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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罗莉安

她迷惘地望着远方那座白塔望入了神,以至于安可连叫了她好几声都没听见。

“罗莉?我迷人的柯娜洛大小姐!你到底起了没!”急促的敲门声将她唤回现实。

“来了。”未及思索,她从梳妆台上随意拿起一个发夹,起身走向房门,同时匆匆将它戴到头上,“怎么了?大清早地就大呼小叫的。”她打开门,安可一丝不挂地站在外边,整个人好似刚从水里捞出来,正用毛巾擦拭着头发。

当初同意安可入住的唯一条件是不准她带任何人回来,但同居了一段时间后,罗莉安觉得这远远不够,而且安可虽比她年长几岁,但罗莉安总觉得她还像是个没长大的小女孩。

“今天轮到你了,罗莉。”安可的嗓音里充满睡眠不足的困倦。

“什么?”

“早餐啊。”

她想起来昨天是安可做的早餐,那今天就该是她了。

“你刚洗了澡?能穿上衣服再出来见人吗?这里可一个男人都没有。”她看到水珠不断从安可胸前两座峰头滴落。她的臀部要比我好看,但胸部可没我挺拔,而且腰也没我纤细,另外我的金发也比她的黑发更讨人喜欢。

“不知道为什么,一回来就反而非常不想身上有什么累赘。”

“在那里你就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那当然。”安可调皮地一笑,“咱们迷人的柯娜洛小姐还是个黄花大姑娘,让男人像剥竹笋一样慢慢把你身上的衣服一件件剥下来的滋味还没尝过吧?这戏码可是每次都搅得我激动万分,紧张不已啊,一会那儿就湿了。”

安可一直是个怪女孩,迄今为止的经历坎坷曲折,罗莉安有时甚至忍不住可怜她,在她干活的地方,下至小厮混混,贩夫走卒,上至宫廷政要,达官显贵,哪种人都有,只要口袋里能叮叮作响,一概不拒,去的多是男人,但也有拿着菜刀闯进来的女人。那地方在附庸风雅的人口中被说成风月场,花柳巷,而要叫酒鬼赌徒来说,就是青楼妓院。

“你为什么不离开那,做些正正经经、地地道道的事?”她曾经也提过建议,“和不同的男人做那事蛮快活的,赚得又多,”安可这般回答,“而且,除了脱衣露体,其它的我什么都不会啊,怎么养活自己呢?”她是自小被父亲卖进青楼,这事安可曾提起过,初夜是给了一个常客,第一次差点没把她痛死。可后来罗莉安从安可口中得知之前她有过一次赎身的经历,是用她自己攒下的钱,但出去后无所事事,在西海岸漫无目的地荡了几个月后又自己把自己卖进了勾栏里。

除了过那样的生活,她已不知应如何打发余下的人生。每想到这点,罗莉安心里总会升腾起一股莫可名状的情绪,她无法确认它是悲伤,愤怒还是其它的什么。

“今天休息?”

“嗯,”安可又露出一丝调皮的笑,“多亏了议长大人的‘圣女日’。”

议院的议长弗格斯-弗格斯成立了普假日,要求整个西海岸地区各个职业的人必须每隔七天停业一天,用来祷告和休息,连青楼的姑娘们在这天也得歇歇从早到晚敞开的双腿,所以安可又把这天戏称为“圣女日”,“大概咱们的议长大人是觉得在这一整天全城的男人都能只用上半身来思考。”罗莉安倒觉得那是弗格斯议长想把个人的习惯贯彻整个城市的缘故。

她忽地想起上次答应过安可的一件事。

“中午码头有新的首饰运来,去吗?”

“去,当然去,我还以为你忘了这事呢,另外,你今天出门戴这个发夹?”

“怎么了?”她取下开门前匆匆戴上的发夹,断然否定,“不,刚才仓促间拿错了,今天我要穿红色的那身套裙,不喜欢配蓝色的发饰。”

“是我叫门太急了吗?洗澡前明明已听到你下床的声音,这么久你都在干什么?”

“想那座白塔的事情。”

“喔?”安可越过她进门走到窗边,大大方方向外探出上半身,遥望远方的通天白塔,也不管下边的大街有没有行人经过,“你确定想的不是差不多的东西?”

有时候要听懂安可的笑话比较困难,但只要联系她操手的活计一切就都不在话下了。罗莉安无奈地摇摇头,她已经听到窗外大街上传来一阵阵惊呼与富含挑逗的口哨声,这势必又让她不便上前拉回安可并且好好“回答”其的问题,百般无法之下,她决定故作不解其意。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早餐你要吃什么?”

“随你吧。”

她暂时将发夹戴回头上,下楼准备早餐。从厨房的窗户也可以望见白塔,它的下半部被前面的房子挡住,顶端又隐入云丛中,但中间一部分神奇的塔身仍清晰入目。

白塔是十几天前出现的。前一天夜里还相安无事,但当第二天太阳升起,全城的人都看到了那座不知何时出现的通天白塔,顿时满城惊愕,风雨般的议论持续了几天几夜,有人声称午夜之前巡夜的更夫还没看见有那座白塔,但大家又都不知道午夜至黎明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事发当天早上整个西海岸万人空巷,大家都奔到东城头观望那千古奇观,却惊骇地发现城东临海的那座望女峰半边身子没了踪影,而白塔就矗立在其向海一面的山麓,取代了空缺出来的位置,在白塔周围长满了先前没有的植物,茂盛的树林甚至覆盖了附近大小所有山头,而在其另一边,大海匍匐着身体不断伸出手来抚摸白塔的脚踝,好似欲求不满的情人,但指尖稍一触及塔身,又被一股无形的大力拖了回去,整片海域发出一声又一声无奈的哀鸣。

那天清早她和安可也跟着人潮登上城头,她看到白塔一层一层不断笔直向上拔高,直通苍穹,顶端隐没于云丛之中,每层的外廊都立着大小数目位置俱都相同的纯白石柱,而里面墙身上则开着一扇扇的门,门里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整座白塔身躯圆硕,自头至尾都是一个粗细,她估计港口所有的大小般只加起来也填不满它一层的空间,那天晚上安可回来后提及那一整天店里几乎没什么生意,照她的话,原因“大概是全城的男人在看过那座雄壮的白塔后就失去了脱裤子的自信。”

整座建筑就像是个惊人的艺术品,是只能借由神明之手完成的杰作,完全想象不出它是怎样诞生的,她不相信凭人的能力可以创造出如此鬼斧神工的作品,但人为的雕刻与布局又明明白白地从它身上展露出来,这不禁又让所有人都疑惑不已。这座城市的人每天都通过港口了解外面的世界,来来往往的商船与形形色色上岸的人,商人、游客、水手、异国的贵族访问团、四处旅行的剑士、浪迹天涯的怪客、辗转数地的奴隶、吟游诗人等等等等,都在向这座城市讲述外面的奇闻怪谈,西海岸早已养成见怪不怪的性格,但面对白塔,罗莉安觉得所有人都成了无知愚蠢的井底之蛙,自然包括自己,她那时忽地意识到迄今为止接触到的一切都只是世界一隅,尚还有无数未知之事未向她露出容颜。

城里有些老人相信白塔连接着天上的世界,他们说阿拉德的天空充满海水,而在天海之上飘浮着另一块陆地,那里的人跟地上的人长得差不多,但他们跟精灵一样会使魔法,并且一直保持着精灵时代的文明,而那恰恰是阿拉德在精灵消失后的近千年岁月里失去的东西。那座白塔,正是通往彼岸世界的桥梁。她问及白塔是什么时候又是怎样被建造起来时,“白塔早在千年前的精灵时代就已建成,它是合人类、精灵还有天界三族之力才矗立起来的。”老人们如是说,“那它怎么会突然出现?”“因为千年前它消失了,阿拉德历正是从它消失那天起算的。”“那它怎么会消失了?”这个问题让老人们沉默许久,尔后其中一位开了口,“也许跟精灵为什么会消失一样的原因。”

但不论是她还是那些老人,都说不出精灵消失的原因。

做好早餐后她美美地吃了一顿,中午码头将有一批新的首饰运来,所以这一整天她都不打算开张。她的首饰店可从不理会议长立不立什么普假日,自有一份独立的营休计划。

吃完早餐,洗了杯盘,她又呆呆地观望起白塔,自它出现,她就经常望着它出神,也不知是为什么,那白塔无时无刻不在牵引她的心,甚至在睡梦中,它也频频出现,但无论寤寐,她都只是怔怔凝望着它而已,再无更多的行动。

城里也有人提议前往白塔里面调查,但等人们进入其周围的树林后就一直只能在原地打转,怎么也接近不了白塔,明明抬头就可看见醒目的塔身,但就是怎么样朝它走,怎么样走不到,反而是找出来的路,容易得跟吃了泻药再拉屎一样。这样的咄咄怪事又被人们热议了一阵,有人提议一把火烧干净附近所有的树林,但议长认为放火烧山会污染整个城市的空气,呛到所有人,所以明令禁止这一行为。而白塔出现一段时间后,人们虽然仍对它议论纷纷,但热情显然减了很多。

再惊世骇俗的事物,只要长久地放置在人们眼前,最终还是会被理所当然地接受。一想到这,罗莉安就觉得整个人说不出得难受,却不知其因,而只要一望白塔,心里就会荡漾起一股交织着神奇和惊喜的感觉,暖暖地撩拨心弦,多少冲淡难受感,令她不由自主地长时沉醉其中。

回过神,也不知过了多久,安可却仍未下楼。难道想让我伺候她?罗莉安起身走到灶边,揭开锅盖,和里面剩下的早餐默默对视了一会,最终动手将之盛入盘内,上楼敲了敲安可的门。

“要我喂你么?”

里面无人应声,她觉得好奇,推门而入,却见安可像个孩子般蜷缩床上,什么也没盖,身子沐浴阳光,像朵含羞欲绽的百合般静静安眠。

罗莉安忍不住上前亲吻她美丽的睡容,蹑手蹑脚地轻掩房门而去。

吃过午餐后她们携手出门,朝码头走去。

“亲爱的,你就不能为我换件衣服?”安可再一次抱怨道,她穿着一身粉色的露肩连衣裙,一头卷发任其披在颈后,模样已是十分俏丽迷人。

“那可不行,你不介意男人的手,但我却只喜欢让阳光抚摸我的身体。”照着早上的计划,罗莉安穿上自己最喜欢的那件红色套裙,配上红色的发夹,红色的蝴蝶发带,以令她最满意的打扮出门,但这件红色套裙一直引来安可的不满,原因不外乎这件套裙让罗莉安露出了双肩和大半的胸脯。“那样的话不就显得我这里小了吗?”安可托了托自己的****,罗莉安看了一眼,还不及自己一年前的大小。

不单是胸,我的金发也比你的更有吸引力,但她认为还是别说出来的为好。

走上大街,行人三三两两悠闲地踱着步,时候方当正午,阳光明媚,照得露在外头的双肩与胸口一片温暖,天空万里无云,和煦的风吹得人生出懒洋洋的感觉,路面跟空气一样清爽干净,甚而犹有过之。弗格斯议长不仅在全市推行他个人的作息习惯,也把他的洁癖强加到整个西海岸头上,入夜之后,他规定每家每户都得把门前的路面自行洒扫一遍——义务劳动,没有报酬——为此他专门成立巡夜的更夫队,由全体市民组成,轮流上岗,保证公平,挨家挨户地检查提醒。他还组建了一支城市环卫队,规定在日升之前,每条大街都必须以干干净净的姿态来迎接新一天的阳光。而为了全城市民说话行事时的礼节规范,议长也操碎了心,据他之前在市民大会上的说法,为了这事他本人是绞尽脑汁,好几天荼饭不思,身体明显瘦了下来,相信不久之后就能够骑马了。

就在上次市民大会上,弗格斯议长还详细申述了礼节规范的重要性,并且要求每个有体面工作,自持身份的人都应该时刻保持礼貌,不说脏话。“议长大人让所有来光顾的客人都学会了怎样彬彬有礼地脱光姑娘们的衣服,并且礼貌地说:‘我是付钱来嫖妓的’。”安可笑着告诉她。台上的胖议长讲了老半天,不断用手帕擦着脸上的油汗,罗莉安在下面光看着都觉折磨,相信对其本人而言另有一番滋味,而在冗长的大会快要结束时,议长像是匆忙间才想起似地讲了几句从国都议院传来的有关公国南境的消息,罗莉安那时早已经听得不耐烦,但隐约记得好似跟战争与瘟疫有关,大会最后议长突然说什么所有人都得作好战争将至的心理准备,并且从台下叫上来两个来自国都的骑士,好似为弥补什么失误一般隆重介绍了一番,这才结束大会。

会后一天,招募士兵的檄文发到了全城各处,不过似乎未起任何效果,相反,城里所有人都开始纷纷疑问,大家的注意力立即从白塔转移到这件事情上,因为结果不尽人意,弗格斯议长很快又召开了一次市民大会,这次不止两名骑士,他叫上了整个议院,在会上重申发生在公国南境的战事与瘟疫,并且强调敌国德洛斯随时都会兵临城下,要所有人都积极配合,但说话的语气却明显不及之前谈论礼节规范时来得起劲。

那次大会之后,征兵工作较前要顺利许多,新兵交给城内原本的骑士训练,由国都来的两个骑士总督全局,不过安可提到没几天那两个骑士就开始频频光顾城里的青楼,之前认真操备战事的模样全没了影,“德洛斯人正被恩赐之地的美酒灌得酩酊大醉呢!”她学着他们的语气说,尤其是最近几天,两个骑士越来越沉迷于青楼姑娘双腿间的花园,再没向议长汇报过工作进度。

罗莉安一点儿都无法想象战火蔓延到西海岸的场景。看看这儿,明媚的阳光,舒适的街道,慵懒的行人,这便是西海岸真实的写照,城内四处透着活力与生机,居民们生活富庶安详,集市、商店的生意天天兴旺,无数带着梦想的年轻人来到这大展手脚,港口人潮汹涌,从未有空闲的时候,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商船飘扬着各式各样的旗帜进进出出,无不满载出发,赚得钵满盆盈而回,整座城市就像是一只大船,黎明之前船帆便绷得鼓鼓的,太阳一升起便跟着它出发,奔波一天后又随着日落收帆歇息,每一天都是一成不变的繁华热闹景象,都让她觉得有些麻木厌倦。

西海岸一直就是屹立在贝尔玛尔最东边的一粒明珠,公国的第二个太阳。

她之前曾去过东海岸,发现那穷得像是个小渔村,而阿法利亚,听老人们说那儿除了山还是山,到了晚上全是烦人的夜枭,那里的人都靠打猎勉强度日,至于恩赐之地,公国上下都知道它只会种树跟酿酒,国都白城,赫顿玛尔则永远也摆脱不了一条动荡的后街,贫民窟爬得全身都是,虽拥有举国上下最好的歌剧院现在却差不多门可罗雀,唯有门前一条江还算差强人意。

但西海岸不同,人们涌到这里是为了享受阳光和沙滩,海鸥的欢啼与大海的美景,是为了转身就能撞上的艳遇。这里到处都是寻欢作乐的场所,日日歌舞,永不休息,入夜之后,港口的热闹消散,靡靡之音仍然飘满全城,它伴着月升而兴,却不随月沉而息。

西海岸只属于阳光,战争可不适合它。

但今天的阳光似乎温暖过了头,还没走到半路,她已经感到身体里一阵阵躁热。

“也许今天应该穿短裙出来,现在我都快热死了,你呢?”

“是因为路上那些男人的视线么?”

“正常些说话,拜托了。”

安可笑起来,看样子是一点儿都不觉得热,但对她的话,罗莉安心中还是相当得意的。她向来对店里经过自己精挑细选的首饰抱着自信,而对自己的衣着搭配,梳妆打扮更加自信,至于自己的美貌,则是绝对自信。

快走到集市的时候,她们遇到了白发苍苍的赛迪夫人。老夫人手上提着个很大的菜篮子,篮子里却只有少得可怜的几样东西。

“罗莉安,我的小女孩,你今天穿得真漂亮,是去哪?”

“赛迪夫人,中午好啊,码头有批新的首饰到了,我去取货。”她尽量不去在意赛迪夫人在自己衣服上摸来摸去的手,也不去想她的手干净与否。

“哦宝贝,代我向老安德森问声好,还有,下次见面记得提醒我光顾一下你的店铺,我得挑一件最好的首饰送给我的外甥女。”

“好的。”

她们匆忙而又愉快地分手。

“咦,这老太婆一年四季都穿着同一件毛衣啊!”

“丈夫的回忆。”她认识的赛迪夫人一直寡居,而其身上四季不换的黑色毛衣,据说是丈夫生前送出的唯一礼物。

“听起来有些悲伤。”安可撇撇嘴,但脸上可没一点伤心的表情,“下次见面你会提醒她到店里看看吗?”

“当然,虽然那老太婆从来都只是口头说说要买,而且我也从没听说她有什么外甥女。”

她们继续朝码头走去,转过几个路口,隔着好几条街,商船高大的桅杆已遥遥在望,走得近些,桅杆的数量越来越多,渐渐地船身也显露出来,有些正准备扬帆起航,只见五颜六色的帆布飘满半边天。码头上嘈杂的声音愈来愈接近,慢慢变得真切,她们走出街道尽头,豁然间整个港头出现在眼前,码头上人流汹涌,人声鼎沸。水手,商贩,卸货装货的搬运工,衣着华丽撑着阳伞的游客,什么稀奇古怪的人都有。

从众多船只中罗莉安很快就找到了欢歌号,她拉上一到码头便好奇地不断四处张望的安可走进人群,寻路而去。路过一群下岸休息的异国水手时,对方纷纷朝她们吹起了口哨,安可向他们抛了一个媚眼,引来更加热烈的反应,罗莉安不想引起更多的麻烦,拉着她快步走开。

“你就是这样子来吸引男人的?”

“当然不止。”安可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俏视远处那群水手,抛出一个飞吻后手指捏住裙子,缓缓地提了起来,这一来不仅是那些水手,周遭所有的男人都瞪大了眼睛,纷纷围了上来,随着裙裾的抬高,人群中不断发出兴奋的吆喝声,好似在鼓励安可继续。

直到整条大腿都快露出来时安可悄然松手,让裙子滑落复原,轻盈地转了一圈,微笑地向着人群一鞠躬,引来一阵喝彩鼓掌声。

罗莉安慌慌张张地拉着安可逃出人群,远远地避开风暴中心。

“你的老妈妈听到你在这里给拉生意后一定很喜欢。”

“我想大概不会哟,”安可笑嘻嘻地说,“萨拉一直说西海岸的男人远没其它地方的人来得饥渴。”

“至少你已经出尽风头了。”

“比你么?”

“难道你不会觉得害羞?”

“做我这行业的只要能学会怎么装害羞就行了。另外,让我害羞的事只有上厕所一件。”

罗莉安不再说话,拉着安可直奔停靠着欢歌号的码头,挨着来来往往的人流到了船上,好久不见的沃利上前跟她打招呼。

“哟,柯娜洛小姐,很久没见到您了呢,还是老样子?”老头子是船上的杂仆,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头顶的头发掉得精光,只剩周边一圈,脸上满是皱纹,身体佝偻但步履却依旧轻快,听说他年轻时走过私,而且还是个海上好手,涉足甚广,什么地方都到过。

“好久不见,沃利,还好吗?上次来怎么没看见你?”

“前阵子欢歌号到了高廊时我不小心落水感染了风寒,老爷把我丢在码头上先回去了,说过几天欢歌号再到高廊时把我接回去,所以我消失的那段时间一直在高廊码头附近的一家客栈里养病,不过现在已经好了,我又回来了。”

“那几天你一定很难受。”

“可不是嘛!而且每天晚上都吵得要命。”

“怎么回事?难道高廊和普士曼还在打仗?”

“早消停了,它们都打了几十年了,一直没打出个结果。我说的是风,每天晚上都会刮起猛烈的东风,连房子都被它吹得吱吱作响,那儿的人都在说东边黑色大地上发生的怪事。”

“什么怪事?”

“说了你也可能不信。”沃利讲故事时总喜欢先吊吊人的胃口。

“说嘛说嘛。”安可催促道,沃利疑惑地打量了她一眼,“这位小姐是——?”

“安可-妮芙汀,老先生好啊,快说下去吧。”

“好,”沃利从腰间拿出烟杆抽了一口,“就在前段时间的一个黄昏,高廊东边的黑色大地上传出轰隆隆的雷声,震得大地都在发抖,附近村庄的人爬上高山看到在那片终年为阴云笼罩,阳光难以照到,寸草不生,始终死寂的黑色大地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色人影,差不多跟座山一样,人影的双脚被滚滚的黑雾包裹,远远看去就像是黑色的火焰,亲眼目睹的人说那人影踏焰长啸,而雷声就是他发出的笑声,每响一次,人影周围的大地上便会冲天而起一柱黏稠黑雾,直入他头顶的阴云,搅得整片云层都沸腾起来,最后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就跟大海里的漩涡一样,从中心泄下的黑雾很快把人影笼罩包裹,整块黑色大地很快阴暗下来,而等到雷声停下,阴云恢复如初,大地却已尽数为黑雾笼罩,一片朦朦胧胧什么都看不清,自此之后,每当太阳落下,东边就会刮来了古怪的大风,黎明方歇。”

“就只有这些?难道没有吃人的怪物?落难的公主?英勇的士兵?”

沃利大笑起来,最后竟被自己的烟给呛到,“小姐,您倒真是有趣,高廊的士兵在战场上的确英勇,而他们的公主,快四十了还待字闺阁,至今守身如玉,仍是处女一个,说到吃人的怪物,妮芙汀小姐,这世界说到底是人的世界,再怎么奇怪的事情都只因尚未被人研究,等到水落石出的那一天,你会发现怪物的真身将是多么苍白。”

“你是说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怪物?”

“精灵算不算怪物?”

“你见过精灵?”不仅是安可,罗莉安也起了好奇心。

“见过与否能怎样?一样东西存不存在归根到底全是心说了算,”沃利意味深长地微微一笑,“而且,传说中的精灵不就是长了一只尖耳朵,男的比人俊,女的比人美,大海可要更加神秘壮美,而且会使的魔法也比他们多得多。”

“说了那么多你就是没见过喽。”

沃利抽着烟笑了笑,这时船尾有人大叫他的名字,老头子临走前答应帮罗莉安叫来安德森老爷,他走后不久,她们开始等待。船上不断有货物卸下,又有许多箱子被搬上船,水手与搬运工来来往往,这其中大部分人罗莉安都认识,经过时都会来跟她打个招呼,并不忘往她胸口看一眼,顺口夸赞一句,这些人从来不会掩饰自己的欲望,在一天辛劳后,他们会三五成群地涌进同一间酒吧,就着最劣质的酒唱个烂醉如泥,或者去就近的青楼****,快活一夜。

安可等得快不耐烦时,阿尔夫-安德森从船舱出现叫了声罗莉安的名字,看他的样子明显是事先精心打扮过了。

“我父亲说你来取货了,抱歉,因为换衣服,耽搁了一会儿。”阿尔夫是老安德森的养子,从亲戚那边过继过来。这精明的老商人靠珠宝起家,中年事业有成,而今手头已拥有一支商船队,唯一遗憾的是膝下无子,这事曾困扰他许久,但自从有了阿尔夫,老商人愁颜尽展,现在他正一点点地把海上的业务交到儿子手中。

“所以你就把两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晾在太阳底下暴晒?”安可抱怨道。

“请问这位小姐是——?”

“她叫安可-妮芙汀,嗯——”罗莉安想了想怎么介绍她与安可的关系,“我们现在合住一屋。”她觉得最好还是不要把安可的职业说出来。

“妮芙汀小姐,你好,”阿尔夫鞠了一躬。说实话他的发油抹得偏多了,而且身上这件丝质上衣也完全不适合他,罗莉安倒是蛮喜欢第一次见面时他的造型,那时她也依着惯例来船上取货,看到一个陌生的年轻人悠然坐在欢歌号的甲板上,倚着桅杆注视夕阳,旁边放着一瓶酒,下身着黑色短裤,上身穿着一件开襟短衫,露出结实的胸肌,粗犷的异国男子脸形,肤色被太阳晒得黝黑,胡子应该有几天没刮了,头发油腻脏乱,但眼睛炯炯有神,明亮透彻,整个人就像是只蛰伏的鹰鹫,锋芒暗敛却处处透着气势。

他那时可比现在要男人得多,罗莉安心想,不过之后为了追求她,每次见面阿尔夫都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抹得闪闪发光,不在下巴上留下一根冒头的胡子,穿的是质量上乘的丝质上衣,而且一定熨得平平整整,没一丝褶皱,打扮得完全就像个贵族公子哥,就可惜身上无一丝相应的气质,露出的尽是承******的剽悍气势。

“你打扮了那么久出来,怎么双手空空,我要的货物呢?”

“每次你提了箱子就走,我想跟你聊聊的机会都没有,这次我学乖了,你得先得我说会话,我再把它交给你。”

“好吧。”

“好得很,那我们进去坐下慢慢聊吧,刚才我在里边好像听到外边码头上有格外响的呐喊声,怎么回事?”

“没什么,旁人之麻烦。”罗莉安抬头看了眼蔚蓝的天空,“已经晒了那么久太阳,今天就一次晒个够吧。”

“一旦跟你进去,我们就成砧板上的肉了,到时不知道你想对我们做什么呢!”安可的话让阿尔夫不自禁得笑起来,“妮芙汀小姐,你可真有趣,我们这是正正当当的商船,不是拐卖人口的黑船,这点请你放心。”

“听说盛世王朝最出名的就是珠宝与床奴,罗莉安看中你们那的珠宝,我却想知道你们那边的人都是怎么调教床奴的。”

“方法有很多,说出来就有些恶心,我还是别说得好,而且就我本人来说十分讨厌这些事情,妮芙汀小姐你的兴趣可有些古怪呢。”

是职业心理吧,大概,罗莉安有些无聊,倚着船身环视四周,满眼都是人,景象热闹喧嚣,就算明天不用来码头,她也想象得出到时一定又是同样的场景,这个城市每天都欣欣向荣,每天都是同一个繁华的模样,一成不变的繁华,而她身边的人,健忘的赛迪夫人总说要买一件首饰送人,但这天至今未来,于是顾客与主人一直重复着相同的对话,而同居的安可,只会没完没了地说些相似的黄色笑话,甚至是她引以为豪的美貌,也无法再进一步,情形在渐趋单一,而单一让她厌恶,当初不顾一切地孤身闯进这个城市,正是因为忍受不了家乡的死气沉沉和狭小闭塞,她逃了出来,到西海岸来寻求改变,如今,贝尔玛尔的明珠,公国的第二个太阳,似乎也难再满足她的心意。

所以我才会在意那座白塔?

“那座白塔,”阿尔夫指点着它说,“先前是在法罗湾的,但前几天不知怎么突然就消失了,听人说它又出现在了这,不是亲眼看到,真是难以相信,那么庞大的一座建筑,怎么会突然就跑到了千里之外,难道自己长了腿?”

“要真长了腿,想必得更粗一些。”安可说,阿尔夫笑了笑。

“不知道那白塔怎么来的,难以想象能被造得那么高却不倒塌,难道它连着天吗?”

连着天,连着另一个世界,罗莉安凝视白塔,心中暗想。通往彼岸的桥梁。“听说法罗湾那边在打仗?”除了白塔,战事也令她有些在意。

“嗯——才没有打仗的说法,德洛斯人敲了敲门,威曼公爵立即让出整个房间,把整个法罗湾拱手相让,自己则拍拍屁股走人,他们几乎不费吹灰力便占领了那里,硬要说的话,只能算是单方面的战争的吧,另外,得到消息了么?”

“什么?”

“文伏,艾福莱兹,还有我的故国,现在都已是德洛斯的阶下囚,我少年时曾以贝尔玛尔的第一剑士为偶像学过一段时间的剑术,本打算成为一名士兵,靠着之前学的本事为国出力,奋战沙场,不过终未如愿。”

“第一剑士,是几年前因救了女王而出名的那人?”

“没错,不过单靠救一个有钱有势的女人远不足以成其名,事实上,他的剑法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同,女王为此才有理由封他公国第一剑士的称号。其声名因剑而起,在归隐之前也未输给任何一个挑战者,听说最近收了两男一女三个徒弟四处游历。公国的人都叫他盖大师,他的姓有些怪,叫普罗米修斯,你应该知道。”

“有印象,不过只有你们男孩才会去记这些大英雄的名字。”

“女孩也会,但只限于少数年轻的名人,为的是拿来当梦中情人。”

他们的对话让安可笑了起来,“那么你又想成为哪个怀春少女的梦中情人?”阿尔夫不言,笑着看着罗莉安。

“当兵的事是你父亲阻止了你。”她扭回话题。

“没错,他要我继承他的事业,而——”

“流血的事就交给政治家去头痛,我们商人只管照常赚钱。”老安德森的突然出现吓了安可一跳,罗莉安朝他问了声好。

“老爷子,赛迪夫人说她想你了。”

“那俏寡妇每次都说想我。”

她可早已不俏了。“老爷子,我大老远地跑到码头来取货,你却把你儿子塞给我,商人的时间可是叮咚作响的金币,难道你是拿不出上次说好的货?”

“怎么会,战争对我的生意有那么一丁点影响,但哪块地皮下有矿藏,哪条河流里有玛瑙,哪片海域里有珍珠,我一嗅便知,货早就备好了。大概是阿尔夫的话不够有趣,吸引不了柯娜洛小姐,他至今还未碰过女人,尚不解风情,而年轻女孩的心又是那么捉摸不定,所以让小姐你感到无聊了,我这就叫他把上次咱们定好的那批货给你拿来。”

“不会不会,咱们的罗莉安喜欢偷着自个儿乐罢了。”她拉了安可一把,让她别再乱说。

“敢问这位小姐的尊姓芳名。”

“我叫安可,安可-妮芙汀,罗莉安的朋友。”

“幸会幸会,鄙人是欢歌号的主人,韦恩-安德森。”

老安德森行事向来果决迅速,说了那番话后随即叫阿尔夫回舱拿货,自己则微一鞠躬,稍示不便作陪的歉意,不再与她们周旋,转身离去。

老商人走后,罗莉安开始辽望一望无垠的大海,远处海天相接,几成一体。天空充满海水,头顶有另一个世界,白塔是通往彼岸的桥梁。这些都会是真的吗?

“罗莉,快看,那女人挺漂亮的。”安可打断了她的思绪。

罗莉安依言转头看去,确切地说不是一个女人,而是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少女,让人一看就觉得清凉。

清凉得差不多有些寒冷。

少女紫发紫衣,别着一枚梭形的银色发夹,左鬓戴着一个枫叶发饰,脸庞清丽,肤色纯白,紧贴身体的衣服衬出丰满优美的身形曲线。天气温暖得近乎躁热,她却穿得一寸不露,唯下身大腿中段以下前后分衩开的裙裾在行走时会露出一段洁白如藕的小腿。少女抱着一把样式古怪的棕色木琴,琴腹浑圆,琴身狭长,琴头长着一对模样古怪的翅膀,羽毛丰盛,整个儿收拢。她抱琴上船,脚步盈盈,相遇的人纷纷侧让,看着她的眼神里有些敬畏,这让罗莉安感到有些奇怪。阳光照在少女身上,罗莉安却觉得她更像是在阴冷的黑暗中行走,整个人没有一丝温暖的气息,而且自看到她的第一眼起,之前走了一路积聚下来的那股躁热就瞬间消失,相反,明明是站在这样一个大太阳底下,身体里竟会泛起寒意。

迎面而来的似乎不是一个活人,更像是一座人形冰雕。

似乎是感觉到罗莉安的目光,紫衣少女偏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红色的眼瞳让她身上泛起的寒意更强烈了一些,罗莉安不自禁地移开目光,但很快又忍不住回头观望一眼,紫衣少女抱琴驻足在船的另一边,正注视着她,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丝微笑,这诡异的情形复令她心头一惊。

“阿尔夫来了,这次倒是快啊。”安可提醒,她看向船舱,那个假模假样的贵族公子拎着个木箱从阴影中走到阳光下,冲她们爽朗地一笑。

“你帮我应付一下。”

“你想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这我也不知道。罗莉安转身朝着紫衣少女走去,她能感到身后安可疑惑的目光。

“你是什么人?”到了少女面前,寒意更甚。

“你又是什么人,拖着迷茫的脚步,怀着一颗躁动的心,四处流浪不息,是在寻求什么?”少女的声音却是出乎意料的清脆悦耳。

“我可没在流浪,我就住在这座城里。”

“不包括你的心。”

“你是吟游诗人,对不对?”

“对,我是从另一个世界而来的人,因为喜欢浪迹天涯,所以成了一名四处旅行的吟游诗人,另外,我还是一个知道很多秘密的占卜师,流浪的人,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你的容貌明明已如此完美,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如果我提问,你就会回答?”

“但教有问,无所不答。”

罗莉安沉默下来,紧盯着少女的眼睛。

“你到底是哪里的人?”

“另一个世界的人,那个世界业已死亡,如今在消逝中等待着新生。”

“我听不懂,”

“那我就说些你听得懂的,那个女孩,将会死亡。”

“谁?”听到死亡,罗莉安心头一跳,少女的视线越过她肩头,看向她身后,“安可?”她回头看了一眼,安可正和阿尔夫笑嘻嘻地聊得起劲。

“纯洁的蒲公英误坠泥潭,旁观者的自私让它彻底凋亡。”

“什么意思?”

“懊悔。”

罗莉安紧盯住少女的眼睛,确定她不是在戏耍自己。

“是人都会死,不会单止一个女孩。”

“花朵终会凋谢,琴弦也会断裂,但若花凋盛春,弦断非时,总不免令人伤感。”

猜谜的话令她渐感厌烦,紫衣少女微微一笑,轻轻一拨琴弦,琴声入耳,烦躁顿消,一股说不出的感觉在心中蔓延,渐渐得整个世界的喧嚣都离她远去,蓝天大海商船人流尽皆消失,四周变成白茫茫一片,只剩下少女一人跟她面对面地站着。

“死亡带来改变,意想不到的人,白塔,一段关于棋盘与棋子的话,结果会以讽刺的方式出现,但最终你会得到你想要的改变。”少女嘴唇不动,微微笑着,却有声音传入罗莉安的意识里。

琴声再响,整个世界重新回到她身边,刚才的一切恍如梦境。

“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紫衣少女微笑转身,一边说一边缓步离去,“受伤的人要把烂肉剔掉,但又迟迟下不了手,丈夫久役不归的女人渴望战争结束,但又提心吊胆地迎接和平到来的那天,心怀春意的女孩一直想向心上人告白,但相遇时却视之为陌路,这一切又是为什么呢?”

罗莉安注视她的背影,“你叫什么?”

“艾丽丝。”少女和她的声音一道远去,风抚起她的紫色鬓发,罗莉安看到发丝下露出一只尖耳朵。

离开欢歌号的时候,阿尔夫提议她们随船暂时离开一段时间,以避开可能蔓延过来的战火。

“这里只属于阳光。”安可笑着回应他。相对而言,那个紫衣少女则更让罗莉安在意,于是她问了阿尔夫。

“喔,那个女孩,之前她随船来到西海岸,这次她要跟着去法罗湾,她自称是游历大陆的吟游诗人,不过我想她大概是个女巫,父亲倒是很喜欢结交这类奇人异士。”

“女巫?怎么回事?”

“她预言风暴。”阿尔夫不自在地说。

离开码头,安可想去沙滩看看,于是她们改走别途回家,经过一排排商船,石砌的路快到尽头,金黄色的沙滩出现在眼前,路上她与安可聊起船上的事。

“看得出,阿尔夫想跟你上床的诚意很大,”

“老安德森似乎也很欢迎我成为他的儿媳。最后你跟阿尔夫都在聊什么?”

“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说起在高廊还有一些更好的珠宝首饰,建议我们一起去看看。”

“为了几颗石头而跨越大半个大陆?”

“你就是在卖在这些石头的。”

“我卖的是让女孩子变漂亮的魔法。”

她们到沙滩时发现有一群人围在那儿,似乎正在看什么热闹。

“我们也去看看。”安可拉起她就往人堆里扎进去,但因为她们还带着一个大木箱的缘故,走到里面费了很大的劲。

“怎么回事?”安可问旁边的人。

“有人看见这个女孩子被海浪冲到沙滩上,大家就都过来看看是怎么回事喽。”

罗莉安看到场中沙滩上躺着一个少女,全身湿漉漉的,一头茂盛的红发被扎成两束修长的马尾,身上穿着厚实的银灰色斗篷,从头裹到脚,服饰古怪,而且宽大得与少女娇小的脸庞完全不协调,两个渔妇跪在她旁边,一边按摩她的腹部让其吐出海水,一边试探她的呼吸。

“救不救得回来?”

“胃里的海水应该都已经吐出来了,但人一直没醒,身体倒还有热量,不过没呼吸啊,恐怕是不行了。”

人群为即将逝去的年轻生命发出一声叹息。

“得把这事报告上去,找找有没有认识她的人。”

“也许是附近哪条船上的人。”

“没错,把这事告诉码头的里齐老爷,让他找找线索。”

很快就有几个人离开人群,依言行事,人们还在纷纷猜测其身份,不过女孩仍未苏醒,就在所有人都快放弃时,一个穿着一身醒目红色长衣,头发乱如风中蓬草,额头架着一副小眼镜的高个子男人排众而出,他的肩头趴着一颗银光闪闪的球。

“她,怎么,回事?”男人说话甚不流利,但勉强能让人听懂。

“这孩子溺水身亡了。”虽然对男人的突然出现有些奇怪,施救者仍是回答了他的提问。

“我,我来,我看看。”男人说着跪倒在女孩身旁,伸手按上她的肚子,观察呕吐情况,探了下呼吸,摇摇头,随即又把手移到她胸口,俯身贴上去听了听,最后一脸严肃地坐直身体,一手探到女孩颈后,一手把住她的下巴,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头就朝她吻去。

“唉,等等等等,你这人怎么能在女孩子没答应的情况下就亲她呢,这不趁人之危嘛!”安可冲了出去,一把拉住红衣男人。对方显然听懂了安可的话,脸色一怔,随即泛起红晕来,双手连连在空中比划,憋了半天愣是没说出一句话。

无奈地,罗莉安也不得不上前站到安可身边,这下子红衣男人更显紧张了,但她倒觉得这人似无恶意。

“你是要做什么?”罗莉安尽量问得心平气和。

“我,我想救她。”

“救人要亲嘴的么?”安可的话引得周围的人群发出一阵笑声。

“我,我能救她。”

“一定要亲嘴?”

“对。”

安可沉默下来,罗莉安有股不祥之感。

“那好,这我的朋友,她聪明得很,什么东西都是一学就会,你用救这女孩的方法用到我身上,然后让我朋友去救她。”

“安可,你确定这样子做?”

“当然。”罗莉安第一次见到她这样子坚持,说着安可已经在女孩身边躺了下来。

红衣男人看看她,又看看安可,一脸困惑,“你最好只抱着救人的心思。”她警告,走到垂死的女孩身边,男人无奈地撇撇嘴,坐到安可身边。

“你,深吸气。”男人指着她说道,自己如言行动,“嘴对嘴,慢慢吐。”他俯下身,嘴唇包裹住安可的小嘴,罗莉安瞧见安可一动不动,好奇地睁大眼睛,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男人认认真真地演示了两次,叫她照样行事。

罗莉安深吸了一口气,吻上女孩的嘴唇,缓缓地将气吐出,她尝到海水的咸味,女孩嘴唇柔软温暖的触感,以及亲吻死亡后它留下的一嘴冷涩。

如此反复,女孩的胸口奇迹般地有了起伏,周围的人不禁都发出一声惊呼。

最后,女孩睁开眼睛。

“你怎么样?”罗莉安帮她拨开额间的湿发,有人拿来一些酒,她给女孩喂了下去,“怎么样?”她再次问道,女孩茫然地看了她一眼,双眼无神。

“难道是个哑巴?”安可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女孩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疑惑地瞅了几眼,随即放开,“不仅哑,还傻?”

“不见得。”罗莉安看着女孩的眼睛。

“在思索。”红衣男人目光敏锐。

没错,她的眼睛透着思索。“罗莉,我们暂且收留她吧,看样子她也是无亲无故,孤身一人。”

“我,我也,请帮忙,只要,只晚餐。”红衣男人结结巴巴地说,脸色有些窘迫。

“你这人不错,挺有本事的,只是一顿晚餐么?没问题!”安可大方地应承下来,但很快地又心虚地向罗莉安问了句,“罗莉,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罗莉安看了看一脸欣喜的红衣男人和一脸茫然的女孩。死亡带来改变,意想不到的人。

她预言风暴。她想起阿尔夫的话。

沙滩的事因她们而平息,临走前罗莉安拜托那边的人在女孩一事后补上“知情者可到城内‘安的首饰铺’”这一消息,那个红衣男人当然也跟着她们一起离开,他似乎因晚餐有了着落而异常开心,说话明显要流利许多。一路上安可尽缠着他说话,啰里啰嗦地问了一大堆问题,她都觉得心烦,但那个红衣男人却一直保持着饶有兴趣的模样,她不知道那顿晚餐在其中起了多少作用。安可的谈兴从来都很旺盛,跟谁都能聊上半天,不过这次令罗莉安感到奇怪的是,安可开的黄腔明显要少了许多。而到家门口的时候,他俩已经开始直呼彼此的名字了。

杰罗姆,要是安可没另给他起诨名,应该就是红衣男人的名字。

另一边,海浪送来的女孩却一直沉默不语,她在第一次看见天空时曾露出极大的惊讶,但无更多反应,自此在整条归路上,女孩一直都呆呆地仰视着天空,那充满追寻的眼神让罗莉安感到似曾相识,但又不知道这样的印象从何而来,直到站在自家门口之前,她才蓦然想起,那眼神曾在镜子中的自己脸上看到——

就在她久久地凝望白塔之后。

进门前,杰罗姆正式把自己详细介绍了一遍,甚至掏出一些模样奇怪他称之为武器的东西向她们一一展示,听他说如此为之的目的是主人必须先了解客人,才能更好地照顾客人,而且这样子主人也就不会引狼入室,这在他的家乡是主人与陌生客人间必备的礼节。

罗莉安可没听说在大陆上哪个地方有为吃一顿饭而须做得如此拘谨的礼节,不过她对这番介绍可是相当意想不到,杰罗姆提及他的家乡。

他说他来自天上的世界。

地上之人头顶的那片天空,白塔连接着的彼岸世界,桥梁的另一端。

“所以你才说不好我们的语言?”

“我正在学。”安可似乎轻而易举地就接受了他的说辞,这让罗莉安不知是佩服还是无奈,迫不急待地把所有人都推进屋后,安可又拉着随浪而来的女孩上楼换衣,一会工夫她自己重新出现,却没见那女孩。

“让她在我房间先睡下了,”安可说,“很乖呢,叫她脱衣服的时候,而且真看不出,里面的身材妙着呢。”

罗莉安想提醒她这还有其他人在,但安可已自顾自地把话说完,好奇心又把她引到另一个客人身上,“那你就使个魔法出来看看。”她回忆起那些老人的话。

“魔法?我,我不会。”杰罗姆结巴地道。

“我听城里的一些老人说天界的文明跟一千年前的阿拉德一样,魔法文明繁盛,你怎么不会?”

“魔法,我不会,消失了,早就,一千年,太漫长了,我们那里跟你们一样,一千年,之前,很多事情,发生了,改变得很彻底。”

一千年的岁月的确能让很多东西消逝。“那你怎么证明自己是那个世界的人呢?”

杰罗姆愁眉苦脸起来,末了脸上一喜,取下肩头那个圆球,用另一种语言说了几句话,那圆球突然冒出一阵强光,随即在一片眼花缭乱的光芒中,变成了一个长着两条小胳膊,两条小腿的银色小人儿,安可已经忍不住大声惊呼,连连问它是什么,罗莉安示意她稍安勿躁,杰罗姆用那陌生的语言又对它说了一句话,小人儿则似将之翻译成她们听得懂的话。

“天界在千年前发生过一场大变故,魔法文明在之后几百年里逐渐衰弱,最终彻底熄灭,另一个文明兴起,取而代之,所以现在天界的人都不会魔法了,”杰罗姆接着说,小人儿接着翻译,“不过奇怪,我之前在另一个城市遇到一个人,他一下子就相信我是从天界来的,你们这的人观念都不统一吗?”

“这个嘛,就跟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一个道理。”

“难道我们已经被这儿的人给忘了?不是有那座白塔在矗立着吗?它可是人类与精灵还有天族团结一致的象征啊。”

“白塔最近才出现,而且听说它在千年前就已消失,你不知道?”

“我一直在天上,怎么知道下面的事?而且,我才活了二十几年,可不知道千年前发生的事情,千年前那场变故后天界的人就无法借由白塔来到阿拉德,但至少我们还知道它的存在,看来在它消失的这段漫长岁月中,这儿被遗忘的东西可不少啊。”

“现在白塔好了?你们可以通过它下来了?”安可不断用手指引逗着那银色小人儿,“它有名字么?”

“盖尔,”杰罗姆托起小人儿递给安可,“不用害怕。”安可欢喜地抱住它把玩起来,像是在逗弄一条宠物狗。

“如果你要学好这里的语言,最好多用自己的嘴巴说。”罗莉安建议。

杰罗姆点头称是,安可霸占了小人儿,所以接下来他不得不结结巴巴地同罗莉安交流。从其口中她得知他的家乡正在遭受战火蹂躏,杰罗姆侥幸逃得一命,但他来到阿拉德不是借由那座白塔,而是被逼无奈跳入天界的大海之中,接着掉进阿拉德的大海里,这才没摔个粉身碎骨,这番经历可谓光怪陆离,罗莉安觉得又像是在听一个故事,但真假与否,就说不定了。

存不存在说到底是心说了算,她想起老头子沃利的话,果然没错。

之后杰罗姆说如果没有什么问题,晚餐之前他想去那座白塔看看。

“你接近不了。”

“为什么?”

罗莉安把城里人探索白塔时的遭遇说了一遍,他低头沉思一会后。

“我是追着那座白塔而来的,之前得知她出现在南边一座城市,但我到那一看,却什么也没发现,如今它在眼前,说什么也要去看看。我想回家。”

阿尔夫也说白塔曾出现在法罗湾,看来是真的。临走前杰罗姆似乎有些犹豫地提及地上发生的战事。

“我想,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但说无妨。”

“放心,战火蔓延到这还远着呢。”说不定永远也不会来,她心想。

此时时候尚早,她叫安可去照看那女孩,自己则把带回来的货物安置到店铺里,房子楼上住人,楼下一半是厨房,另一半则是她开设的“安的首饰铺”。

她孤身一人勇闯这座大城打拼营造起来的温暖小窝。

黄昏的时候,罗莉安叫安可下来一起准备晚餐,她发现安可已经有那叫盖尔的小人打成一片,亲密无间,对小人她倒也相当好奇。

“你问它话,它会回答你,就像人一样。”安可这般说,于是罗莉安又从盖尔口中确认天界的事,得知魔法消逝之后,那儿的人从机械中繁衍出另一种辉煌的文明,而它本身正是机械文明的产物,至于杰罗姆本人的事,盖尔则像个人一样悲伤得不愿多提。

夕阳衔山时,天界的客人重又现身,进门就对罗莉安竖了个拇指。

“你成功进白塔了?”

“你说的果然不错,我怎么走也走不到白塔身边。”

倒是挺幽默,不过却不是什么让人开怀的事。

“晚餐好了。”

“哈哈,老远就闻到香味了,肯定是顿丰盛的大餐。”

安可把女孩叫下来,她换了件安可的衣服,比起原来可爱得多。四个人围着餐桌开动刀叉,桌子有些小,摆满食物后显得格外拥挤,杰罗姆一边吃一边赞美,安可不时照顾女孩的餐盘,一边和肩头的盖乐嘻嘻笑笑,在罗莉安的记忆里,这房间还是头一次这么热闹。

“呀,好久好久没吃这么丰盛的晚餐了!感谢款待。”

“你到了这里之后到底怎么活下来的?”安可好奇地问。

“我用身上的一些东西同别人交换食物,有时就在树林里打些野味野果,不过最多的,还是一路上那些陌生人的好意。”

“听起来蛮新奇温暖的。”安可露出一丝迷惘的表情,但随即又被一种欢喜取代,“我们得给这女孩取个名字。”

随浪而来,由死而生。罗莉安看向默默进食的女孩,“你要给她取什么名字?”

“丹莉莲。”

“丹莉莲,蒲公英。”天外来客点点头,“好名字。”

罗莉安静静地注视丹莉莲。蒲公英,她心中喃喃念道。

晚餐之后,罗莉安提议他可以在尘置许久的阁楼上将近一晚,杰罗姆坚辞。

“我在白塔附近的树林里看了看,挺适合睡觉的,打扰一餐已不盛感激,反正塔在哪我就在哪,离这挺近,不愁无法再见,若是我找到了回家的路,回去之前一定来跟你们告别。”

于是她们将客人送出门,安可有些不舍地跟盖尔告别,杰罗姆再次道谢,罗莉安看他离去前脸色有些犹豫,似还有话未说,果然没走几步他又转身走了回来。

“你不走了?”安可就想接过他肩头的小人。

“不是,”杰罗姆脸色泛红,样子古怪,安可伸出的手又收了回来,“安可,我还是第一次和女孩子亲吻,你的味道,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她们目送他远去,罗莉安叫醒一脸恍惚失神的安可,拉着丹莉莲回屋。

第二天,依旧是明媚的阳光,整洁的街道,慵懒的行人,安的首饰铺休息了一天后活力四射地重新开张,罗莉安挂出“新品上架”的牌子,坐在柜台后等着生意上门,或者是某个知道丹莉莲的人。女孩昨晚爬上屋顶,让她们找了半天,最后发现她时,蒲公英正呆呆地仰望夜空,目露思索,脸带渴望,好似正寻求着旅行的方向,若不是她们抱她下来,估计她整个晚上都会如此,最后安可带丹莉莲回房安睡,而今天早上,女孩吃过早餐后又爬上了屋顶,看她的身手,倒不用担心女孩会失足摔下来。

整整一上午没人光顾安的首饰店,这倒让她得以好好梳理昨天发生的事情,正午来临前,罗莉安决定晚上去城里的图书馆借本关于大陆历史的书,抱了这个念头,她倒有些希望这天尽快结束。

准备好午餐,她上楼去叫丹莉莲,却惊讶地发现安可同女孩一起坐在屋顶看着天空,她叫她们下来吃饭。

“安可,今天你没去店里?”

“忽然有点累,不想去了。”

“以后也别去了,你可以在我的店里工作。”

“也许,我想不好。”安可脸上少见地露出困惑犹豫的表情,但很快被欣喜取代,“早上和丹莉莲一起注视着天空,第一次发现原来天空这么蓝这么大,有种突然被感动到的奇妙感觉。”

“你们一直都在看天空,没说一句话?”

“有也是我自言自语。不过你说得对,丹莉莲,她在思索。”

随浪而来,由死而生。她看了眼沉默无语的女孩。

“下午去不去?”

“不去了,陪你看店怎么样?”

“好得很。”

不过整个下午安可都是一副满怀心事的模样望着天空,所幸下午跟上午一样无人光顾,根本就不需要安可帮什么忙。

第二天天气依旧明媚,安的首饰店里却是情形大变,整天都客满为患。大部分是年轻的女孩子,罗莉安根本就没时间去看前一天晚上从图书馆借来的书,一直都在为客人们介绍挑选适合的首饰,到中午的时候,她已经累得筋疲力尽。

昨天你们都去哪了?她忍不住抱怨。

这天安可也没出门,上午跟丹莉莲一起爬上屋顶遥望天空,下午则来陪她看店,罗莉安不禁有些担心。

“你确定没事?”

“当然,萨拉大姐很好说话的,而且她待我也跟姐妹们不同。”

“我不是指这个。”但罗莉安没再细说她真正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安可也就此放下,没有追问。下午也是一样的忙碌,安可的帮忙让罗莉安轻松不少,将近黄昏的时候,待客人散尽,商人罗杰-雷凡带着他的助手突然出现,光顾了安的首饰铺。这可是位贵客,罗莉安打点起仅剩的精力上前应付。

“柯娜洛小姐,我想为达芙妮挑一件首饰,就跟以前一样。”

“好的。”这个之前一直在旅行中的巨商在西海岸住下来后,就一直是整个城市的焦点人物之一,名头大得吓死人,因为就住在这附近,一有新的首饰上架,他就会为助手前来挑选购买,永远只买一件,且永远只挑最好最贵的,久之成了惯例,罗莉安专门为其备了货。

“达芙妮,选一件最喜欢的。”罗莉安将藏货取出,这些首饰质量跟外观尽皆上乘,价格不菲,一般客人听了价钱之后都只会心痒痒地光看看,露出一脸的欣羡,而此刻正抚摸着它们的那双手的主人,表情却有些无动于衷,她印象里达芙妮一直就是这个样子,两边的鬓发遮掩了脸颊,一副大大的圆眼镜架在小巧的鼻梁上,整个人文静得像团空气,跟朋友见面从来都只是微微一笑,算是招呼。自认识达芙妮那天起,每次见面她总感觉这姑娘充满疲倦,有次安可开玩笑说,也许是因为她老板晚上也没让她好好休息的缘故。

最后达芙妮挑了一队耳坠,巨商当即付了钱。达芙妮让罗莉安给她包起来,让他们等待这段时间内,助手从怀里取出一个小本子打开,对她的老板说道:“兰斯老爷说货物得等下次来时才能全数交付,安德森老爷今天刚刚把上次那些货运上船,莫林夫人那还剩下——”她在本子里找着什么,巨商开了口,语气平静却自有一股威严,“达芙妮,你应该把这些都记下来,而不是写在本子上。”

“是,是。”助手的语气里有些歉意。

也许这可以解释达芙妮身上那股疲倦的气息,罗莉安心想,将包好的耳坠交到顾客手上,达芙妮冲她微微一笑,随即跟着巨商出了店门。

他们离开后,一天的工作差不多结束,她关上店门回到别屋,安可已经在准备晚餐,蒲公英除了吃饭整天都待在屋顶,与天空作伴。餐后她看书看到很晚,近午夜时才歇下。而接下来的几天,店里的生意变得不温不火,没有关于丹莉莲的消息上门,女孩也一直没开口说话,还是老样子,但已经接受她们给她的名字,吃饭的时候只要叫一声她自己就会下来,有时还会在店里或是厨房帮帮忙。安可再未出门,重复头两天的生活,整个人总令她感觉有些消沉,不禁让人担心。这期间她把从图书馆借来的书看完,并在去图书馆还书的路上遇到了赛迪夫人,罗莉安邀请她来店里看看新进的首饰——虽然大半已经被人买走,不过她认为赛迪夫人即使来了也只是跟以前一样只是口口声声说要买,最终仍只看一看便走人,但为了照顾其长久以来的这个幻梦,罗莉安仍邀请了她。

果然没几天,赛迪夫人穿着她那件永远的黑色毛衣早早地光临了安的首饰店,成为第一位顾客。老太婆先是跟她聊了很长一会天,最后默默地问了一件首饰的价格,罗莉安意识到话题要转移到这方面上,于是谈起她新进的那些首饰,赛迪夫人微笑着听她把话讲完,然后从怀里取出几枚金币。

“孩子,这是我身上所有的钱,够不够买这条项链。”

看着那些金币,罗莉安有些难以置信。

“赛迪夫人,是这条项链?”她从架子上取下首饰,交到客人手里。

“是的,够嘛。”

不够,不过,这破天荒的一天来得竟这么突然,她不忍令现实蒙上尴尬的结尾,“足够了。”好奇心随之而起,“但是,赛迪夫人,我能问一下是为什么嘛?”

“以前我总是光说不买?”

“而现在为什么——”

“因为我的女儿死了,不是什么外甥女,我根本就没有亲戚,”赛迪夫人平静地说,“我的丈夫去了战场上就没回来,留下我们母女俩相依为命,但我却愚蠢地做了一件很对不起我女儿的事,是件我无论如何都不想再提及的蠢事,抱歉我不能说给你听。这件事让我的女儿受到了很深的伤害,让她毅然决然地离开了我,她说除非死,否则决不会原谅我,我以为这辈子都得不到她的原谅,毕竟我是她的母亲,怎么可能会比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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