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这时旁边传来了一声呻吟,众人看去,却是澈水终于缓缓醒来,一群人顿时全都扑了过去。
“楼主!”
“阿澈!”
澈水躺在地上,只觉得全身酸痛,特别是左边的脸和头部,传来了一波波的剧痛。微微睁开眼睛,就觉得日光刺眼,想要举起手来挡一下,却感到没有丝毫的力气,刚刚一蹙眉,已经有人为他挡住了阳光,几滴清水落在了他的唇上,一只手把他轻轻托了起来喂了几口水。清爽的感觉直到胃部,果然好受了许多。
“……?”终于勉强地睁开了眼睛,只见三个头都围在上面看着他。
“阿澈?你还好么?”双净见他焦距终于聚集,这才急急的问道。
“会不会脑子撞坏了?”梅花一挑眉仔细地看着他问道。
“不是说没有撞上去么?”玄生蹙眉:“应该没有什么大碍吧?”
“只是最后一击没有撞上好么?”梅花白了他一眼:“之前的那些可是都撞的砰砰响呢!”
“……吵死了。”澈水低声地说道,伸出手来支撑着坐起,但玄生已经把他扶了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飞快地看了对方一眼,只见玄生除了脸色苍白和有点憔悴之外,没有其他伤痕;梅花则是都是皮肉伤,额头上的口子已经被草草包扎了,脸上有些灰尘和污黑,袖子也被撕烂。
他急忙转过头去查看多日不见的双净,对方也正担忧地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是消瘦了很多,衣服也已经脏兮兮的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但表面上看不出有什么大碍和伤势,于是一颗悬在半空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阿澈?”双净见他愣愣地看着自己,不觉挥了挥手,仍然有点担心: “真的没事么?”
“啊……”澈水回神,不觉重重地松了口气,一下子就靠在了玄生身上,捂着脸笑了起来:“真是的……”他用手盖着脸,遮住了眼睛,笑容越来越大:“哈哈哈哈,吓死我了……你们两个……真是……我还以为……还以为……”
还以为又要迎接五年前那种疯狂的绝望呢。于是才会有了那样的念头。宁愿死去也再也不要看到再次失去别人了。
“阿澈……”双净有点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手却在触碰到他的时候微微呆滞了一下。
就是这个肩膀呢。
有暖暖的温度的肩膀。
这五年来无比熟悉的肩膀,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她避难的地方。
几年的回忆哗啦啦地袭来。
跪在天沙坟前哭出血泪的他,拉着重病的她的手不停地说对不起的他,扶着她的手一步步教她重新走路教她慢慢恢复的他。在悲伤的时候伴着她同醉,在寂寞的时候吹笛给她听,在晴天的时候放风筝给她看,在雨天的时候千里迢迢地去找她喜欢的茶叶来陪她听雨,看到她恢复比任何人都要开心的人,看到她伤心碧任何人都要内疚悲伤的人。
她眨了眨眼,泪水就不知不觉地掉了下来。
疼痛伴着安全感,放大了几万几千倍的扑了过来。
内疚、痛苦、悲伤、绝望、害怕全咆哮着冲击着翻滚吞咽了她,
“阿澈……”说话的时候连嘴唇都是颤抖的,她有点害怕的抓住了他的手,熟悉的安全感随着澈水肌肤的温度传了过来,她张了张嘴,半晌才道:“……我……”
“?”澈水抬起头来,只见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双净眼中落了下来,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悲伤的样子,于是就像一个小孩子似的捂住了嘴巴,却怎么都止不住眼泪。
重重楼楼主顿时就慌了手脚,张大嘴巴瞪大眼睛,手慌脚乱:“怎……怎么了?我……我没事啊,小净,我真的没事啊,你你你你……你别哭啊!”有点心虚地看了玄生一眼,他真怕伤还没好就再次被半月城的二少主给打伤。
“……对不起……”双净捂着脸半天,这才有点委屈有点胆怯地说出了这句话。
话语里的内疚歉然和小心翼翼让澈水心疼的伤口都灼热的刺痛起来。
双净看着他,心酸和歉疚几乎把她覆盖。
对不起,其实我现在才意识到,这五年来你也过的很苦。
对不起,每次都让你为我受伤。
对不起,如果不是自己想要探究一切而故意被抓,你不会受到这么大的痛苦。
对不起,其实我也很害怕。害怕失去玄生害怕死亡害怕看见你或任何人受到伤害。
澈水啊,其实我比任何人都要怀念以前的那个我,那个飞啸着穿梭了季节流年的我,因为这样的我才有足够的勇气来说,阿澈你的毒我一定会解的,我们也一定会活着走出这个地方的,但……现在我真的没有这样的把握,所以,对不起,又把你陷入困境了。
她说不出话来,只能紧握着澈水的袖子,手指的关节都紧的发白。
众人不语,都沉默地看着抽泣着的双净和一脸惊愕悲伤的澈水。气氛沉重的让人无法开口再说一些什么鼓舞人心的话。
梅花静静地看着几个人的影子,忽然觉得这都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一面,那些付出的代价和辉煌背后的泪水和痛苦,就如这些倒在地上的黑暗阴影一样,因为被耀眼的阳光所遮盖,所以无法辨识清楚,而一旦看见了,竟然是这样深不见底的沉重。
澈水沉默着听着双净连连续续诉说着他昏迷期间所发生的事情,玄生则是在旁边冷静而压抑的补充,时而握紧了拳头,面带歉然地看着他。
“抱歉,楼主……若我当初知道……”最终半月城的二少主也只能这样说。
“啊……就是这样么?我……中毒了?”半晌,澈水才在沉默之后眨眨眼睛看着众人问道:“就……这样?如果不能在三天之内打败浮萍女侠……我就会死?”
“不会的!”双净忽然大声说道:“我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她紧紧握住澈水的手:“我们会从这里活着出去的……一个都不少,毫无损失的回去……阿澈……你还记得,你以前对我说过的话吗?在我企图……”杀死自己的时候?
澈水一愣,某句话破裂了弥漫在回忆中的雾气,清晰了起来。
—总有一天,我们会微笑着回忆现在的辛酸。—
那也是一场烟雨蒙蒙的大雨,眼前这个总是带着明亮微笑的男子用力抱着双净,泪如泉涌地这样
说道,对她,也是对自己,从此之后,那句话变成了他们两个的咒语,无时无刻的都在提醒他们要活下去。
活下去,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玄生会回来的,我也有一天,会和天沙再次相逢的。不要失去这样的机会啊。
“小净……”澈水叹了口气,看着满脸泪水和灰尘的女孩子,忽然就笑了,拍了拍她的头:“只不过是中毒,你担心什么?我们自然都会出去的。”
“额?”双净呆住,不知如何回答。
“是啊……”澈水耸耸肩:“只是中毒啊,小净。只从我们离开师父开始,你中过多少次毒呢?又有多少次被对方弄得差点死掉,到最后还不是活过来了?”他满脸不解地看着她:“最坏的状况是什么呢?玄生再次失忆?天沙不可能再离开一次吧?有比五年前的结果更坏的下场么?”
双净一愣,傻傻地看着澈水的脸。
“我们是谁啊,是重重楼的杜澈水和七石门的叶双净啊。”澈水伸了个懒腰,却顿时痛的呲牙裂嘴,他嘶嘶嘶了片刻才笑道:“小净你不是说过,‘直到除非我们承认自己失败为止,失败永远都只是暂时性的’么?那好啊,五年前的我们并不算被打倒,所以……到现在为止,我们都还没有输给任何人哦。”他向梅花和玄生挤了挤眼,嘿嘿一笑:“还有半月城的玄生,天下栈的梅花,还有……”转头看去:“那个……谁?剑柔山庄的猫女?”
“所以……应战吧,我们会活下去的。”
“阿澈……”双净喃喃地说道,却还是沉默了。
“是啊!”这时梅花忽然站了起来,指着双净怒道:“你别婆婆妈妈的了!有完没完!为何未曾开始就觉得自己会和对方同归于尽,啊?!在尝试之前就认为自己注定失败的话,那么不用比了,你已经输了!”她向前一步,指头触着七石门门主的鼻尖:“你忘了当初在风带阁的擂台上的勇气么?那时候你也才刚刚出来混吧?为什么就不害怕呢?那时候我也以为你同时面对三个对手时必死无疑啊,但你还是好好地活到了现在,不是么?!”她重重地皱紧了眉头:“你要去死自己请便吧,本姑娘我还要好好活下去,去江南划船喝美酒呢!”
“依我看,小净在这次的劫难里活下去的机会比你比我都还大。”澈水在一边挑着眉冷冷说道。
“呀!杜澈水,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吵死了,凶婆娘,我人虚弱着没看见么?有你如此对待伤者的?”
“哼,我看你精神好着呢,刚刚不是还在很有力量的说废话么?”
“那不是废话,我在鼓舞人心你懂不?鼓·舞·人·心!”
“没见过你这种一醒来就罗里吧嗦的病人,好好躺着吧你!”
“双净……”玄生完全无视再次开始吵闹的两人,却因为见到澈水逐渐恢复而有了一丝欣慰,他轻轻地拉住了七石门门主的手,浅浅一笑:“做你想做的无论什么,放手一搏吧,我会陪着你的。”
“嗯。”双净回头看了他一眼,终于笑了。
她扬起头来,转头看着逐渐归回黑暗的天边:“我知道。这只不过是……师父的一场考验而已。”
看着冲破时光和阴谋,穿越了等待和黑暗而再次站在她身后的玄生,还有在旁边若无其事地拌着嘴的梅花和澈水,忽然全身都是勇气。
这几年,我一直都在尘世间混混沌沌,跌跌撞撞地寻找着什么。
说不缅怀不想念不希望再次恢复以前的辉煌是假的,但是我们都已经回不去了,无论多么努力多么艰苦的奋斗,都回不去了,我已经不再是那个在风带阁上手持木剑击败无数高手的叶双净了,玄生已经不是那个意气风发充满勇气的二少主了,而澈水,在经历失去天沙之后,永远都不会笑得如之前那般没心没肺。
但是……
她望向了天边。
夕阳落幕,繁星缀空。
黄昏和傍晚,是里黎明和光亮最远的时刻。
但清晨它总是会来的。明天总是会来的。
一定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