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城位于元空界东域之北,因城中建筑多以黑石砌成,因而得名。
此时正是夜色渐褪黎明将至之际,多数民众还在酣睡着,菜场那些卑微却勤劳的菜贩们已经摆好摊位,以最虔诚的心态祈祷着今天能多卖些菜蔬,好给家中儿子多置几件新衣,或是给女儿多扯几尺红绳。
与菜场隔着几条街的三元里胡同中,一家名为“小黎面馆”的面馆吱呀间开了铺门,一个少年挽着菜篮迈步出门,关上铺门后在昏暗的晨光中踩着黑石地面穿过那几条街进入菜场。
“哟,小苏老板,还是这么早啊,今儿的白菜不错,要不要来几棵?”有菜贩热情的打着招呼,同时不忘推销自家菜蔬。
“白老板生意兴隆。”少年脚步微顿,寒暄几句便又继续前行。
那白老板身旁的菜贩嘲讽说道:“老白啊,你就别瞎费心思了,小苏他们兄妹小的时候你可曾关照过,现在又在这套近乎,不嫌害臊吗?”
白老板顿时尴尬无比,恼怒道:“你那时不也一样!”
“我知道啊,可你见我哪时如你这般厚脸皮了。”菜贩讥讽道。
白老板顿时无语,恨恨的拿起方才向少年推销过的白菜摔了一下,嘟囔道:“都是你不够好。”等那颗白菜的外叶都被摔松散时白老板方才醒悟这可都是银钱,摔坏了可没人会买,不由好生后悔。
两个菜贩的交谈声传入少年耳中,他只是笑了笑,没有理会,继续沿着菜场向里走去。
隔着老远,方大柱便看到挽着菜篮的少年,顿时眉开眼笑,直把眉眼笑成千沟万壑。
“哈哈,小苏,早啊。”方大柱热情的说道。
少年听着招呼声,加快步伐,三两步便到方大柱的菜摊前,笑着说道:“方叔早。”
“还是老样子?”方大柱问道。
“除了青瓜,其他照旧。”少年边说着边将菜篮递了过去。
片刻,菜篮将满,苏辰伸手抢过菜篮笑道:“够了够了,不然待会儿就没地儿放肉了。”
方大同挠了挠头,只呵呵一笑。
少年掏出一小块银锭递了过去,方大柱忙伸手阻挡,急道:“每次买菜你总是多给银钱,今儿个说什么都不能再收了,你方叔我虽只是小小菜贩,可老贪你这便宜,以后便是晚上睡觉也不能安心了。”
少年手腕一翻,便抓住了方大柱的手掌,直接将银锭塞在他手中,正色道:“我兄妹二人幼时无所依靠,全靠方叔和李叔关照,才安然至今,小时候困窘,无力回报,现在大了,也有能力了,这些,只当是份心意。”
想着少年艰苦的童年,方大柱不再推脱,收了银锭,压低声音说道:“前些日子叔跟你说的事儿,考虑的怎么样了?”说这话时,这朴实的男人竟是有些不好意思。
听着这话,少年顿时微窘,道:“方叔,小雀儿自然是很好的,只是我有我的苦衷,让您失望了。”
方大柱笑着摆手道:“是叔心急了,没事儿没事儿,此事以后再说,不提了不提了。”
少年看着他脸上难掩的失望之意,在心里轻叹了一声,挽起菜篮,道:“方叔,我去李叔那儿了。”
方大柱挥了挥手说道:“去吧。”
看着朝向“李记肉铺”走去的少年,方大柱喃喃自语:“我当然知道小黎不是你的亲妹妹,或许你自己也没把她当妹妹看吧?只是你救了我那女儿的命,除了这么做,我不知道该如何谢你。”
“真是个好孩子。”看着渐去渐远的少年,方大柱惋惜的说道。
便在少年穿梭于菜场时,三元里胡同内的“小黎面馆”中,少女打了个哈欠,悠悠醒来。
少女慢慢的穿起衣衫,用少年出门前就热在灶上的温水洗了洗脸,只随手将满头青丝挽了个发髻,用一枚普通木簪插着,未上妆容的便开了里屋的门,走入靠外的后厨,挽起衣袖,洗了昨儿余的青菜,热了壶水,和了盆面……
“铎铎”的刀案交击声,清水滑过菜叶的潺潺声,一切都在安静中有序的进行着。
少女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开始煮面。
本来是想着只做成青菜鸡蛋面的,可是想着少年无肉不欢的习惯,索性又切了一大盘熟牛肉。
当汤浓面熟时,外面响起了开门关门声。
不用看也知道,是少年回来了。
少年穿过大堂,进入后厨,将菜篮放在靠门的位置后便急不可耐的掀开锅盖,伸手在空中虚捞了把蒸汽,深吸入肺,闭眼陶醉道:“真香。”
随即又发现摆在案上的那盘熟牛肉,伸手便欲抓起两片尝鲜。
一只竹筷将他手掌敲偏,少女嗔道:“把菜放到菜架上,洗了手去大堂等着。”
少年哦了一声,乖乖听从吩咐。
看着少年听话的样子,一抹笑意自少女嘴角绽放。
粗瓷大碗盛着青菜汤面,面上卧着金黄的蛋饼,冒着腾腾香气端至少年面前。那盘熟牛肉也随之摆上桌面。
少年喉头涌动,咕咚咚吞了口口水,抄起竹筷大快朵颐,边吃边含糊赞道:“好吃好吃。”
少女坐在桌的另一面,双手捧着脸颊,手肘抵着桌面,看着少年略显夸张的吃相,脸上绽放出青春健康的美好气息。
少年晨起买菜,急急而回,念的便是这碗汤面。
少女晨起煮面,不画妆容,念的便是此时少年的吃相。
这面她为他煮了近十年,十年如一日,面的味道始终如一。
这面他吃了近十年,浓淡甜咸一成未变,依旧是那么的合他的胃口。
只是面味儿如昨,他们之间的感觉却早已不复童时那般。
光明渐盛,夜色退避,一缕阳光透过窗棂照在饭桌前的少年少女身上,顿时满室生辉,一片静好。
少年名为苏辰,正是苏天南弃子。
少女名为南木小黎,正是当初那个垂死于路边无人问津的乞儿。
砰砰的拍门声响起,铺门外响起一道声音:“苏老板,这都要日上三竿了,还不开门,可要饿死我了!”
苏辰听出声音的主人是谁,嘟囔说道:“来就来吧,每天还这么早,早就早吧,每次都这么吵。”
南木小黎快速收拾碗筷,退避回后厨。
之所以退避,是因为不愿被人看到,之所以不愿被人看到,是因为一旦被人看到,他们的平静生活便会被打破。
谁能想到,十年前那个倒在寒风中、满身冻疮、瘦弱不成人形的乞儿随着年龄增长渐显风华,还未成年,便已倾国倾城。
与美貌随之而来的,往往是祸非福,所以早些年时,两人便已商定,以后苏辰主外,她主内。这些年也确实如此,她已好些年没有被人从正面看到过,只有一次例外,被一个醉汉瞥到侧影,自此之后,那醉汉逢人便说面馆内藏有一个十分美丽的女子,只是哪里有人会信,若真有那般倾国倾城的美丽女子,又怎么可能委身在面馆内。
人们只当是面馆小老板为了生意而想的歪点子,那酒鬼见人不信,便立戒酒誓,结果还真让他把酒给戒了,并且一日三餐全到这面馆,言说一定要再见那女子,为自己洗去‘骗子’的名头。
如此久而久之,人们还真将信将疑起来,渐渐的附近居民全来面馆用餐,权当是用这流言为无聊的生活增添些生趣。
而且这家面馆味道着实不错。
更重要的是,这家面馆的小苏掌柜,会经常雕刻些小玩意儿,随机送给食客,言说这些木雕有养身退病之效,初时众人只当是个玩笑,或随手扔掉,或随意带在身上。那些将木雕带在身上的食客随着时间推移,竟发现自己越来越身轻体健,无病无疾,方才意识到小苏老板所言竟是真的。这事一传十十传百,不但为面馆挣来好名声,更是培养出一大批忠实食客。
此时在门外拍门的正是当初那酒鬼。
门开客至,一天开始。后厨炊烟不断,堂前开心吃面。
日落月升,诸客离去,喧闹一天后终于清静。
收拾完大堂,吃过晚饭,苏辰烧了盆温水,端至内里的卧房中。少女早已坐在床沿,除去鞋袜挽着裤脚,噗通一声便将双脚放在木盆里,激起的水花洒在不及闪躲的苏辰的身上脸上。
“又没躲开。”少女咯咯甜笑着说道。
少年只微微一笑,俯下身去便要去捉盆中那对白莲,不料少女却童心大发,说道:“好久没有一起洗脚了。”
少年一怔,方才想起这是他们儿时最喜欢一起做的事儿,想想真是好久没有一起洗了。
“好,那就一起洗。”说着爽利的脱鞋去袜,将脚伸到盆中。
少女忽然以手捂鼻说道:“你脚好臭。”
少年大囧,抬脚凑到鼻尖嗅了嗅,方才恍然大悟,“好啊你骗我。”说完把脚重放入水中,并用脚趾去挠少女的脚心,这是他们儿时最喜欢的嬉闹方式。
见少年被自己骗到,少女很开心,又被少年挠到脚心,不由嘻嘻笑了起来,只笑的花枝乱颤,笑的对面少年成傻成痴。
见少年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少女故意嗔道:“再发呆水就凉了。”
少年尴尬回神,也不说话,只低头看着脚盆,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少年沉默,少女也沉默下来,只是一双玉足在水里仿佛鱼儿般不肯老实,两双脚掌你方挠罢我登场,来来回回,仿佛这刻他们又回到了多年前那些相依为命的日日夜夜。
待盆中水凉,南木小黎开口打破沉默:“昨儿你说有事儿要跟我说,是什么事儿?”
苏辰想了想道:“前两天我不是去了方叔家一趟吗,我当时告诉你说是去看看小雀儿身体状况,其实不是。”
“那是什么?”南木小黎低声问道。
“其实小雀儿的病早就好了,方叔只是想问我是否中意小雀儿。我本不想去的,但你是知道的,打小方叔对咱们关照有加,我不能不去。”
“后来呢?”少女的声音更低了些。
“我说我考虑两天。”
“考虑两天?”
“今儿早我已经拒绝了。”
“考虑了两天呢。”少女呢喃。
“这是你的私事儿,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少女微恼道。
苏辰连连干咳道:“也就提一句,不说了不说了,都过去了。”
少女被这事儿一扰,顿时感觉有些呼吸不畅,胸中烦闷。
苏辰察觉少女异样,关切问道:“怎么了?”
“闷的慌。”
“那我帮你揉揉。”
刚捡回来那会儿,南木小黎体质极弱,胸闷发烧都是家常便饭,以往她胸闷时苏辰都是帮他揉揉梳气,此时下意识的又应了这句,全然没去想,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初的小女孩儿已成少女,这胸又岂能轻易揉得!
不对,这“轻易”二字也得去掉。
完全下意识里,少年干净的手掌伸出,向着那傲然玉峰探去。
南木小黎愕然看着渐近的手掌,双颊生霞,羞恼不已,心想就算人家是喜欢你的,可你怎么能这样,人家是那么随便的女子吗!
可是人家又是真的喜欢你的,如果就这么躲开了,你会不会误会什么?
就在少女内心挣扎不已时,少年的手掌已至。
“啊!”
“啪!”
与绝大多数被袭胸的女子反应一样,少女先是一声尖叫,紧接着便是一巴掌盖在少年的脸上。
随着苏辰一声惨叫,五指红印在他脸颊浮现。
少年此时方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顿时无地自容,也不顾赤脚,连连后退,边退边摆手喊道:“真不是故意的。”
少女打出那响当当的一巴掌后立时就后悔了,此时见少年连连后退,更觉后悔,说道:“我也不是故意的。”
“好热,我出去吹吹风。”少年找了个蹩脚的理由便落荒而逃。
听着大堂传来的桌歪凳倒声,少女怔怔的轻抚手掌,心中微罔,这到底是怎么个事儿?
与此同时,与三元里胡同半城之隔的南宫府中,黑石城城主南宫楚雄正自坐在书房,手中把玩着一块儿木雕,良久,对着面前的老人说道:“你确定这木雕里藏的是‘养元阵’?”
“虽手法稚嫩,但确是无疑。”老人说道。
“刻这木雕之人就在黑石城中?他叫什么名字?”南宫楚雄复又问道。
“苏辰,三元里胡同小黎面馆的掌柜。”老人恭敬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