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像无边的大海，一道又一道巨大的黑色波浪铺天盖地的涌过来，将方小豪彻底淹没，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深幽的海水中下沉，下沉。没有不能呼吸的憋闷，没有呛水的痛苦。没有伤心，没有留念，只是永无止尽的解脱感。
走吧，就这样走吧，不用面对学习压力，不用面对亲人的唠叨，不用面对社会的黑暗，这样多好？
方小豪看到了一只鲨鱼，它张开黑暗的大口，把自己吞了。
瞬间的黑暗，足以撕裂一切的黑暗！
“不，我不想死！”方小豪猛然间惊醒过来，瞬间爆发出的力量将身上的女孩推倒在一边。
他看见了苏雨萌，她冲过混乱的人群，朝方小豪跑过来。方小豪看见了她白色的运动鞋，深色的牛仔裤，还有灰色的长衣裙摆。
有人推了她一把，奔跑中的她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带着一股风声，从方小豪耳边刮过，倒在了一旁女孩的身上。
方小豪听到了一声闷响，接着，一片粘糊糊的液体打在了他的脸上，像生鸡蛋的蛋汁，带着一股腥气。
他没管这些，而是迅速起身将苏雨萌拉了起来。这个过程很费劲，苏雨萌突然间没有了任何反应，像尸体一样，方小豪刚把她扶起来，她整个人又无力的从他手上滑下来，蹲在地上如同受惊的小兔一般瑟瑟发抖。
方小豪感到了不妙，
“难道她也要变成丧尸？”
这一刻，他想起了刚才那个尸变的女孩，想起了她惨白的俏脸，嗜血的眼神。
他的心像是被剃刀狠狠刮去了一层皮肉，说不出的难受与绞痛。
气管像是被石头堵上，憋出了眼泪，他张张嘴，但没有说话。苦涩而混浊的空气在腹腔里跑了一圈，又再次被咳了出来，它们哀怨的在空中飞舞着，将空气酝酿成一坛浊酒，更加酸楚，辛辣。
教室里已经成为屠宰场，书本翻飞中，老师的半个脑袋已经被啃下来，脓包似的脑组织稀里哗啦的流了一地，那个从外面来的丧尸正贪婪的抱着他的头颅，将舌头伸进颅腔里贪婪的吸舔着。有些同学躲在角落里，一遍又一遍的拨打着110。带着哭腔的求救声在教室里肆虐般的回荡，像被母亲抛弃的羊羔，声音哀怨的令人心碎。
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些竟然真的发生了。
更有原本坐着不动的同学忽然发狂，抱住身旁的同桌就咬，一时间皮肉撕裂的声音与钢针似的惨叫将教室衬托的如同地狱。
鲜血喷溅在墙上，桌子上，覆盖了书上密密麻麻的数字与符号，似乎在挑衅，又好像在冥冥中的一双无形大手用这些天然的染料抹上深色的背景，将这副地狱画点缀的更加生动！
方小豪蹲下身来，轻轻拉住苏雨萌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她的手很凉，但很软，有些像小猫的身体。
“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活了！”
方小豪闭上眼睛，静静的等着，等着苏雨萌尸变的那一刻，咬开他的喉咙。不知为什么，刚才那种怕死的心情突然之间烟消云散了。
因为喜欢？因为感激？或是怜悯？
手心里那只柔软的小手缓缓的动了动，方小豪的心也跟着一紧。
“她变丧尸了？”
方小豪的身体猛地一震，心脏也如同一个被狠狠拍了一下的乒乓球，疯狂的弹跳。他不知道被咬死是什么滋味，但心里依然存在着侥幸，他想起了《人与自然》里猎豹捕食斑马的场景。
她的手又动了一下，方小豪差点没忍住要跑了，但他最终没这样做。
那双手突然从方小豪的手心里抽了回去，这一刻，方小豪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每一根神经，每一条血管都像被灌了满了水泥般，绷得紧紧的！他的脑海中已经幻想出苏雨萌撕咬他的场景。
“我杀人了。”冰冷且好听的声音从对面传过来，是苏雨萌的声音。只是相对于往日，这声音冰冷中带着点颤音，像一块即将碎裂的冰晶发出空灵的碰撞声，如仙乐，似天籁。
当然，方小豪是这么认为的。
他睁开眼的时候，映入眼帘的苏雨萌惨白的脸，还有她眼睛里含着的泪水。
她没有被感染！
方小豪惊喜的望着苏雨萌，那种像中了二百五十万大奖的眼光让苏雨萌没法正视他，将头转了过去。
喜悦像柔绵的春雨，将恐惧的黑雾砸在地上，驱散殆尽。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让方小豪瞬间有种去抱住苏雨萌的冲动，但这种冲动在他看见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女孩时，又像梦境一般，突然醒来了。
他看见丧尸眼中斜插着一支深蓝色的钢笔，钢笔的一半没入了它的眼眶。
方小豪认得这支钢笔，它在京东上卖45块钱。十六岁生日的时候方媛买给他的。当时买了两只，一只深红色，另一只蓝色。他把蓝色的送给了苏雨萌。
方小豪盯着那支钢笔发愣，他的脑海中渐渐出现了苏雨萌摔倒时的场景。那支钢笔在她的右手上，被人推倒的时候，她下意识的把手往前伸去。不偏不倚的，那只钢笔带着她身体的重量，狠狠刺进了丧尸的眼睛，捅穿了软骨，又摧枯拉朽般戳进了一团浆糊般的脑组织中，结束了它的“生命，”
而苏雨萌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手上的钢笔戳进那个“女孩子”眼中。看着那晶莹的球体被笔尖扎破，液体飞溅。看着女孩狞笑的脸，看着钢笔刺入时从眼眶里挤出来的血泡，直到钢笔只剩下半个露在外面，这整个过程。让她一个普通的高中生如何接受？
方小豪想说什么安慰她的话，但一看到地上年轻的尸体，他又沉默了。
倒在地上的，到底是丧尸？还是一个普通的女孩？
心情像是被扔进中药汤里的棉花糖，令人干呕的苦，只是在无尽的苦涩中还有那么点甜蜜的庆幸，为苏雨萌没被感染而庆幸。
也许这就是人性吧！
苏雨萌呆呆的坐在地上，此刻，她感觉自己被扔进了冰冷刺骨的水缸里。周围是乌黑腐臭的水，它们像一条条小蛇，钻进自己的衣服里游荡着。更有无数血色的荆棘从水里冒出来，将她缠住，尖刺穿透皮肤，贪婪的吮吸着芬芳的血液。
“我杀人了！杀了自己的同学！”
“可我不是故意的啊！”
“我该怎么办？”
泪水再也止不住，涌出眼眶，放肆的在脸颊上奔腾，好像要把彻骨的寒冷与惊惶传递给身上的每一个细胞。
泪眼朦胧中，苏雨萌看到那女孩在向自己招手，她的眼睛里依然斜插着那支钢笔，暗红色的鲜血蛇一样游过她的脸颊，游过嘴角。她的嘴角过着一丝微笑，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另一只眼睛弯成了一个月牙形，她亲切的冲着雨萌招手，仿佛她最好的朋友。
“你能原谅我吗？”苏雨萌站起来，用期盼的目光望着女孩，并缓缓的走了过去。
女孩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一缕黑色长发从她头上捶下来，静怡的挂在额角，血划过深蓝色的钢笔，留下几道血痕，她显得更美了。
雨萌没有任何犹豫的伸出手，将女孩的手紧紧握住，握紧。
?这时，她听见了方小豪的惊叫，手心里女孩的手也突然变得冰凉，并且反抓着自己的手，往前拉扯。
仿佛一场梦突然被人吵醒，苏雨萌睁眼，面前哪有女孩笑容可掬的脸，那分明是一个面色白的像手工纸一样的人，此刻，她正伸出一只手和他紧紧握着。
那是一个丧尸！
她看见那个人长大了嘴，看到他的舌头蚯蚓似的耸动着，看着他朝自己的脸一口咬下来！
“这是报应吗？我杀了那个女孩？现在我也要死？”
“可是……”
“不，就算死，我也不能被活生生咬死！”
恐惧战胜了罪恶感，一瞬间的释然，苏雨萌像受伤的野狼般低吼了一声，猛地伸出一只手死死的掐住住丧尸的脖子，另一只手使出全力挣扎着。一时间，竟和丧尸僵持起来。
她本就不是一个善茬，何况在连翻的刺激之下，心中那股潜藏的野性被激发出来，眼前的丧尸成了她发泄恐惧的目标。
指甲抠烂丧尸脖子上的皮肉，拉出几道刺目的红痕，翻起来的皮肉迅速被血染红了。她甚至听到丧尸的手指传来一声骨裂的脆响，那是她硬生生掰断的。
但那双手依旧没有松开的意思，反而握的更紧了，像铁钳子一般。苏雨萌也红了眼睛，指甲已经深深挖进丧尸的皮肉里，随着两人的挣扎拉扯出一道道血口子。
鲜血顺顺着她的手指，流过手背，流进敞开的袖口里。
“砰！”
一旁的方小豪拖起一个椅子，狠狠砸在了那个丧尸的头上。无比沉闷的响声，鲜血当时就飞溅起来，翻涌着从丧尸头上流下来，染了一脸，还在冒着热气。
苏雨萌看见他的眼有些发红，当然，她自己的眼睛也如野兽一般狰狞，渗人。
眼前的丧尸像要栽倒似的微微晃了晃，手上的力气也随之放松了些。苏雨萌趁机抽出手来，用尽全力气，狠狠一巴掌甩在那丧尸的脸上。
“啪！”的一声，清脆，悦耳。将丧尸脸上带的眼镜打飞了出去，摔在地上，断成两截。
方小豪又是一脚，将丧尸踹倒在地上，砸翻了一片桌子。
抹掉了脸上粘糊糊的液体，方小豪颤抖着将椅子扔在了地上。
他看到了现在的教室。
一排排翻倒的桌椅，断裂的尺子，撕碎的书本随意丢弃。血，到处都是鲜红的血！冒着热气的血！
他看到了自己昔日的同学。
他们毫无怜悯的咬断身边好友的脖子，撕开他们的肚子。大口吞食着滚烫的脏器与脑髓，仿佛那是世间最美的大餐，皮肉的碎屑与鲜血将大理石铺成的地板染红。
他们疯狂的叫喊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眼神时而清明时而混浊的变化着，似乎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住了身体。没有想法，没有痛觉，只知道杀人，吃人！
“别慌，别慌，它们行动缓慢。打它们的头，打烂了就死！”
一个高个子学生手里拿着一把匕首，拼命的挥舞着，冲慌乱的人群大喊大叫。他走到了一个丧尸面前，咬咬牙拿刀捅向它的脑袋。
刀子捅进了丧尸的头里，那丧尸果然倒下了，高个子学生脸上一阵兴奋。他蹲下身想把刀子拔出来，但另一只丧尸将他扑倒在地上，并一口咬在了他的头皮上。
“妈的，电影上为毛这么容易？”这是他临死前唯一的想法。
另一边，一群人被堵在墙角，几只丧尸将这些人团团围住。
突然，一个男生将一个女生抱起来，弯着腰一头撞进了尸群。在即将冲出来的那一刻，他的衣服被丧尸拽住，接着，几张嘴咬在了他的身上。
他一把将女生推了出去。
……
那群丧尸终究是挤进了人群中……
耳边的声音无比混乱的回响着。桌子翻倒的声音，书本撕烂的声音，塑料被踩断的声音，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它们狂野的混合在一起，将这场人吃人的课堂体现的淋漓尽致！
“****大爷的方小豪，还不快往门外跑！”
他看到了杨聪。
他拿着小豪课桌抽屉里的板凳腿，与另外几名同学一起将堵路的丧尸踢倒，踩着它的身体跑了过来。
方小豪身边有一些人正从课桌上缓慢而僵硬的站起来。那是正在尸变的同学！
同时，那些本来端坐着的或是被撞倒的人也缓缓爬了起来。
杨聪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在同一时间变异，但他知道，只要这些人爬起来，自己就跑不掉了。想到这里，他的速度更快了，后面的人也紧跟着。其中有李颖，也有手上被咬了一口的人，正在往外流着鲜血。
方小豪的手被人拽住了，柔软，冰冷的小手。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苏雨萌。她拉着他跑出了教室。
在转身的那一刻，方小豪的手机从口袋里滑了下来，掉在了地上。他看到了未接电话的显示，还有一条短信，也许是在打斗中碰到了按键吧，那条短信已经打开了。
是方媛发的，只有一句话：
“来综合楼！别往外面跑！”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