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您要保重龙体啊，您这样子糟蹋身子，奴才，奴才看着也难受啊。”小隐子跪在地上不断叩首，端进来的早膳午膳都一一摆在紫檀玉的岸上，分明碰都没有碰一下。
慕容澈还是一动不动，背对着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的小隐子，隔着镂空的雕花窗牖凝视着，小隐子见这自小便跟着的主子这样的不吃不喝，真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这主子虽然平素也总冷冷的，话不多，可对下人却是极体恤的，这么些年来打赏给他们几个小太监的银子、衣物都足足够他们享用一辈子了的，即便是做事儿有个什么闪失，也不见主子责罚。跟着慕容澈这么些年了，却从来没见过主子这样过。
“皇上，求您一定要珍重龙体啊，就算，就算不为我们做奴才的想，您也要为烟雨小姐想啊……”
小隐子的话还没说完，慕容澈的脊背明显地一僵，这是他有生以来最大的耻辱，他最爱的女人，今天，就要嫁给他的弟弟，而他身为皇上，身为这一国之君，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女人嫁给旁人，就这样眼睁睁。
慕容澈依旧没有转身，但小隐子显然听到了慕容澈双手紧握，骨节咯吱咯吱的声响来，他拿不准主意了，他真怕，会出什么乱子，他不是不知道主子对烟雨小姐的感情，可是太上皇的旨意，可是为了主子的皇位能够坐稳，他小隐子也要拼了命地去阻止……
“小隐子。”是喑哑的疲惫到不行的声音，小隐子心头一紧。
“在。”小隐子应声，手心里全是汗，他不敢接着听慕容澈接下来的吩咐。
“出去准备，我要出宫。”慕容澈平静的极力克制的声音。
“皇上，求您收回成命。”小隐子叩首，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慕容澈挥手打落一盏茶盅，上好的青瓷和地面亲密接触的声音分外的刺耳，尤其是在这空旷的大殿里。
“怎么，朕的话也不听了吗？”慕容澈回转了身，俊朗的眉目拧在了一起。
“皇上，奴才该死，您不能出宫，这是太上皇的旨意。”小隐子徐徐说道，抱了必死的决心，他知道此刻的慕容澈不同往日，他是被激怒到了极致的猛狮，谁再阻挠，无疑是往枪口上撞，可是小隐子只知道，他的责任是守住皇上，不可以让皇上轻举妄动、有任何闪失。
“好一个太上皇的旨意，朕，朕是皇上，朕才是皇上啊，你们这些大胆奴才。”慕容澈额上鼓起的青筋说明了他这多日来积攒的怒气正在一点点爆发了。
“皇上。”小隐子绝不放弃。
“给朕让开。”慕容澈怒斥着，凄厉的吼声响透了大殿。小隐子跪在冰冷的地上，仍是一动不动。
“给朕滚开，不想活了嘛。”慕容澈的耐心在一丝一毫的消减中，他知道自己的理智已经所剩无多了。
“皇上，母亲王府迎娶的花轿早已经在路上了，您即便去了也不会有任何改变的，您忘了，是您亲手下的圣旨，将烟雨小姐赐婚给穆亲王的。您这样冲去，伤害的不光是您自个儿，只怕烟雨小姐也会成为全天下的笑柄。”
“住口，住口。”想到那日，屈辱的十日前，父皇、还有他……慕容玄，逼着自己在他们早已准备好的圣旨上盖上玉玺，忘不了，那个该死的混蛋离开时在耳边飘过的似有若无的话：“不管我曾经失去过什么，可是我得到了烟雨，便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这几日，他那一副胜利者的眼神，慕容澈每每回忆起来都有杀人的冲动。
“皇上，小不忍则乱大谋啊。”小隐子颤颤巍巍地小心试探着。
“给朕住口。”
“皇上。”
“你以为就凭你，能挡得住朕吗？”小隐子突觉不妙，以皇上的武功，即便门口的十数名御前侍卫，也难是对手啊。
“皇上。”
“起开……”慕容澈挣脱开死死拽着他衣摆不放的小隐子，飞快地冲向殿门口。
“皇上，请您留步。”还没到门口，十名一等一的御前高手围拢在殿外。
慕容澈怒不可遏，“怎么，敢挡朕的路，你们，想造反吗？”
“微臣不敢。”十名护卫抱拳齐声道。
“既然不敢，还不给朕让开。”慕容澈大喝道。
却见这十名侍卫仍在原地岿然不动，慕容澈真的觉得自己的这个皇帝当得实在窝囊极了，他一心想着时辰，再不出宫，烟儿就要被抬进穆亲王府了，他要阻止，他从来没有比现在痛悔过，他不该犹豫，他早该逃离这儿，早该带了烟儿远走高飞，什么江山社稷，什么皇位，他不该贪恋这一切，如果他还有机会选择，他一定要烟儿。
“朕最后再说一遍，你以为凭你们几个就能阻止得了朕吗，挡朕者死。”慕容澈的怒吼那样凄然却决绝狠戾。
“怎么，朕要挡你，你也要朕死吗？”十名侍卫齐齐跪下，来人正是太上皇慕容宇轩。
“父皇？”慕容澈的眼神里满是惊讶和惶恐，他心里划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也许，他就要真正地失去烟儿了。
“你当了皇帝，眼里便没有我这个父皇了是不是？”慕容宇轩明显提高了嗓门，威而不怒的君王霸气展露无遗。
“儿臣不敢。”慕容澈对慕容宇轩不是没有怨恨的。
“澈儿，君王的肩头，挑着的担子很重，身为君王，本来就不能只顾一己之私。”慕容宇轩语重心长的凝视着他挚爱的儿子。
“父皇，您要眼睁睁地看着我重复您和母后的遗憾吗？”慕容澈急切地辩驳。
慕容宇轩明显地身子一僵，面容颓丧了许多。“澈儿，若不是我当年的执念，也许你母后就不会一世不幸了。”那是痛到骨子里的声音，慕容澈也有些动容了，印象里父皇杀伐决断总是最英明睿智的，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感性颓然的一面，慕容澈不禁有一瞬的失神。
“不，这不是执念，父皇，你那样强烈地爱过，你懂得的。”慕容澈急于辩白。
“澈儿，你要记住，你首先是君王，其次才是一个男人。”慕容宇轩沉声道。
“让我眼睁睁地看着烟儿嫁给旁人，我连自己最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我还算什么男人，我还算什么君王。这个皇位我不要了行不行。”
“啪。”小隐子、以及在场所有的奴才跪了一地，从记事起，慕容宇轩很少对慕容澈疾言厉色过，更不要提动手了。慕容澈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父皇，自从母后走后，他鬓边的白发竟多了那么许多，他的眼角是什么时候，竟有了道道皱纹？慕容澈为自己的发现心惊，他有了一丝退却。
“你太让我失望了，慕容澈。你是我最钟爱的儿子，是我们清风国的荣耀和希冀，你怎么可以为了一个女人，说出这样不负责任的话来，你对得起那些拥戴你的子民吗，你对得起父皇对你的期许吗？你对得起你母后吗，你忘了你答应过你母后什么吗？”
“我记得，我都记得，可是，父皇，你明白的，就像你对母后的感情一样，烟儿她不是普通的女人，她是我的心啊。我怎么可以允许她嫁给别人，怎么可以？”那是从心底发出的嘶吼，在场所有人无不动容。
大殿里沉寂了好一会儿，突然礼部的司礼官回禀，“启禀太上皇、启禀皇上，穆亲王迎娶王妃，大礼已成。”司礼官见没有任何反应，又战战兢兢地回禀了一遍，慕容澈已面无血色了，慕容雨轩挥了挥衣袖，司礼官如获大赦般地溜走了。
“澈儿？”慕容宇轩怕儿子承受不住，满是担忧的神色。
“父皇，这下，你。这天下，所有的人，都称心如意了。”慕容澈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情绪，这才更叫人害怕，没有人摸得准这个新皇此刻的脾气，在场所有人无人不是捏着一把汗，如履薄冰般。
“澈儿，至少，烟雨她嫁的是玄儿，玄儿一定不会亏待她的，你可以放心，也许，帝王本就不该太过重情，父皇是一个失败的例子，只希望你能少受些折磨。”慕容宇轩的话里满是浓浓的忧戚。
“父皇，我累了，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好。”
“你们都下去吧。”慕容宇轩吩咐众人道。
大殿里只剩了慕容澈，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他摸索着贴身中衣里的香囊，那里面还隐约有着今岁栀子花的香气。“澈，我想年年夏日，都做一个栀子修囊给你，帮你消暑，你说好不好？”许烟雨的话还犹在耳际，慕容澈紧闭了眸子，五脏六腑像被掏空一般，痛得无以言喻。
回到风暖阁的慕容宇轩，心口没来由得痛，又像回到失去凌曦的那一夜一般，“曦儿，你若是还在，你若是还在该有多好。澈儿现在这般痛苦，这种种的无可奈何，是不是造就了他的不幸，我真担心，这孩子，是认死扣的。”慕容雨轩摩挲着过往二十年闺中寂寞的凌曦闲来无事抄默的诗词卷册，心痛如割。记忆的闸门也渐趋打开，一切似乎又回到了那些最初的小美好。
元庆十五年，那一年，慕容宇轩还只是太子，那一年，慕容宇轩还只有13岁，他的弟弟二皇子慕容宇瞻12岁，慕容宇瞻是陈妃之子，陈妃因为难产早夭，皇后仁慈，亲自抚育二皇子慕容宇瞻，这慕容宇轩和慕容宇瞻自幼一同长大，同吃同睡，关系亲密自不消说得。皇后对二皇子慕容宇瞻视同己出、从无半点偏私，合宫上下无有不赞皇后贤德的，皇帝慕容长卿却格外疼爱太子，慕容宇轩出事当天便被立为太子，自由聪明颖悟，深得皇上喜爱，二皇子性子沉静，最爱在文墨上下工夫，慕容长卿倒也觉得这兄弟二人格外的相得益彰，一个自幼便兼有君王霸气和智者气度，一个淡泊如仙吐气如兰。慕容长卿得此贤后，后宫的宫人嫔妃甚少，也都安于自身，并无蓄意滋事者。一时间，太平盛世，百姓也无不安居乐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