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迎心叹道：“我虽然忙着，但也记得今天曾是那个人大婚的日子。姐姐，人生一晃十年，岁月催人老，这样折磨的也只有自己。张临是真心待你的，不如···”
“我知道，”兰姬摇摇头：“于我而言，所谓的真情不过是浮萍漂泊无根。”
“姐姐···”
“别老说我，你呢，还不一样。意储可曾回来？”
这一句正刺在沈迎心的痛处，她登时变了脸色。兰姬笑道：“是啊，男人的承诺，向来如此。他们的一句等候，便是我们的半生蹉跎。红颜老去，也换不回他们的回眸。向来如此···”
沈迎心不忍再听，打断道：“即便是半生蹉跎，可姐姐就真的要这么孤老终身么？你还记得师父曾对咱们说过的话么，沉医谷的弟子，要么终身不嫁， 要么就要嫁这世上真心待自己好的男子，与他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你不说，我都快要忘记了。我只当自己是兰姬，哪里还记得自己是师父的弟子？”
“姐姐···”沈迎心心痛不已：“你这么说我总觉得是我连累了你，若不是当年你替我出诊，或许今日在这里的人，就是我了···”
“陈年旧事，还提那些做什么。我早就认命了，不是我，便是你。若是我没有被弄到这里，又怎么会遇见他？芫儿，我从来没有怪过你。虽然这么多年，我们甚少相聚，但这世上明还如此惦记我的人也只有你了。”
“姐姐，我们都曾以为悬壶济世乃是行医之根本，也总以为这世上没有医者解决不了的疑难杂症。可如今我才明白，人心终究是医不好的。我知道任何金贵的药材也无法医好你的心病，就如我自己的病也是如此。但是，那张临也是一个心碎之人，如果姐姐一味沉溺在自己的悲伤中，那这世上就要再多一位伤心人了。”
“我知道了，我有分寸的。”
“天色不早了，不知道姐姐可否嫌弃芫儿在这借宿一晚？”沈迎心问道。
兰姬笑道：“哪里嫌弃？就怕这一夜笙箫嘶哑，你会睡不安稳。”
“权当是免费听一夜曲，谷中想听还听不到呢。”
“你不回去，谷中都知道么，用我打发人？”
“不必，我都吩咐好了。”
“那好吧，我叫红霜给你收拾出一间屋子来。对了，雪鹂她···？”
“天分很高，将来必定是青出于蓝。”
“哎···你明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我···还没有说。”
兰姬皱眉，想要叮嘱她什么，但最终还是道：“随你吧，其实不说也好。”
“今日来还有事要求姐姐帮忙。”沈迎心道：“一年前救下一位洛州女子，过些时候，还请你帮忙把他们送回洛州去。”
“这个倒不难，只是最近清水郡有卧虎藏龙之人，我暂时还不能大张旗鼓地来。等那人走了我再给你安排。”
沈迎心皱眉：“你说的卧虎藏龙之人可是太子夏侯宸？”
兰姬点点头：“看来我猜的不错，果真是皇室中人出没于此。他怎么会来这里？”
沈迎心便将夏侯宸求医的事说了一番，兰姬思忖一番不由担忧道：“看情况很不好···他几个月前曾自称上京阮家公子来找我质问‘鸢尾’花魁一事，当时我虽然遮掩过去，但看样子他还是会揪着不放的。这样下去，只怕是为了镇南王···”
“素闻太子与镇南王已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圣上的态度也是模棱两可，王爷的野心又是昭然若揭，眼下你打算怎么办？”
“我还能怎么办？月花轩是我的命，我是绝不会放手的。太子就算是疑心也不会怀疑到我头上来，当年鸢尾自尽一事闹得满城风雨，谁又会知道鸢尾并未死去···”
兰姬的眼中透露出淡淡的哀伤，沈迎心不忍再看，心思也慢慢回转到当年。
十多年前，旋覆被如凌天蛊惑，反出沉医谷。兰姬原是昔年谷主卫浅蓉的大弟子佩兰，阴差阳错被旋覆施计废去武功，卖入月花轩为妓，艺名便是鸢尾儿。后偶遇镇南王夏侯晔，双宿双栖，恩爱幸福。然而终究是南柯一梦，夏侯晔弃她回京，兰姬悲痛欲绝，几度自尽未果。后来经时间消弭，这才化名兰姬掌管月花轩，抛却了那一段往事。而今三位徒弟各自前途多舛，却终究有当年的情分在，所以沈迎心才过月花轩一叙愿为开解。回想往事，不过是在还未愈合的伤口上撒盐而已。
兰姬忽然不再说下去，掩去辛酸，淡然道：“不说这些了，但若是太子对他起杀心，我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以姐姐今日的人脉，我相信你定可以言出必行。但是姐姐，你有没有想过，太子为何会死咬着他不放。”
兰姬默默，半晌才道：“他终究是皇亲贵族，皇帝之幼弟···从前我也相信，名誉地位在他眼里不过是过眼云烟，直到我亲眼看到到他要大婚了，才明白，承诺才是过眼云烟之物。在权力地位面前，我的真心能算得了什么？呵呵···”兰姬自嘲道：“不过是一件玩偶罢了。”
“那姐姐还要助纣为虐吗？他根本就是名不正，言不顺。”沈迎心一狠心，想要警醒她，不忍看她在沉沦下去。兴许是知道镇南王下手残害太子，让他忍受八年痛苦折磨；更扇动皇帝血洗陆家庄，夺取上邪琴谱；更为可恶的是，对待她的兰姐姐竟然只是露水之欢，转念过去就不再问津。种种所作所为，令她深恶痛绝，今日听见郡守大人的事，她还以为姐姐转了性子要接受张临，却不想还是如此固执。
“芫儿，你可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若是现在意储回来，你未必还会像现在这样沉着冷静。于我，也是一样的。”兰姬婉拒道：“他负我是一回事，我帮不帮他却是另一回事。他宁愿为名誉地位舍弃这一份恩情，但我，总是舍不得的。这世上的无情之人已经够多了，我不想自己也成为那样的人。”
“哎···我就知道，今日所言，你必定是半句也听不进去。劝人如劝己，我这么说，也不过是让自己的心死得更彻底一些而已。”
沈迎心的妥协让兰姬颇为心疼，不由喃喃：“我们三人虽然性格迥然不同，可这情字一事却没什么区别。你的意储，旋覆的如凌天，还有他，皆是我们此生的孽缘吧。师祖箴言，犹言在耳，世间男子薄情，所说所做不过如是···”
兰姬这般说着，手指轻抚琴弦，不由得曲调婉转而上，细细听去，令人惋叹。
“空山鸟语兮，人与白云栖，
潺潺清泉濯我心，潭深鱼儿戏。
风吹山林兮，月照花影移。
红尘如梦聚又离，多情多悲戚。
望一片幽冥兮，我与月相惜。
抚一曲遥相寄，难诉相思意。
我心如烟云，当空舞长袖。
人在千里，魂梦常相依。红颜空自许。
南柯一梦难醒，空老山林。
听那清泉叮咚叮咚似无意，
映我长夜清寂。
···”
此曲本就是相思之曲，经由她缠绵唱来，尽是悲戚之意。不知当年禅心弹奏此曲时，是否也如兰姬一般。禅心当日便知道自己和云水没有缘分在一起，故而曲中多为思念，将寂寥和苦楚都掩藏在相思之中。而于兰姬来说，悲戚在外，更多的是怨恨吧。曲调呜咽，歌声凝噎，诉尽相思而不得，大抵就是现在的情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