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的美出乎落子鸳意料,尤其那一片长势喜人的蒲公英,远远望过去,像覆盖绿草间的初雪。微风吹过,蛛丝状细软的毛随风起舞,洋洋洒洒飞满四面。
灵雨披着件玄青长衫,他看着落子鸳,眼尾挑起,眨眨眼睛,眉黑眼澄,带着笑意,道:“这只是白灵山的一角。”
“很美。”山里的凉意丝丝袭来,落子鸳眼里似乎有些水雾,很淡,若不细看几乎看不清。
灵雨眉目间似是极为安慰,侧身朝落子鸳微微一笑,嘴上却道:“那当然美了,也不看看是谁住在这山里。”
落子鸳眸光轻闪,嘴唇微动,却终究没说什么。
灵雨深深地凝视落子鸳,几不可闻地叹气,“你就那么想找到他?”他用黑幽的双眸看着落子鸳的表情,淡淡问道。
一截皓腕雪白美丽,落子鸳安静地伸出了手,随意捏来一朵蒲公英,放在唇边轻轻一吹,星星点点的蒲公英便绽开了。落子鸳目光淡淡,依稀带着落寞,闭了闭眼,末了,才低声道:“灵雨,你知道忘忧林吗?”
“忘忧林?”灵雨蓦然怔住,眼梢一掠,轻声问了一句,“那是哪啊,比白灵山还要美?”
落子鸳压下心中怅意,仰头微微一笑,声音淡然如风:“美,很美,比白灵山还要美。”
灵雨微微皱起眉额,目光却甚是复杂,声音低低沉沉的:“因为忘忧吗?”
屡屡思绪的云朵投下飘逸的影儿,那般自然,那般恬淡。
“灵雨,”落子鸳微沉了声音,眸光暗了暗,随即唇角微扬,声音里却隐着丝微不见的轻颤和沙哑,“谢谢你。”
灵雨听罢,慨然一笑,淡淡的目光中有些许的无奈,清了清嗓子道:“若真的想谢谢我,改日带我去忘忧林,让我也看看美景。”
落子鸳失笑,微微抬眸,目光放远,看蒲公英漫天飞舞,跳跃,回旋,白白的,轻轻的,随风而飘,随风而止。
一时落了寂静,谁都不再说话。
舞姬们飞旋着的楚楚身姿,如轻燕般从身前掠过,乐声如流水泻出,袅袅间盈满整个殿宇,影月殿内,软榻之上,一身华服的男子慵懒地斜倚着,修长的手支着头,墨黑色的眸子流光溢彩,薄唇漾着令人目眩的笑容。
而此时,影国皇宫之外,安枫墨如冠玉的颜面散发着凛凛冷光,好像夜里亮出的剑,天空之上的闷雷已经响了一个早上,那浓墨一般的云越压越低,似乎只要站在原地伸手轻轻一跃,就能摸着那云端一般。云层之中,一条一条犹如银蛇游动的闪电飞快划过,随即就传来如同叹息声一般的雷鸣。元绝尘、凌冉、赵绰、聂青分别驾马行至安枫墨身边,与他并驾齐驱。
“如何?”安枫墨阖眼淡问了句。
赵绰刚接到士兵统领的整队报告,言明一切准备就绪。他看了安枫墨一眼,点了点头,恭敬道:“一切安排妥当完备,士兵人数已清点好,军粮也已备好,请墨王下令。”
安枫墨眉宇间反有丝凝重,缓缓抬头回望皇宫城墙,见高高的城楼上空无一人,再也不见那帝王的身影,心里冷笑,却有些语塞,低俯的眸里,闪过一抹沉痛,更有一抹他不明所以的决绝。一声轻叹,低低笑了许久。聂青淡淡盯着他,神色有丝冷漠。身后是一片蓄势待发的军队,凌冉心中突突跳,感觉气氛肃穆却又有几分诡异,眸光阴沉却紧张。只见安枫墨眉眼一利,语气也沉了:“出发!”
精兵强将,千军万马,浩浩荡荡,气吞山河,正缓缓向夜国方向前进,忽听后方有女子高声大呼:“各位将军留步!”
安枫墨和其他几位将军及时拉住马缰,安枫墨手臂举起,示意军队停下,回头望去,见流玥双手捧着托盘,托盘上摆置着几个精致的酒杯和一个极漂亮的酒壶,安枫墨幽深冷冽的眼睛微微眯住,目光紧了紧。流玥朝众人一鞠,声音响亮清晰:“皇上体恤各位将军赤胆忠心,劳苦功高,特赐美酒一杯,愿各位将军凯旋而归。”说罢将手中的托盘高举头顶,一一行至各位将军身前。
安枫墨眸光一霜,端起托盘上的酒杯,冷冷一笑吞下杯中酒液。
赵绰、聂青、凌冉、元绝尘纷纷一饮而尽,将空酒杯搁置在托盘上,流玥见状,再一次鞠躬,道:“愿各位将军一路顺风,旗开得胜!”
安枫墨冷冷盯着流玥,一双眸暗得像淬了最浓的墨,似乎话中有刺,道:“谢皇上恩赐。”再次挥臂,庞大的军队与流玥擦肩而过,流玥捧着托盘缓缓后退,身上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听雨阁里,月怜薇不想待在房内,收敛了心神,慢慢站起来。
纱窗微开,雨水在风中斜霰,雨声滴答。
“我会平安归来。”声音轻轻,却那般坚定随风扑进她耳中。
月怜薇双眼已尽湿,回想起安枫墨的话语,忍不住心笑。归来?人归来又如何?心却不知遗失在哪里。
“我会平安归来。”声音模糊却又坚决无比,散落在她的耳朵里,要她听好,记住。
那时,他轻柔的目光稍稍平复了自己的恐慌,微微有些惆怅,月怜薇心中仍是大恸,任由安枫墨抬起自己的脸,一下一下擦去脸上的湿润,笑道:“你这样让我如何安心?”说着忽而止住笑意,声音越发低了。他说得极慢,有种郑重的意味,“怜薇,别怕,我会一直守候着你。”
那刻,月怜薇心里是感激的,感激他说如此话语,感激他的温柔相待。
“你一定要平安归来,怜薇等着你。”她抱住安枫墨柔声道,声音里却也满是苦涩。
原来,有些伤痕真的是覆水难收,破镜难圆。也许,只要他真的爱她,她也真的不必要去在意他的算计是不是也将她包括在内。
可是,人都害怕算计,哪怕以爱之名。
算计的爱情,谁也不敢保证以后会怎么样。
何况,他不爱她,她知道的。
微亮的天色,在窗棂后映着男人一身锦袍,他眼里并不掩饰地含着一抹怜惜,亦有一丝深思。
最后,转身,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夜军府,房中檀架林立,架上书籍满布。因为光线略暗,元无很快从腰间掏出一根火折子,“噗”一声,微弱的火苗足以照亮整个房间。
探索性地将火折子扫了一圈,元无眼角一掠,心里微微一动,淡淡道:“这房间倒是简单素雅,相信很快就可以找到国师赠予的那本书籍。”
苏清只是静静站在元无身后,脸色冷极,却点了点头,道:“但愿如此。”
言罢,元无用火折子将两侧的烛台点燃,两人开始分开仔细搜寻,苏清左手捧着几本书籍,右手用袖子拂了拂,见都是些寻常书籍,粗略地翻阅了一下,并无异样,又将其搁置在原处,若有所思般叹了口气。
另一边,元无俯身抽出几本书籍,翻阅声“唰唰”作响,但仍一无所获。
很快,架上书籍都被一一翻阅,始终不见那本国师所作书籍,元无眼梢一裹,目光望向丞相苏清,苏清却仔细盯着书案上的陈设,严厉道:“把能藏的地儿通通翻一遍!”
这俨然已成了搜查夜军府,元无微微吃惊之余,颌首道:“丞相,你这是?!”
苏清眉头紧皱,眸光安静却狠绝,心里百感交集,望向元无,道:“元无,本相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你快出去调一些侍卫进来搜查,本相去别处看看。”
“是。”元无领命后,衣袖一掠,已然消失于房内。
苏清慢慢走到门边站定,锋锐之色一闪而过,心下琢磨万分,忽而眸光一暗,夜玉阁!当年影国奸细所住阁宇!
“忆霜,你千万不可如此糊涂啊!”脑里猝然闪过些什么,苏清眉眼见冷,一挥袖袍,快步向夜玉阁赶去。
元无亦很快带回一队侍卫,他眸光微动,眉眼间冷若冰霜,命令道:“将夜军府所有房间,通通搜查一遍,务必找到国师留下的那本书册!”
“是。”整齐响亮的声音响彻夜军府,侍卫们瞬间分散开来,向各个房间冲去,元无目光一深,心下竟生出几丝愧疚之感。
忆将军,元无今日所作所为完全是为夜国考虑,您在天之灵,莫要怪罪。
君所归兮归碧落,我惟痛矣痛慈长。哀离失怙德何报,哭竹生笋哺未偿。天上人间两陌路,死生契阔各凄凉。仙山难遣鱼书寄,恸到无声更断肠。
空中黑鸟展翅翱翔,俯瞰整片山水林木,落子鸳闭眼一笑,任衣袂飘飘,感受如此睥睨天地,冷漠无情。
灵雨亦是衣衫纷飞,见落子鸳如此,温润的眼眸微微一弯,摇头一笑,道:“高处不胜寒啊!”
落子鸳听罢缓缓睁开眼,眼角眉梢笑意明艳,心想他果真犀利,心中一片轻松,声音亦是低沉悦耳:“天若赐我辉煌,我定比天张狂!”
灵雨又惊又愕,望向身前男子一袭淡青色锦袍,似乎怔了怔,好半晌,方轻轻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黑陌继续在空中盘旋飞翔,落子鸳趴在鸟背上,双眸熠熠,唇角甚至弯过淡淡的弧度,仔仔细细俯瞰着山水林木的每一处。
风“猎猎”地吹着,落子鸳袍上的清香幽幽掠过灵雨鼻尖,灵雨似乎苦笑了一下,欲言又止,声音里隐隐带着丝复杂,道:“若是那人安好,你…”
落子鸳眼眸一眯,唇角爬上一抹凌厉的笑,声音带了丝讥诮和促狭,道:“我自有主张。”
灵雨眸光一深锁住落子鸳,他觉得他的心莫名地像是被一把钝了的锉刀残忍地割开,悲痛从伤口流出,撒落一地忧伤。黑陌重新扑扇了下翅膀,灵雨轻轻抚摸黑陌的羽翼,低头静静观看。
峰峦叠嶂,碧水如镜,青山浮水,倒影翩翩,两岸景色犹如百里画廊。
一个回旋,风景焕然一新,灵雨心里轻涩一笑,不作他想,静静趴在黑陌背上,如此欣赏大自然的风景,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森林绿得像翡翠,山谷像铺着绿色的天鹅绒,河水像流动的凝脂,湿润的空气也给人水晶似的感觉。
“灵雨,你看那!”见落子鸳袖袍微动,灵雨眸光轻轻闪了一下,脸上却一怔,道:“怎么了?”
“那里,”落子鸳不由得生了丝好奇,眸子深处却分明隐着一抹狠厉,修长如玉的手指笔直指向某一处,道,“那里火红一片,莫不是着火了?”
灵雨眉眼一扬,顺着落子鸳的指向看去,依稀间确实是火红一片,尚有些犹疑,自语般道:“是火焰吗?”
“黑陌,往那边飞,我倒要瞧个究竟!”落子鸳声音里有分紧绷,幽深灼热的眸光牢牢锁住前方依稀火红的一片,原本平静下来的心湖顿时被扰乱。
黑陌似是听懂了落子鸳的话语,顺着他的指向快速飞去。灵雨却是心头一沉,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脸色竟有丝凝重。
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