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华骑马赶到宛城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她听刘秀说过刘演屯兵的地方。正欲朝那个方向去,却看到宛城人明显与往日不同,都在三个一堆,五个一伙,纷纷议论着什么事情。找个人一打听,原来是更始帝刘玄刚刚在刑场处决了两个将军。心中暗暗叫不好。骑马朝东北方向飞奔而去。
等丽华赶到刑场上,刘演的部将已经收拾好了两个人的尸体,整整齐齐的摆在台子上,下边的人,披麻戴孝,哭声一片。
丽华下了马,说不上此时的心情,她知道,自己来迟了,来得太迟了。想要放声痛哭,却又觉得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想到刘秀,她还是快要哭出来了。她的刘秀,又要再一次面对失去亲人的痛苦。刘玄已经下了杀手,有再一再二,必然也会有再三再四。也就是说,这件事情,如果处理不当,下一次,断头台上的,就有可能是刘秀还有她们阴家人了。
丽华怔怔的走到台子上,走到了刘演面前。刘演和刘稷的头颅,已经被部将请来了裁缝缝好了。只是刘演的眼睛,依然瞪得大大的。丽华此时也忘记了惧怕,只以亲人相待。伸手去抚他的眼皮,却怎么也抚不下去了。手上的触觉,冰冷而恐惧。丽华只得收回手。
刘演的部将有认识她的人,就说:“请问,您是阴家的丽华小姐?”
丽华应道:“正是。”忽又转念,“你怎么知道?”
“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你和秀哥的事情,我们都知道。”
丽华恩了一声,问道:“演哥的事情,你们准备怎么办?”
众人都只是痛哭,说以前都是听演哥的,现在演哥去了,只好先葬了演哥,再想办法为他报仇。
丽华叹道:“你们现在群龙无首,刘玄那边必有防备,报仇的事情,谈何容易?”
丽华问那个和他说话的人:“敢问将军姓名?”
那人说:“姓周名通。”
丽华说:“听演哥说起过你,我看你也是稳重的人,我必须叮嘱你几句。事已至此,大家务必节哀顺变。谁都不要提报仇的事情,现在去报仇,不过是以卵击石,白白牺牲。”
周通点点头:“丽华小姐说的是。”
“演哥这些手下,是不是你们几个官职最大?”丽华问道
周通说:“算是吧。”
“那你们从今天起一定要约束手下,谨言慎行,以免惹杀身之祸。一切等秀哥回来再做打算。”众人应了。
正说话间,丽华看到棋童骑着马跑了过来,心里明白了几分。棋童下马走过来,看到丽华,就大声说:“生了,生了。”众人都望向丽华,丽华怕众人知道刘玄的孩子在阴家,再生复仇的枝节,就示意棋童小声点,把他拉到一边,问明情况。才知道锦娘生了一个儿子,母子平安。心中总算缓过了一口气了。棋童递过来一个袋子,丽华说,“这是什么?”棋童说:“少爷说你出来总不记得带银子,怎么办事情?特地叫我送来给你的。”
丽华掂掂分量,不算轻。也不开袋子,走到李通他们那里,转手交给李通,说:“李将军,我想演哥毕竟是大司徒,他的后事,明天天亮了刘玄必定会有安排。这些银子,你先拿着,给弟兄们买点热饭热汤吃了。天色已晚,可能你们今天就要在这里给演哥守灵了。不过切记,不要只留几个人,免得刘玄猜忌。人少了性命难保。你们人多,互相照应,刘玄即是皇帝,也必然会畏惧人言,已经杀了演哥,只要你们不闹事,必不会将你们斩尽杀绝。现在主力部队都在外边打王莽的军队,就他们那些人,要杀你们,也要掂量掂量的。”
周通不接,说:“让丽华小姐你花钱,怎么好意思。我们还有军饷,回去取来便是。”
丽华硬塞到他手上,说:“拿着吧,说句不害臊的话,我也算是半个刘家人了。你们不必跟我客气了。”
周通只得接了。
丽华说:“我叮嘱的事情,你们一定要记住了。家中有事,我先回去了。”
众人起身,拱手向丽华告别。
丽华叫上棋童牵马过来。此时,彩霞满天,刘演的部将,哭声此起彼伏。更衬得人世间的凄绝。丽华在马上,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刘演,心中悲凉,终于止不住泪下。想刘演一世英雄,少年时,倾尽家产结交门客,以图大事。终于得偿所愿,纵横沙场,建功立业。年纪轻轻,就被封大司徒,人生绚丽的画卷刚刚展开,就在这一刻,戛然而止。一生的追逐奔忙,只换一声悲凉的叹息。这终究是宿命,还是造化弄人?
刘演最大的优点是豪爽义气。最大的缺点也是豪爽义气。为了一个义字,他可以散尽家财。为了一个义字,他也得到了大批义士的追随,为他的戎马生涯,积聚了大量的人气和支持。也是因为这个义字,可以为了兄弟,两肋插刀,命都不要。最后被人算计的,还是这个义字。
刘演性情豪爽,所以不拘小节。而有时候,败却败在这些小节上。他自己不懂对这个新生的政权敬畏和尊敬,也不懂约束部下谨言慎行。最终被刘玄猜忌,酿成悲剧。
而这一切,都不重要了。漫天的晚霞是为他一生的梦想,重情重义在喝彩还是凄凉的挽歌?彩霞终究转淡转薄,黑夜笼罩大地,天边只剩青黑色的云朵的暗影。丽华眼前依稀浮现大嫂和手中牵着的乖巧的男童,还有刘大娘,他们,又要承受多么大的痛苦?还有刘秀,要是知道哥哥被刘玄杀了,他会不会愤怒的找刘玄拼命?拼命估计他是会想的,但是他绝对是不会硬拼,这一点丽华还是觉得,她是了解他的,他会冷静的。就算是要报仇,他也会步步为营,计划周密而后再说。而不会逞一时之快,以卵击石。不能再想了,丽华觉得头痛欲裂,只有马背上的颠簸和耳边呼呼的风声。
还好,家中有哥哥阴识,撑起了这个混乱的局面。这件事如果阴家被牵连,后果将不堪设想,想到家中的锦娘和那个初生的孩子,丽华更加归心似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