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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维达

“成为大将军,”维达喃喃地默念,歪着脑袋幻想起来,成为大将军,骑着高头大马,挥舞宝剑,指挥千军万马把那把强盗打跑,然后把爷爷和温姆接回去,再也不必住在这里受那些人的欺负,“想,当然想,我想成为大将军,”他一脸憧憬地望着赫西斯大——大哥。

“喔,为什么呢?”赫西斯从书中抬起头,和煦地一笑,问,“为什么想要成为大将军呢?带兵打仗,不是像我刚才说说的那样容易呢,”赫西斯低头皱着眉又看了眼手中的书,那书在他掌中显得娇小,但在维达看来却是本大书,随后,赫西斯将一片用枫叶作的书签放进去,合上了书。

“我想回到海边,把那群从海对面过来的强盗打败,这样我就可以回家了,还能带上爷爷和温姆离开这里,我想念呆在海边的日子,”

“那你不喜欢这里?不喜欢和赛丽亚一起玩耍了?”

维达脸一热,张了张嘴说不出话,只怔怔地注视赫西斯带着笑容的粗犷脸庞。

“不,不是的,我当然喜欢赛丽亚姐姐了,”维达大声说道。

“谁呢,谁说喜欢我啊?”

维达心头一跳,慌忙从床上站起来,呆呆地看着端着一盘茶水和糕点进来的赛丽亚,一脸通红。

“来,放这吧,”赫西斯从她手接过木盘,放到书桌上。

“维达,过来吃点心,”看赛丽亚甜甜笑着招唤自己,想起自己刚才说的话,不由得觉得好生害羞,但还是一步步走了过去。

“来,吃,”赛丽亚从盘子上取过一块切好的果肉递给他,维达伸出手,却被赛丽亚握住,他惊疑地从果肉上收回视线转而看向赛丽亚,只见女孩正用一对温润如玉的眼睛凝视着自己,她沉默片刻,说,“我好高兴,维达,我能从这只温暖的手掌里感受到,你真心喜欢我。吃吧,”赛丽亚将果肉递到他嘴边,喂他吃了下去。

维达满脸通红地盯着赛丽亚,女孩回视他一眼,忽地抿嘴一笑,他心中顿时轻松下来,跟着咧嘴笑起来,呼吸间飘进女孩手上的淡淡香味。

“赫西斯大哥,你们慢慢吃吧,我还要去照顾外边的事情,”赛丽亚摸了摸维达茂盛略有些蜷曲的头发,笑着转身离去。

“那我们就继续我们的故事,孩子,还想听下去嘛?”维达被赫西斯的声音叫醒,蓦地从门口收回视线,“嗯”地应了一声,坐回到床上。

真好吃,他舔了舔嘴唇,上边还有赛丽亚柔软的指尖触感。他喜欢和赛丽亚聊天,他对她说起海边的事情,捕鱼时经历的奇闻怪事,潮汐留在海滩上的礼物,在海雾之中潜行的紧张心情,落日沉入海水时的美丽景象,赛丽亚会很认真地听着他说完,永远都是一副兴趣满满的模样,此前,他还不知道自己这么能说会道,他喜欢大海,也相信大海会让赛丽亚吃惊喜欢,赛丽亚说起她虽然没去过海边,但能够想像得出他描绘中的画面是怎样的壮阔美丽。维达有些惊讶赛丽亚关于海洋的丰富知识,自己说不出清楚的地方她想了一会之后竟然能够用绝妙的词语准确无误地描述出来,与他记忆中的场景不差分毫,但赛丽亚说自己从未去海边,这又让维达万分疑惑吃惊。赛丽亚向他描述起这里的情况,漫无边际的广袤森林,存在有一段极漫长时光的古道,名字叫作艾尔文防线,森林里出没的各类动物,遍地生长着的各种植物,林子深处的湖,河流乃至是小花小草,她都了如指掌,娓娓道来,仿佛带着他走进往日的一场酣梦之中,说起森林的事情,赛丽亚就会露出追恋深思的表情,仿佛身不由己地进入了由自己描述的梦境之中,一并也把听者带了进去。维达深深佩服赛丽亚竟然能把森林了解得如此彻底,每一处细节她都描绘得细腻生动,真实可感,有些事情维达自己就亲身经历过,听起来更加富有切实感。只是事后他赞叹起赛丽亚竟然去过森林这么多地方知道这么多关于森林的事情时,女孩却不好意思地说起她从未深入森林的事实,维达又是不禁吃惊万分。他听赛丽亚说话的时候,总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浓浓的海雾之中,辨不清东西南北,一层似有似无的朦胧感笼罩在心头,尤其是看到女孩脸上满是思念的表情是这份感觉便愈加强烈。

“你继续吃,一边吃,我一边说,怎样?”赫西斯端着木盘走来,一手拿着茶杯,靠着维达坐到床上。维达感到整张床顿时下沉不少,不小心些的话可能会塌下去也没准,只是还好,自始自终这床都表现的很是坚强,他学赫西斯的样把剩下那杯荼捧起来喝了一口。

“大哥,你也一起吃,”他拉过一条凳子,接过木盘放上去,同时取过一片果肉递给赫西斯。

“好的,这样子一边吃一边喝,我们继续我们的故事,”赫西斯俯下大脑袋一口咬住维达手里拿着果肉,仰起头一口吞进肚子里,回过头对着维达调皮地眨了眨眼睛,男孩咧嘴笑起来。

他与赫西斯?格拉西亚相处的几日功夫里,愈渐熟悉其脾气性格,虽然赫西斯长得高大似熊,魁梧如山,但无论是动作还是话语却都是温柔至极,就跟夕阳西沉时的海水轻轻抚摸自己走在海滩上的****双脚一般的感觉。他从这位“大——大哥”口中得知自己昏迷之后一直到现在的一些事情,全靠了赫西斯他才能侥幸活下来。赫西斯还对维达说如果心里愿意,以后就跟着他好了。维达不明白赫西斯的意思,赫西斯解释说就是跟他一起去大陆上游历冒险,去没有人去过的地方,去没人敢去的地方,看没有人看到的风景,看没人有机会看的风景。他心中摇曳不定,思虑了良久,想着爷爷和温姆的事情,也许村庄里的人可以接受自己,他会去解释这条手臂的事情,但绝对没有什么恶鬼住在里面,这些话也都是听赫西斯大哥说的,他相信大哥,也希望桩庄里的人可以相信自己,但这事他不敢决定下来,和赫西斯大哥去大陆的其它地方看一看,光是这个念头便令他兴奋不已。

扬帆起航的船去往何处?去往大海深处。

维达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赫西斯,闷闷不乐了几天,他今天正想跟大哥聊一聊这件事情的时候,赫西斯却是忽地向他讲起故事。

“大将军在圣职者教团的帮助下,取得了整个公国人民的信任,他们相信大将军会为他们开辟出一片没有鲜血与烽火,没有战争与杀戮,没有瘟疫与诅咒,没有怀疑与背叛的新天地,人民们相信大将军会将一个崭新的世界带到他们眼前,那个时候,商人们相信他,纷纷解囊出资,四处吟游的诗人歌颂他的事迹,士兵们愿意跟随他,就是在这样上下一心的力量下,他们将战争,瘟疫和诅咒赶出了公国的国土,人民才又可以安详快乐地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大将军结束了公国的战争之后,便不再继续对其它国家动武,转而全身心地投入公国的建设之中,卡赞的诅咒与血瘟已经在整片大陆上肆虐几百年时间,正是它拖跨了佩鲁斯帝国,公国的土地上也早已经到处都是为之折磨痛苦不堪的人们,大将军凭借圣职者教团里的治疗术法一步一步将卡赞诅咒与血瘟赶出公国国境,使贝尔玛尔成为当时整片大陆最为安全详和的地方,越来越多的人涌进公国寻求拯救与庇护,慢慢地,贝尔玛尔成为当时人口最多,国力最强的国家,当其它地方的国王还在为领土与权利纷争不息的时候,公国内的人们提早几百年享受到了安宁富饶的生活,正是靠着大将军与圣职者教团的努力,才成就了这一切。以公国为据点,圣职者教团的力量慢慢向整片大陆扩张,以期彻底根除诅咒与血瘟,当世间国王们不顾一切前仆后继地发动一次又一次的战争时,教团正竭力遏制由战争带来的越来越严重的诅咒与血瘟,维达,孩子,你当要记住,战争,鲜血,杀戮,仇恨只会加重诅咒与毁灭,唯有发自真心的关怀照料,会让那些正处于对血迷狂的瘟疫里的人们恢复理智,经过几百年的艰苦奋斗,大陆上的国家如路边的野花野草般开开败败,圣职者教团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将血瘟的源头混沌之神奥兹玛驱赶至大陆最西边的黑色大地,并于此地展开最终决战,一手建立教团的圣者米歇尔带领其它四大圣者和圣职者们终于将奥兹玛封印到某个异空间内,而随着血瘟的慢慢平息,卡赞的诅咒也一并消退下去,自此,大陆上才渐渐有了生机,人与人之间被恐惧与怀疑割断的联系开始一点点恢复,而今,大陆上屹立着的国家里,都有圣职者教团的教堂所在,当人们清醒过来,对当日不听教言无故杀戮的行为深感懊悔时,圣职者教团向全大陆发出由衷的谏言:希望战争永不降临这片土地,希望生灵之血永不浸透这片土地,希望诅咒与瘟疫永不折磨这片土地上的生灵。教团的力量在大陆各个国家内有很大的说服力,圣职者们不希望再看到有战争发生,他们想要维系着整片大陆的安宁,鲜血意味着瘟疫,杀戮意味着诅咒,这两个噩梦折磨了人类数百年时间,我希望那些国王们能够从历史中吸取教训,不再有愚蠢鲁莽之举发生。”

这是一段漫长而又遥远的历史,漫长遥远得让维达痴迷于赫西斯的讲述,浑然忘我,心里虽然有很多很多想要问的东西,但却怎么也不想打断赫西斯的话,再回头的时候,心里那些疑惑不清的问题却已经忘得七零八落,空渺复杂的情绪遍生心间,久久不能言语,呆呆地微张着嘴,脑海中翻来覆去是赫西斯的话。

他听着,赫西斯讲着,木盘之中的点心再未动过,手中捧着的热茶也慢慢凉下去。赫西斯的话将他带到一个过往的悠远梦中,梦境朦胧昏沉,到处都弥漫着悲伤,他在黑色的大地上艰难行走,一步之后似乎再没有下一步,茫然回顾,却只有影子似的人,影子似的烟,影子似的河流,影子似的风。赫西斯给他细讲起百年前佩鲁斯帝国由盛转衰的漫长历史,奥兹玛的血瘟与卡赞诅咒的出现并且成为持续数百年的人间恶梦,纷纷揭竿而起反抗****的国王们,圣职者在一片混乱之中,既要劝说一意孤行的国王们,又要竭力消除诅咒及血瘟艰苦奋斗的过程。

他们讲着听着,不知不觉间夜色已经沉了下来。

“当初卡赞是帝国繁盛时期最为出色的将领,奥兹玛是帝国数一数二的法师,两人生前是挚友,但帝国的贵族势力们惧惮他们的力量,设计谗害两人。奥兹玛的亲族尽数被害,于是他将灵魂出卖给死神以获得毁灭整个世界的力量,并最终以血瘟拖跨了整个帝国,但多亏了圣者米歇尔以及圣职者的出现,他渴求毁灭世界的计划终于失败,而卡赞,他并未苟同奥兹玛与死神的计划,失去了身体的将军以灵魂的形式终日飘荡整个大陆,他不愿好友在歧途上越走越远,于是把诅咒带到大陆之上,组建起一支因为诅咒而身体变异的军队以对抗血瘟。”

维达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己扭曲的左臂,不自然地摆动几下,衣袖将整条手臂遮掩,只露出暗红色的手掌来,这多少让他安心一些,他把两只不是一套的手套留在了森林里边,待在这里的几日时间里每次在大白天瞥见****的双掌他便有种别扭不安的感觉,以前无论是在海边抑或是那个村庄里,爷爷都有叫他出门在外都戴着手套,晚间在家里的时候方才脱下,但饶是如此,他依旧未曾习惯在青天白日下****过双掌,左掌暗红,右掌白皙,判若云泥,他有时看着完全不同的双掌久久发呆,心里蔓延着害怕与厌恶,却始终未理清心里的惶惑与迷茫。

“赫西斯大叔,”

“嗯?”赫西斯好像听到什么极有有趣的话偏头看过来,维达惊醒,连忙改口道,“赫西斯大哥,卡赞与奥茨卡——”

“是奥兹玛,他会使用魔法,”

“嗯,卡赞和奥兹玛,他们真的存在吗?”维达禁不住浓浓疑惑问道。

“当然,”赫西斯皱了皱眉头,随即平复,微笑地看着他说,“书上是这样写着的,历史上也确有其人,而且与圣职者教团内古老相传下来的《箴言》也相吻合,怎么,你以为这些都是人们杜撰出来的东西?”

他沉默着,没有立即回答赫西斯的问题,只抿着嘴,低头喝了一口业已泛凉的茶水。

“那他们都还活着吗?”他抬头看向赫西斯,目光闪烁。

“这个,”赫西斯喝了一口茶水润润喉咙,“根据书上所写的,卡赞以鬼魂的形式游荡在世间,而奥兹玛已经被封印到另一个世界去了,维达,你会害怕吗?如果想到有朝一日他们可能又会把灾难降临到这个世界上?”

他嗫嚅了一会,轻轻呻吟了一声:“怕,但是大哥你也是圣职者,你会保护这个世界,不是吗?而且到了那个时候,我一定早就长大了,肯定能够保护自己了,”

赫西斯温和地注视他,抬手摸了摸维达的头,眼角余光瞥到他遮掩在袖口下的暗红色畸形手掌,忽然间,他想起什么,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唉呀,本来想着告诉你关于大将军的事情,说着说着就扯到圣职者那边的事情去了,真是糊涂,”赫西斯说着摇摇头,露出一阵苦笑,而随后,他用更加认真的目光凝视维达,沉默了一会,忽地起身半跪到男孩跟前,放下茶杯,两手抚上维达的脸庞,拔开他乌黑茂盛的头发。

“维达,有件事情,如果你的长辈在这里,我应该告诉他们,但是你现在只有一个人,我想只能对你说,你要听嘛?”

维达沉默半晌,忽地说道:“我有一个爷爷,还有一个哥哥,他们就住在古道另一边森林入口处的村庄里,赫西斯大哥,你找他们有事情嘛?”

“不,不,不是找他们的,这件事情是关于你的,”赫西斯安慰地抚了一下他的脑袋,“是关于你的手臂的事情,你想知道嘛?”

维达低垂下头,看向自己的左臂,抬头注视赫西斯认真的表情,沉默着未说话。他隐约地感觉到爷爷知道一些关于自己手臂的事情,但他看得出爷爷不太想让他知晓其中的详细情况,虽然心里是一直都很想问一问,但想到爷爷可能会生气,他就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发生了那件事情离开爷爷他们之后,他对于这条畸形的左臂愈渐不满起来,但更多的,是浓如阴云覆盖在心头的恐惧。他不知道赫西斯大哥为什么会一点儿也不害怕自己身上这条畸形的左臂,不仅是他,赛丽亚和那个铁匠大叔林纳斯也都浑不在意这件事情,他觉得奇怪,仿佛一切都是个梦,他也不愿刻意地在他们面前着重这个事实,他害怕,一旦自己提起,他们的态度就会彻底改变了,会丢下他一人逃离。

赫西斯问他想不想知道自己这条畸形手臂的事情,他心里是极其渴望知道的,但又隐约地在害怕,如果听赫西斯大哥把真实说出来,事情,所有事情,都会朝着危险的方向前进,这莫名的情绪在心中翻腾不息,让他久久下不定决心,他知道迟早会面对这件事情,但心里未作任何准备,赫西斯已经提起,维达惶惑不清,不知所措。

“维达,你想知道吗?不要害怕,这件事情不可怕的,”

“我,我想知道,”他憋足了勇气,惴惴地说道。

赫西斯撇了撇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来,点点头说:“孩子,你不要因为这条手臂带给你的厄运而对它心怀怨恨,这不是它的错,这不是任何人的错,你现在可能还不知晓,但以后你知道的,这错,不在于任何人。”

维达点点头,虽然心里怎么也听不懂他的话,就在赫西斯说完话之后,他也已经把刚才耳边的话忘得差不多,只记得最后一句“这个错在于任何人”话而已了。

赫西斯脸上浮起欣慰的话,继续说,“维达,孩子,不是这条手臂的外表,还是它带给你的悲伤,我要说的是,你拥有这条手臂,是你独一无二的标志,是你像大将军那样可以做常人做不到的事情的标志,是你拥有与众不同力量的标志,你的身体里,有鬼神的力量,你拥有着,鬼神的手臂,你要记住这件事情,你可以的,做到任何你想要做的事情,”赫西斯温柔地看着他,鼓励道。

维达露出迷茫的目光,张了张嘴,却是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鬼神的力量,鬼神的手臂,鬼的手臂,鬼,恶鬼……

“可,可是,我讨厌它,爷爷说这是一种病,其它的小孩都没有这种病,为什么只有我会有?我的身体会不会也变这个模样?”他惶惑地问道,口气既是急切,又是害怕。

赫西斯注视着他微微一笑,摇摇头。

“不,这不是病,而只是与生俱来的一种现象,你以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有这种你所说的‘病’?不,孩子,大陆上有很多人拥有这样的手臂,他们中有很多成了伟大的剑士,练就了一身好剑法,穷尽毕生守护国家与人民,或是四处冒险,解救那些遭受困境的人们,他们的名字像太阳一般照耀着整片大陆,他们手中的剑宣扬正义与热情,他们铸就的荣耀丝毫不比大将军逊色,他们的事迹为四处吟游的诗人写成故事,被世人传颂百年却依旧熠熠生辉,维达,孩子,你能想像一下他们骑在马上,挥舞着宝剑,就跟大将军一样为守护自己国家的荣耀、人民的生命、名字的高贵与敌人战斗时的场景嘛?”

根本不用力气,维达的脑海里浮现出那幅他不知道看了多少的图景:一个身上并未穿戴任何盔甲的高大男人,一手拿斧,一手拿刀;腰间还挂满了投掷斧,在千军万马往来不断的喧嚣之中浴血厮杀,恍若魔神。

初时梦见这幅图景时,他为阴沉的天,混浊的空气,遍地的尸体,迎面扑来的利刃刀剑所震慑惊吓,恐惧地喘不过气,但此刻赫西斯大哥的话在耳边,他着重地将注意力放在孤身一人,在千军万马之中浑然忘我地沉浸战斗的男人身上,心中猛地升腾起激昂冲动的澎湃情绪,他骤然间想起出海捕鱼时遇到大风浪时的场景,他站在船头,脚下是波涛汹涌,剧烈颠簸的汪洋大海,放眼望去暗蓝色一片,水天融合在一起,大海没有尽头,狂风呼啸撕扯着身上衣服,海水浸透衣服,寒意渗入身体,在漫天风雨,淊天巨浪之中,在被深深的恐惧与惊慌包裹之中,他心里真得想要放声呼啸出来。

这躁动不息的情绪一经涌出,立即贯满全身,维达露出痴迷惶惑的表情,呆呆地注视赫西斯,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维达,”赫西斯叫了他一声,摇摇男孩的身体,叫醒他。维达骤然清醒,眼睛里神采回归,先前的恐惧与害怕消失了大半。

“赫西斯大哥,除了我,还有其它人有这样的手臂嘛?”

“当然,城里就常年住着一位老剑士,他也有同你一样的暗红色手臂,他的剑法,好得不得呢!”

“真的?我想去看看他!”维达忍不住兴奋地说。

赫西斯微微一笑,爱溺地抚摸他的脑袋。

“好,过几天,等你腿上的伤完全好,我立即带你去见见那位老剑士,怎么样?”

“太好了!”维达笑着说,脸上充满希冀。

“那接下来,我们继续说说你这条手臂,它的来历,可大着咧,历史上拥有这条手臂不计千百,孩子,你永远都不会是孤单一人的,放心,”

维达点点头,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左臂,心中涌出一股异样的情绪,他看它依旧感觉别扭,但却已经不再那么害怕。

“这样的手臂,在阿拉德大陆之上,每年都会有人从一出生就拥有,它们有过一些不好的传闻,以至于让拥有它的人普遍遭到世人的误解与偏见。拥有它的人,身体里蕴含远超出常人的力量,据说,这些人,还能借助这条手臂和鬼魂交流,所以这条手臂就被人称为是鬼手了,而那些拥有鬼手的剑士,人们叫他们鬼剑士。维达,你害怕吗?如果哪一天突然看见了鬼魂?”

维达沉默一会,摇摇了头,“我不知道,我从没有见过鬼魂,它们真的存在吗?”

赫西斯撇嘴一笑,“我也不知道,但只是因为我从未见过鬼魂的样子,不过据见过它们的人说和常人也相差不到哪里去,也许哪一天你就会看到他们了呢,到时候可不要吓得躲到床底下去啊,它们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维达迷惑地笑着,点点头,如果它们敢伤害我,我就把它们都打跑,他心想,抖了抖左臂,却是突然想起那天夜里的事情,村子里的人无不争着喊着追赶他,表情个个凶狠恐怖,他眼前浮现起那些狰狞的嘴脸,浑身剧烈地颤栗了一下。

“维达,怎么了?”赫西斯感觉到男孩身上传来颤抖,皱了皱眉。

“大哥,我,我,我其实是被村子里的人赶出来的,”维达低垂下头,轻轻地说,“村子里的人都讨厌我,爷爷把我救出来,叫我永远都不要回去了,”

赫西斯抚摸维达的头,拍了拍他的肩膀,沉默不语。

他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赫西斯从未问起过自己的情况,从他醒来在旅馆的这几天时间里,赫西斯天天都陪在他身边,跟他说话,跟他开玩笑,告诉他发生在大陆上的奇闻趣事,给他介绍赛丽亚,年纪轻轻的样子就独力经营起这家偌大的旅馆,那个铁匠大叔林纳斯某天如何被烟熏得灰头土脸的事情,让他笑了好一会儿,而同样的,林纳斯也私底下嘲笑赫西斯总让年轻一些的人管自己叫大哥,唯恐与“叔”这个字扯上关系的事情,维达听了更加笑个不止。赫西斯三人在这几天无不是悉心照顾维达,让他感激不已,而赫西斯却一个字也未问起过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好像,好像对自己很是熟悉一样。

“赫西斯大哥,我,我不能回村子里去,但我担心爷爷和温姆他们,赫西斯大哥,你让我跟你去大陆上冒险,但我放心不下爷爷他们,那个时候村子里的人都好可怕,一个个都要抓我,大哥,是不是世界上的其它人,都讨厌我呢?是不是那些和我拥有同样手臂的人,也都会被别人讨厌?”

“不,不是这样子的,那些人只是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感到恐惧而已,这里的人,那边的人,你看到过的吧,就是那座远远看去一片洁白的城市,那里面的人见过和你一样拥有鬼手的人见得可多了,他们不会追你,也不会来抓你的,而且,孩子,有大哥在,不会让别人伤害到你的,放心,别害怕,”

维达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地看着赫西斯,忽地,他开口说:“但我害怕村子里的那些人伤害我的爷爷他们,是爷爷带着我和温姆一起来到这里的,我害怕,害怕他们会出什么事,”

赫西斯一言不发地轻轻抚摸他的头发,一脸沉重的表情。

“维达,”赫西斯低声叫道,他抬头对上赫西斯的目光,满心张皇,“维达,你会害怕一个人走夜路么?”

“不,在海边的时候我经常在晚上潮退的时候去捡贝壳和螺母,都是一个人在深夜里做的,我不怕,”

“很好,太好,孩子,”赫西斯摸了摸他的脑袋,维达感受到赫西斯大而暖的力道,“再过几年,也许你得独自一人在大陆上飘游闯荡,你的爷爷,还是哥哥,或是大哥我,都可能不会在你身边事事都照应你,你也不能害怕,但你总会有事可做,你也总能让自己好好生活下去的,那个时候,无论发生什么,都拿出一个人走夜路的勇气来,怎么样?”

我不怕走夜路的,我不怕,大哥是不信我嘛?维达点点头,他想起夜里在海边的时候,咸咸的冰冷海风时大时小,刮得皮肤生疼,身体颤抖,海水时而浸脚掌,时而退去,冰冷刺骨,他一个人,借着极远处灯塔的光芒,借着天上星辰与月亮的光芒,在沙滩上拣些贝壳与螺母,运气好的话还可以拣到一些可以卖钱的物件,但他在心里从未有过害怕的情绪,这大海便是他的家,他太熟悉它,了解它就跟了解爷爷的脾气与酒量,温姆的小气和傻气一般,走夜路,我可一点儿都不怕的。

赫西斯微微一笑,似乎对他的点头很满意,“好了,今天的的故事就讲到这里了,本来是想单单跟你讲讲大将军的事情的,没想到东拉西扯乱七八糟地讲了那么大一堆,不要说大哥我说话啰嗦啊,”

维达咧嘴笑起来,“才不会呢,大哥,你比我爷爷知道的还多,他永远都只能跟我讲法罗湾里以前发生的事情,而且都只同样的几件事情,大哥你知道好多啊!我想多听些大陆上发生的事情,你能再跟我讲进嘛?”

“当然可以,不过今天就到此为止?”

维达笑着点点头,低头喝了一口泛凉的茶水,冷了的荼比热时少了香味,但味道却浓郁了一些,一点儿也没有变得不好喝。

“而且,求人不如求己,你要是想多知道些故事,给,我这里有一本书,里面写得都是关于大陆上发生的事情,给你,”赫西斯从腰侧处一个小包里取出一本****老旧,磨损严重的书本,封皮泛黄,里面的纸张也是参差不齐,有好几页纸张伸出多余的一部分,已经弯折翻卷起来,角落上挂着几片将落未落,全靠几根极细小的棉线才与书本主体保持着维系的纸片,维达接过书本,它在赫西斯手里显得娇小无比,但到了他的手里,却需要用两只手才能拿得住,他小心地打开封面,书页是用某种动物的皮制成,他摸上去,有温暖的感觉,柔软至极,极具悠悠时光于其上汹涌淌过留下来的古老味道,第一页空白居多,写着一行弯七折八的字——他知道那是文字,但仅是知道这点,而看到这行文字之后,他意识到一个不得不面对的悲伤事实——他不识字。

维达沉默地,神色黯然地低垂着头注视书本,久久一言不发。

“怎么了,维达?怎么了嘛?身体不舒服?”赫西斯感受到他突然低沉下来的情绪,担忧地问。

“赫西斯大哥,这本书,还是还给你吧,我听你跟我讲就好了,”

“怎么,这本书不喜欢嘛?”

他黯然不动,紧抿着嘴唇,注视着书本首页上那一行如蛇游蚓走的字,不安地挪动了下双脚。

“不,不是的,我,赫西斯大哥,我,我不认得字。”他低垂着头,这话说出来让他深感不好意思,赫西斯给了他从出生开始一直到现在为止的第一本书,刚才心里高兴得不得了,他也不想让赫西斯大哥失望,大哥对自己这样子好,他却连字也不认得,心里黯然的同时,忍不住伤心起来。

“原来是这样子啊,那会有什么关系,我还在想我先要教你什么好呢,维达,跟我一起去大陆上看看吧,我先教你认字,怎么样?”

“真的?”

“我会骗你?我不仅要教你识字,还要让你学画画,学音乐,你愿意学嘛?”

“愿意!”维达满心兴奋,我能认字啦?我能够看书了?太好了!他现在知道的文字里只有一到十这些数字的排列组合,还是在卖鱼的当口跟那些鱼贩子们和往来的商客们学的,至于书本,他在海边的家里从小到大便从未看到过,更不用说亲手触摸,心里也根本就没有想要看书的冲动,家里是有几张羊皮纸,但上面字数极少,而且多是数字,那些字,他大概有印象的也仅是“借”,“还”,“买”,“卖”这样几个字,其余的大多连爷爷也不认识。他喜欢听赫西斯大哥讲那些故事,也喜欢看大哥认真看书的模样,那姿势让他感受到完全不同于赫西斯本人平常状态下所散发出来的温和感觉,他想那书里一定是写满了那些新奇的故事,赫西斯大哥看过之后源源不断地讲出来给他听,可他没有想到赫西斯会送他一本书,那是他第一次得到一本真正的书,心里莫名开心,他渴望知道书里写着什么,还有什么故事是赫西斯大哥未讲过的——但是他不识字——可一旦他学会了识字之后,他就可以真正自由自在地看书了,可以一直看,不停地看,他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想要看书的念头,但手上的书,似乎在发出召唤一般吸引着他。

他不想失去这个礼物。

赫西斯咧嘴笑着说:“那好,明天,明天开始,我就教你识字,怎么样?明天,可要早早起来上课了喔,不能偷懒了,”

他满心欣喜地点点头,明天就不一样了,一切就不一样了,赫西斯大哥嘴角的笑容让他有了动力和深深的期待,旁边的书桌静悄悄地矗立一旁,维达幻想自己坐在书桌边看书的模样,心里不由得激动起来。

“好了,我去看看晚餐准备得怎么样了,看样子应该还早,你就先把这些剩下的点心吃完好了,”赫西斯看了眼窗外沉暗的天色,起身点亮书桌上的坚烛,房间里亮起幽幽的火光,维达看着他回头对自己一笑,随后转身离开房间,等到房间里只剩他一个人的时候,维达捧起手上的书,借着烛光一页页翻下去,每一页皮质纸张上都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他不认识的小字,弯弯扭扭的,非得仔细凑近去看才辨认出细小如蚁的字体,他抬头看了眼前边静矗着的书桌,想起赫西斯大哥在桌边看书的样子,他起身,走到书桌边,学着赫西斯的模样,将书本放到桌面上,借着幽幽的烛光低头看书。窗外天色阴沉,房间里烛光满盈,他感到莫名的温暖包裹住全身。翻看了一会书本,他越来越开心,上面写满了字,一定都是记着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但是,他不识字。

如此沉默地翻了几页,他认清此刻的现实:现在是还不能看书的时候。维达心中凉下来,但一想明天的事情心头又是火热起来,他合上书,回到床边从下,抱过一旁凳子上的木盘,吃起盘里的点心来。烛光在他脸上闪烁摇晃,他却没有感觉到有风,过了片刻,点心已经被他吃得一干二净,维达将茶杯之中的冷荼一口喝下,感到肚子竟有些饱了。他起身看了眼书桌上书,明天就可以看书了,他想着,转身走到窗边看向外面,丛林掩映间,雾气又起来了,微弱灰黄的火光从林间各个小木屋的窗口荡漾出来,他感受到此刻整个世界的平静,不禁又想起爷爷和温姆,他们现在一定在吃晚饭了,吃完之后也不管饱不饱就上床睡觉,一直到第天黎明未至便早早起床干活,这几天待在旅馆里,有时候他很想回去看一看爷爷他们怎么样了,在森林里游荡的那些日子里他最后远远地见到他们,爷爷正拿着柴和进屋,而温姆则刚好拿着一盘江西往外走,他们看起来都还好,生活似乎也恢复了正常,但他心里仍旧担心挂怀,并且时刻希望能回到他们身边。

就算是温姆会打我骂我,那也没关系,他是我的哥哥,我回去的话,爷爷就会带我们离开这里了,离开这里,去其它地方,我们可以搬到旅馆旁边,这边有赛丽亚姐姐,还有铁匠大叔,他们可以相互关照的,爷爷与他们见过面,他们会相处得不错,对,我应该带他们过来,然后,然后,赫西斯可以教我和温姆一起认字,他可以再带我去大陆上冒险,如果温姆也想去的话也可以一起去,对,一定可以这样的!

他想到这里,心中升腾起比之前可以识字看书更为激动的心情。一定可以的,我要告诉赫西斯大哥去。维达转身奔向门口,快步走上灰石青草走廊,他的右腿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只是跑起来依然有些别扭,还有些不顺畅的感觉,一路连跑带走,灰石青草走廊之上雾气愈渐浓郁起来,但他全然不顾,这几日待下来,他已经将偌大一个旅馆熟透,哪条走廊通向哪里,去哪里有捷径,他都已经摸得七七八八,另外旅馆里虽然常有人来,但都是些行色匆匆,只吃一顿饭,至多睡一晚的人,他从不同地方往来不息途经此地便暂时歇歇腿脚,顺便询问一些本地的情况,看样子都是身有要事的人,背后都挂着像模像样的武器,很少有停下住几晚的人。维达快步行进在雾气渐浓的灰石青草走廊上,途中没有遇上一人,仅是扑面而来的湿雾,让他感到脸上凉凉的,摸了摸衣服似乎也有湿意。

他看到前方雾气之中显出一个弯,拐过去之后再走一段路就到后堂了,热腾腾香喷喷的丰盛晚饭都会摆在那里,但此刻他心里所想的却不是吃饭的事情,如果,如果让爷爷他们搬到这里,如果这样的话,即使爷爷不再建一座屋子也没关系,这里多的是空屋子,都在旅馆里面,最里面的那一间维达去看过,老旧得很,它后边便是一片辽阔得望不到边际的大湖,两边叠青泻翠的山峰突出,阻隔视线,等爷爷他们搬到这里来之后,不用再建什么屋子了,我们可以向赛丽亚姐姐说明情况,爷爷和温姆还有他都是海边长大的,爷孙仨可以去大湖里捕鱼,每天一定可以捕很多很多,再用捕的鱼支付房钱,他已经渐渐地从相信爷爷的本领开始相信自己的捕鱼本领,他自己已经拥有一点儿也不比爷爷差的技巧,虽然温姆可能要稍稍厉害一些,但无论是他还是爷爷和温姆,一定可以捕到鱼的,大湖那么大,怎么会没有鱼呢?

维达在寂静无人的走廊中奔跑,他心里高兴,看着走廊外边四周淹没在雾气之听阴暗丛林也不似往日那样感到不适,他拐过前边的弯,却是猛地和一个人撞在了一起,顿时他感到脸颊上一痛,自己退了几步,倒是没出什么洋相,反观前边的人,却是惊叫一声,摔倒在地。

“好痛啊,”轻轻的呻吟从那人口中传来,声音甚是熟悉,维达一怔,瞬间反应过来。

“赛丽亚姐姐,”他惊叫道,连忙上前扶起地上的人。

“咦,维达,是你,你怎么跑得那么快啊,撞得我好痛啊,”赛丽亚一边揉了揉手肘,一边疑惑地问,维达这时才意识到刚才相撞时闻到的香味是什么。

“姐姐,我,我有件事情,天大的事情,我想把我的爷爷和哥哥接到这里来,我的爷爷,还有我哥哥温姆,你知道的吧,我跟你说起过的,温姆比我胖,爷爷很疼我,我想把他们接到这里来,我被村子里的人赶出来了,回不去了,但这里的话,没有关系的吧,他们一定也会喜欢这里的,我们可以去捕鱼,用捕到的鱼租下旅馆里最北边那幢房子,姐姐,你说好不好,姐姐,我好高兴啊,我很快就可以再见到爷爷他们,我要去告诉赫西斯大叔去!”他一个人唧唧喳喳地将话说得乱七八糟,又是不等赛丽亚回答,兴奋地向着原来的方向急急跑去。

“唉,维达,等等!”身后,传来赛丽亚焦急的喊声,他回头对着浓雾之中的人儿招手示意,脸上洋溢笑容,却是一步也未慢下。

快跑到后堂的时候,他听到房间里边隐约有人在高声谈话,听声音是铁匠大叔,还有赫西斯大叔的——大叔?嘿嘿,一不小心就说出心里话了——他恍惚间想到刚才与赛丽亚说话时好像也是称赫西斯为大叔了,不知道姐姐会告诉赫西斯,他心里念头纷繁闪过,眨眼间,已经冲进后堂。

“他们都已经死了,被哥布林一把火给烧死了,你都调查了几天了,再去还能有什么用?他哥哥算是运——”

他冲进后堂,停下身体,看到林纳斯注意到他的出现后嚯然住了口,而坐在他对面的赫西斯则是注意到林纳斯的奇怪反应,转过头看了过来。

被他带进暖洋洋的后堂的寒意突然一下涌到他身上,维达不由自主地,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心头,闪过一丝不安的冷意。

“维达,你来了,快吃晚饭了,过来吧,关上门,赛丽亚呢,没遇到她吗?她说去叫你了呢,”赫西斯开口叫他。维达的身体又是一抖,他看向门外,赛丽亚气喘喘地跑了进来,原来梳得整齐漂亮的头发也变得有些凌乱,蒙着湿湿的雾气。

“维达,”赛丽亚轻声喊了一声,他看了女孩一眼,却是未回应,回过头,看到幽幽烛光下房间还是有些阴暗,林纳斯半个身子隐没于阴暗之中,而赫西斯有一半的脸被阴影吞噬,他看着赫西斯的脸庞,却看不清此刻赫西斯是何表情,心中异样的感觉蔓延开来,耳边回荡着适才林纳斯说了一半的话。

他按着赫西斯的话一步步走上前,心里不禁变得惴惴不安,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随着他一步步走入烛光中心地带,他看清了赫西斯的表情,连带着,林纳斯那一脸似乎想要重心放到其它地方的表情也被他收眼中。

哥布林,他默默念叨,哥布林,它们做了什么?

“赫西斯大哥,你们,刚才在说什么被哥布林,被哥布林——”

“维达,没什么事的,你不用担心,你在这里很安全,这不还有吹牛那么厉害得很的铁匠大叔也在嘛,呵呵,”

他看向赫西斯,大哥强笑着,那表情他看得出来,是硬是将刚才的惊惧与茫然压了下去的障眼法,他在鱼贩子和商客脸上见过不下千百次。

一股莫名的恐惧情绪,瞬间击倒了他。

“哼,有我在当然是不错,可我哪里吹牛了,还吹得厉害过?维达,你别信这家伙,我本事可比他强多了,不是吹牛喔,”林纳斯在一边笑着说,维达看了林纳斯一眼,动了动嘴唇,却是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屋子里因他的出现而突然改变的气氛让他迷惑不已,他感受到屋子里的阴暗里似乎蛰伏了什么,像是暗礁一般危险,让人心头莫名地发慌,惴惴不安,茫然了一会,他想起自己准备好要告诉赫西斯的事情。

“大哥,我,我有件事情,想跟你说,”他回过头目光落回赫西斯身上。

“喔?是什么事情,说来听听,大哥我帮得上忙的地方一定帮忙,”赫西斯微笑地说,表情温柔和煦。

“哼,还大大哥的,都一把年纪的啦,真不害臊!”一边的林纳斯低声嘲笑,瞪了一眼赫西斯。身后,维达听到赛丽亚叹息了一声,感觉到她带着紊乱的呼吸走到自己身边,温柔地牵住了他的手。维达惊奇地偏头看去,看到赛丽亚对着他微笑,笑容里有他看不懂的东西存在,他感到陌生而迷茫。

“大哥,我想把我爷爷和哥哥温姆他们接到这里来,既然我被村子里的人赶出来了,我想——”

“赫西斯,你就把一切都告诉维达好了,你还能瞒他到什么时候呢!”一边的林纳斯突然大声喊道,打断了维达的话,铁匠把话一口气说完,表情沉重地看了眼赫西斯,旋即转身快步从另一前门离去,房间里,陡然冷了许多下来。维达惶惑地凝视表情错愕惊讶的赫西斯,心里升腾起不好的感觉。

赫西斯看着林纳斯离去,脸色变了变,回过头望向维达,皱纹的眉头舒展开来,只是眼睛里,闪烁着沉思的火花。

“维达,你过来吧,我有些事情,一直没跟你说,现在,现在的话,我想,我想是时候跟你说了,”维达看到赫西斯对自己挥了挥手,一张脸却是移到一边桌面上,烛光映在他的眼睛里,摇晃不定。

“维达,我先出去,”赛丽亚握了握他的手,随后抽了出来,他感到最后的一丝柔软与温暖也离自己远去,他胸腔里的整颗心,渐渐坠入冰窖。

“嗯,”他轻轻地应了一声,偏头看了眼头发依旧凌乱着的赛丽亚一眼,少女玲珑的背影消失在刚才林纳斯出去的前门,她的头发拢成一束搭在右边的肩头上,真是好看呀。

房间里,最终剩下他与赫西斯两人,他走到桌边,赫西斯拉住他的手让他坐到身边,抬头看向他,维达对上赫西斯漆黑深沉的眼睛,心里那股惶惑迷茫的感觉腾腾地升起,将整颗心都淹没。

“维达,我一个字也没有问起过你身上发生的事情,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他摇摇头,茫然地注视着赫西斯。

“在救回你之后,我就去仔细勘察过那片森林,在那里发现了你受伤和生活的痕迹,你拖着伤腿爬过很长一段路,在一个凹坡下停留过一段时间,随后又经过一片沼泽,最后才到了那片大湖边,对不对?”

那是场恶梦,维达一经想起那几天心底仍旧忍不住生起一丝严寒,我差点死在那里,多亏了有大哥及时出现,他点了点头,抿嘴不语。

“而在森林稍外边,我找到了你生活过的一些痕迹,一些吃剩下的果核,有人为地丢过天空果和轰天树果实的痕迹,你都做过这些事情吧?”

“嗯,”那段森林探险的日子充满乐趣,他心里既紧张又兴奋,跟他头向次出海捕鱼时的情形一模一样,不过几****便自以为把森林摸得一清二楚,最后却差点再也走不出来,那些还算是新奇快乐的时光跟过后的痛苦经历一起深留在他印象起,磨灭不忘。

“我找到了森林出口处的几个村庄,询问他们是否走失了一个小男孩,结果我遇到了你的爷爷,同样地,也见过了你的哥哥,那个可爱的小胖子,”

维达忍不住咧开嘴笑笑,但片刻间他想起此刻的气氛,表情又是瘫痪下来。

“我从他们那里听说了你的事情,也跟他们说了你的事情,我答应你的爷爷,会好好照顾你,鬼手什么的,那些村民自然是因为不知道实情而害怕得不得了,但是我不一样,我跟你爷爷保证过了,绝对不会伤害你,也不会让你受伤害的,另外,你的哥哥,温姆,他从军去了,公国现在正在大量招兵,报酬优厚,他听说之后就去白城里报到去了。”

听到这里维达露出惊讶的表情,心中翻腾起复杂的情绪,温姆要去当兵,他是要把那些强盗赶出去嘛?他恍惚地胡思乱想着,那爷爷呢,爷爷怎么办?爷爷一个人怎么照顾好自己,他的腰每到阴天都会疼得让人害怕,那个时候谁给他做饭?

“那我爷爷他呢?”

他看到赫西斯的脸色阴郁下来,像是暴风雨快要降临之前的天空。尤其是在海边,这种乌云天气阴沉得让人发慌,到了这里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看到过如海边那样乌云遮天盖地的恢弘景象了,什么,都变得那么柔和,让人感到昏昏欲睡。

“前几天,我再次去找你爷爷的时候,整个村子已经被大火烧毁,我问了幸存下来的村民,他们说是森林里的哥布林干的,你的爷爷,维达,你说过你有一个人走夜路的勇气的,对吗?孩子,”赫西斯俯身有力地抱住了维达,嘴巴贴近男孩的耳边,“抱歉,我去得太迟了,你爷爷那个时候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你变成一个人了,彻底地,”

这话不啻于惊雷,劈得他浑身剧烈地一颤。

“不!”维达尖叫起来,从赫西斯的怀里挣脱出来,满脸的不相信,夹杂着深深的恐惧与惶惑,转身从前门跑了出去。

“维达!”赫西斯大吼道,连忙追了出去。

我不信,我不信,爷爷不会死的,爷爷他不会死的,旅馆的前厅灯光明媚,亮得有些刺眼,我不信,他飞快地跑过前厅,瞥到赛丽亚在门口徘徊。

“维达,你——”

他未理会赛丽亚,把她丢在身后,冲出旅馆大门,踏上古道,脚步顿了一顿,左右顾视一番,凭着感觉转身向右,顺着碎石古道一路狂奔而去。

“维达!”一旁的铁匠铺里冲出来一个人影,对着他大吼。

身后,传来三个急急的呐喊声音,他一次也未理会,一刻也未停息地向前跑去,泪水与右腿的疼痛感上下夹击,他却一次也未因身体上的缘故放缓了脚步,他看着两边茂密繁盛的黑沉树影在飞速地后退,飞速地后退,像是妖魔在招摇舞动着庞大的身体,他看得害怕,一个劲得向前飞奔,但无论他跑得多远,跑得多快,两边倒退的树林及其树枝本身,却像是重复不断的画面,一点变化的感觉都没有,远处的天色充满阴霾,如暴风雨将要来临,灰蒙蒙中略显得有些狰狞,他看了几眼便收回视线,一边飞奔一边观察四周,内心却是茫然不知道要跑到哪里,跑向哪里,寒风扑面而来,贴着衣服涌进来,让他忍不住时时颤抖,脚下地面坚硬残破,大坑小坑一个紧接着一个,时不时让他扭到脚。

爷爷,爷爷你在哪里?

前途不清,道路艰难,天色阴沉,寒风扑面,他,内心张皇无度。

“维达!维达,等等,快停下!”身后传来一道道清晰的叫声,他感觉得出叫声每响起一起便与自己接近一份,天色阴沉朦胧,两边的黑沉树影像是一堵结实有力的墙壁,充满压迫感,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在自己身后十几米处紧追着自己不放,心中没来由得害怕起来,回过头再不敢去看那人影,他心里大声呼喊着,叫嚷着同一个声音:我要往哪里去,我要往哪里去,爷爷,你在哪里?

他转身,一头扎进林子中。

“维达!”身后,响起最后一声焦急的呼唤。

他再次走进阴沉沉的森林里,那般阴沉似乎不是阳光可以散去的,夜色渐沉,寒风乍起,一路紧跟在左右大声嘲笑着他的狼狈逃蹿之态,维达抬头环顾四周阴郁无比的丛林,每棵树,他都感到异样的陌生,每次落下脚步,他都感觉剧痛从右腿传来,他抬头看了眼天空,丛林茂密,遮天蔽日,奔跑之中小小的天空时隐时现,昏沉如浓雾。俄而,一声悠远缥缈的兽吼声传来,他停下了脚步,望着前方浓郁不清缺少光线的森林深处。阴暗之中,仿佛有什么在喘息,远远地,又是传来一道野兽的吼叫声,凄厉悠扬,撼人心魄,传入维达的耳朵里,把他带到漫无边际的荒漠之上,听闻野兽在寒夜中冒着白色的急促喘息,浑身一陡,他从迷茫之中醒悟过来,仔细地环顾四周,却已经迷失了方向,忘却了自己身在何处。

爷爷……

他开始不安地喘息,平静的海面只能让三流的诗人与歌者喜欢,沉寂平静的森林深处似乎有什么不怀好意的东西正窥视着他,爷爷,他心里呻吟一声,不敢踏出一步,他忽地意识到自己对这片森林彻底陌生,根本就不了解,他感到恐惧,由心底升腾起来的强烈恐惧,瞬间淹没了他的意识,维达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口中发出像是小兽受伤时的呻吟,他这时怀念起刚才赫西斯大哥他们的呼唤了,巴不得再听到一次,只是,整片森林之中,除了自己大得有些夸张的喘息声之外,竟是再没有一丝声音,刚才的风,此刻却也不知道隐匿到何处去了。

他不争气地流下了眼泪,茫然不知所措,爷爷,你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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