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我气喘吁吁地站在池子边上,看着一池子黑压压的水,四顾茫然。
顾小西在我身后跑过来,指给我一个在水面上漂浮的白点,说:“好像是那个……啊不,那是个塑料袋。”
池子边的路灯明显是坏掉了,到现在也没有亮起来,我想,如果那是我的照片,这可就太讽刺了,我曾经用果粒奶优毁了慕华芩的照片,结果现在我自己那张在袁晨彬手中的照片居然要以这种惨烈的方式毁在这肮脏的水池里面。
——那是袁晨彬给我拍的照片。
——那上面有袁晨彬买给我的衣服,穿在我身上。
我把手机递给顾小西,说:“帮我照一下,我下去找找。”
她伸手拉我:“姐我求你了,现在可是零下三四度,而且这水很脏的!”
我摇了摇头,挽起了袖子,她还在说:“那也许不是你的照片……”
“可能不是我的……”我回答:“如果我找到,发现不是我的照片,那正好啊,说明袁晨彬没有把我的照片扔掉,如果是我的,我就更要取回来,那是袁晨彬给我拍的照片,以后不会再有了。”
我穿着短靴和打底的裤子,水漫湿了裤管的时候,就以排山倒海的力度涌进靴子里面。很冷,这冰冷让我越来越清醒了,我突然记起来,我已经有很多天没有流泪了,此刻我很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哭一哭,放出声音来让自己听见。
我还没有哭,顾小西就先哭出来了,她这人太情绪化,看一集韩剧哭三集韩剧的时间,水面上手机本来就不怎么亮的光在摇曳,我听见她哽咽的声音,只好忍着池水的冰冷,先转过身去看她,“怎么了?”
“嘉绮你别这样行吗?不就一张照片吗?”她已经开始啜泣了,“回头我求求袁晨彬,把电子版的要过来咱们自己洗出来还不行吗,你想要几张我给你洗几张……求你了,嘉绮,出来吧。”
那种寒冷渗入骨髓,很长一段时间我分不清楚梦境与现实,我不知道分手这件事是梦,还是我们在一起过这件事本来就是梦,可是这种寒冷让我格外清醒地认识到,这就是属于我的事实。
——冰冷的,肮脏的,被人嫌弃的……
我的现实。
我没有回应顾小西的话,因为我的视线在这时候被漂浮在水面上的那个白色东西吸引了过去。
那是照片没有错,我走过去,在捡起它之前,就看清楚了这张照片。
那是一个陌生的女孩儿。
我站在冰冷的池水里面,长长地松了口气。
我伸手捡起那张照片,已经被污水弄得脏兮兮,我这一定是遭报应了,当初毁了慕华芩的照片,老天就一定要用照片来调教我一下——哪怕是一个陌生女孩的。
“快出来吧!”顾小西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我走出水池,下身的衣服全都湿透了,脏兮兮,气味也很难闻,我握紧了手中的照片,抬起头看顾小西。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她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
我只好安慰她:“我没事,真的。”
“你还说没事……”她泪眼婆娑地看着我,说:“嘉绮,你什么都不肯和别人说,可是你这样下去会崩溃的啊,你这不还是放不下袁晨彬吗?那你就去告诉他啊?!你这算是什么呢……”
“我……”我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实在是太冷了,你别哭了,咱们先回宿舍让我洗洗换衣服行吗?”
她使劲吸了一下鼻子,然后极其不情愿地说,好吧,然后又问:“照片到底是你的吗?”
我说不是。
“那你还捡来干嘛啊?!”
我窘迫地看着照片,说:“总不能让这姑娘就被这脏水泡一夜吧。”
她愤恨地瞥了我一眼,转身开始走了。
我的双腿已经快要冻僵了,我裹紧了外套,一路走得很艰难,厚重的衣服吸了水,所以更加沉重。好不容易回到宿舍,我先把照片洗干净,擦干了找地方放好,然后去洗澡。
我酝酿了半天,想好了安慰顾小西的台词,然后等到我从浴室出来的时候,顾小西不见了。
顾小西什么都好,唯一让我头痛的一点就是脑子里面乱七八糟的韩剧和各种台剧的元素灌输进去太多,这严重地影响了她的生活,导致她总觉得她的男主角一定就是帅得惊天地泣鬼神,然后还温柔细心到就像一个纯良小受的——最后的结果就是,她死活也找不到自己的男主角,还成天抱怨对方不知道在哪里晃荡。
现在,她那堆虐心而让我惆怅的电视剧情结也影响到了我,当我听到她跑出宿舍给袁晨彬打了电话的时候,我第一个感觉是惊为天人。
她不但拿她自己的生活当韩剧,现在她还想把我的生活也搞成韩剧。
尤其是当我看到她挂掉电话进来告诉我的时候还在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时候,我脑子里简洁地反应了两个字,完了。
我知道我精心堆砌的那个冷血无情但特别牛叉的形象一定已经经由她的哭诉,彻底毁灭在袁晨彬那里了——我都能想象,她狠狠地抽搭着鼻子,对着电话那头的袁晨彬说:“嘉绮实在是太可怜了……”
于是我万分沮丧,坐在椅子上看着她,连安慰的兴致也没了,她坐在自己的椅子那里,伸手抽出一张抽纸,正在擦眼泪,我无奈地说:“我也没做什么啊,值得你哭成这样?”
她呜咽着说:“不是……”过了好一会儿,她转过身看着我,告诉我,接电话的是一个女人。
我稍微反应了一下,努力显得镇定,“哦,那很正常嘛,大概是慕华芩吧。”
她抽泣着说:“我不知道,那边很吵,很多女生的声音,袁晨彬着小子一定是堕落了……”
我说:“你是不是打错号码了。”
“没有,”她好不容易擦干了眼泪,说:“袁晨彬也怪怪的,好久没有回到学校了,现在打过去电话又是个这状况,我看他也不好受,你们两个看着真虐心。”
我摇摇头:“我们两个加起来都没有你一个人虐心,你自己虐自己。”
她瞪着我:“林嘉绮,我很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差不多就可以了,人是要往前走的,袁晨彬一定也很清楚这一点。”
她哀怨万分地白了我一眼,转过了身,我知道她一定早就在心里把剧情复杂化了——虽然本来也不怎么简单,好在她了解我不愿意解释太多的性格,还不会过分追问。
不然我会更烦。
我缩在床上,用毯子裹紧了双腿,蜷缩起双腿,把额头抵在膝盖上,在池子里酝酿出的那一点儿要流泪的情绪被这一折腾消磨得点滴不剩,我觉得自己真是个汉子。
据顾小西说,那通电话的对白是这样的——
“喂?”
“……你好,请问袁晨彬在吗?”
“袁少在忙呢,现在不方便接你的电话,请问你哪位?”
“哦……那算了。”
顾小西沮丧地挂断了电话,整个过程背景是几个女生嘈杂而聒噪的声音,这导致她挂了电话,还站在宿舍楼道里面发了好一会儿愣,试图反应过来。
可是怎么也想不通。
她一定是太想要搞清楚袁晨彬到底在做什么,所以才会到了这会儿还在电脑上浏览论坛那些小道消息,为此她放弃了今晚更新的那部她在追的韩剧,聚精会神坐在电脑前面,就像一个正在寻找线索的侦探。
我却已经无心去追究了。
到了晚上十点多,我不淡定了,不是因为顾小西隔上一会儿就要喊我:“喂,嘉绮,来看这个,袁晨彬这小子真的堕落了,居然跑去夜店买醉!”
或者是,“我早说过的吧,他心情一定不好,他以前没有这么糜烂的!”
而是因为,我的腿上面起了大片大片的红色疹子,痒到我坐立难安,我最后瞟了一眼还在电脑前面奋战的顾小西,穿好外套,晕晕乎乎地下楼去校医院。
我想,袁晨彬应该不会吧……买醉?这种事太不符合袁晨彬的性格了,一定是谣言……对的,一定是谣言。
站在校医院的走廊里面,白炽灯惨白的光忽闪忽闪,大约是电压不稳,福尔马林的味道侵入鼻腔,让我愈发难受。这个时候大多数科室已经下班了,只能找急诊,我在拐角处一个猝不及防,就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哎呀——”
对方很结实,虽然是我撞上去,结果我结结实实地撞倒了自己,我坐在地上,生理上的不适加上心理上的不平衡,我有一种想要咆哮的欲望。
在我抬起头之前,一只手伸到我面前:“同学,你没事吧?”
我听着这个声音,抬起了头,然后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手,自己站起身来,说:“真不巧啊,怎么这地方都能遇见你。”
我是站起来了,我面前的萧海摇摇晃晃地侧靠在墙上,说:“我来看病的,你呢?”
他的脸色苍白,呼吸似乎也有些费劲,我瞬间忘记了自己的不适,咧开嘴会笑了:“哟,你居然生病了,这是多么治愈夺目振奋人心的消息啊。”
他翻了个白眼:“那你要是听到急症室这会儿没人,你还不得乐得背过去?”
“啊?”我愣了一下:“你开玩笑?我也是来看病的。”我说着,拐过去看看急诊室的门,真的是关着的,上面还有个电话号码。
于是我掏出手机,开始认真地拨号。
他泼了我一头凉水:“别浪费感情了,我刚才打过了,没有人接,大家都说急症室这大夫总是丢个烂摊子就去打麻将,看来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