刺激到慕华芩,导致了那个无法挽救的结果……如果告诉他,萧海的身份还有刚才说得那番话,他一定会很为难很内疚,但是如果不说……
如果不说的话,我的处境就是——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他努力忍着自己的情绪,说:“林嘉绮,你告诉我,那个人是谁,他为什么会对你做那种事,你说话啊!”
顾小西站在不远处,已经不敢走过来了。
我很久没有见过袁晨彬像这样生气,我也紧张起来,但又还没有考虑好该怎么说,于是想要搪塞过去:“就是……一个老朋友,咱们上车好吗”我余光中出现了那些正在对我们指指点点的看热闹的人,有些焦虑了:“上车我和你解释。”
沉默。
长久的沉默……他只是直直地看着我,也不说话,而我抬不起头来,我实在没办法正视他,也没办法正视四周好奇的,幸灾乐祸的,或者意味不明诸多目光。我在这些目光里面,脸颊发烫,如坐针毡,只是找不到可以钻的地缝。
我想他一定是在等我崩溃,而我也确实快要崩溃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就像在乞求:“我们走吧,拜托了。”
然后我还是妥协了:“走吧,上车我就告诉你他是谁。”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摇了摇头:“不对……他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你会这样对我。”
我惊慌失措地抬起头,看见的是他的背影,“林嘉绮,你真让我失望。”
我想我一定是被周遭的目光熨烫成了一件无力的柔衣,我觉得我的腿使不上力气,我想被钉在原地,我徒劳地向着他离开的方向张了张嘴,最终什么话也没有说。
顾小西环顾一下四周的人,走过来轻轻拉我:“走吧,先回宿舍。”
我的腿还是软的,于是我无力地靠在她身上,我对她说:“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不管是什么样,对袁晨彬来说,太过分了吧,怎么能在这么多人面前……”她看着我,叹了口气,轻轻扶着我说:“快点走吧,我不想和你在这里继续被围观了,真是够了……”
我一路走得磕磕绊绊,步伐也不稳,心理面混杂着委屈和疑惑,我不知道那个萧海到底在想什么,又要做什么,尤其是当他说,这只是一个开始,的时候,我才觉得恐惧了。
这段时间以来,被我努力抛却的,对他弟弟的那种内疚感,再次萦绕着我,我以为结束了的,却并没有如愿结束,我实在是太天真了。
萧海应该也是恨慕华芩,恨袁晨彬的,可是最终,他的发泄口却是最不起眼的这个我,是因为我骗了他弟弟吗?
我回到宿舍,坐在床上,手还在微微发抖,顾小西看着我,说:“这下,你真的让自己变成这校园里面的绯闻女王了。”
一直没有办法忘记的,是袁晨彬走之前看我的眼神,包含着愤怒,难以置信,以及……悲伤。
我有一种大难临头的危机感,在我听到萧海说这是一个开始的时候,我想起那个在法庭上最后一刻看向我的男人,他面无表情,但是我觉得我可以听到他心底惊涛骇浪一般的仇恨。
我骗了他,慕华芩背叛了他,袁晨彬只是在不合适的时刻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如今他在牢狱里面,难以释放出来的怒火开始从另外一个渠道侵袭过来了。
我没能在袁董和袁夫人面前为他说上什么话,因为我害怕,我顶不住巨大的压力,慕华芩也没有为他说话,他在那个孤立无援的法庭上,大概就已经下定决心不会放过我了吧?
我找到认识的人文系的同学,开始打听关于萧海的消息,我想找到他,向他道歉,告诉他我们并非有意……这样,也许能够为我们争取到一些谅解,这样,也许我就不用再提心吊胆了。
所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完全忘记了要去和袁晨彬解释些什么。我总是天真地想着,等到一切都结束,等到萧海愿意放过我们的时候,我再去见袁晨彬,这样自己才不是那么软弱无力到让人憎恨的。
可是我总是会习惯性地,粗枝大叶地忘掉一些事情,比如每个男人都有的,庞大的自尊,它也存在于袁晨彬心底,蠢蠢欲动,在每个受到伤害的时刻,它就会跳出来,提醒着我,我的想法是多么滑稽可笑。
萧海是人文系相对来说比较新的老师,去年才到人文学院,他的姓氏和慕华芩的前男友并不一样,我也是才知道,原来两兄弟当初因为父母离异,早就已经分开了,不过一直感情很好,没有断了联系。
一年前来到L大的时候,萧海大概至少一半都是冲着这个弟弟来的。萧海在人文学院很受欢迎,也深得领导器重,这就导致了一个结果——
那些校园八卦里面,萧海的影响被扩大了,人文学院被人看好的新老师在公寓楼前面当中亲吻一个女生,而且还是袁晨彬的女朋友?
全校都哗然了,那些流淌着八卦血液的花边帖子开始再次层出不穷,有看热闹说袁晨彬这次居然又栽了的的,有感叹世风日下这女生太不要脸的,有幸灾乐祸说这个老师是拿自己的前途当儿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