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板闻言眼角微微一跳，不动声色道：“小哥如何有这种猜测呢？”
“哦，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也许应该叫堪舆师来的更恰当。”陶勿特意加重了“堪舆师”的语气。
“风水”一说偏近代，一般古时寻峦探脉的内行更多自称为堪舆术，地脉、山形、水流及坐向与吉凶休咎息息相关，堪舆师即为古时为达官贵人宅地或墓地探查吉凶的职业，“风水师“或者”风水先生”更接近于现代人对这种职业的认识和对其的称呼。大到山峦地形走势，小到家私物件摆设，无一不存风水
早期不论是汉代司南，还是唐宋年间开始使用的浮针水罗盘、悬针旱罗盘、碗唇旋定罗盘等，目的都只是为了“辨方正位”指示南北，所以盘上刻度一般都只是四维八干，复杂一些的外层加上十天干、十二地支辅以时间维度，直到堪舆师用罗盘进行勘察风水，罗盘的层数才逐渐开始增多，加入了阴阳五行六甲八卦九宫二十四山向等等。（注1）
陶勿印象中读到的一本《雪心赋》里就有如上的描述，但刚才查看张老板手中的铜盘时，朱砂红漆覆盖之下竟然能触摸到层峦叠嶂，一圈圈密密麻麻的凹凸感，远远超过辨识方位所需要的刻度层数，没有细算就已经超过了二十层，大多数刻度陶勿甚至连名字都叫不上。陶勿正因为几天前刚刚在李家大厅内，注意到其中摆设设计时，李纯粗浅利用到风水学中的重要分支玄空九星大法，曾与幼时囫囵吞枣背诵的内容相互印证，虽然不能说入了门槛，但刚才察觉到铜盘的异样时，已经能料想到罗盘与堪舆有几分关系。
如果陶勿的猜测得到张老板证实，那这座中原新兴城市里还真是藏龙卧虎，不到半月接连遇上两位玄派中人，只不过李纯细究起来属于星占一派，更偏向与天象，而堪舆又称相地，更注重地理。当然最大的区别是李纯的斗数寻龙是用来盗墓的，而风水师却正好相反，用之于寻风水宝地建宅造墓。不过这两者也不一定完全对立，不少时候相生相伴，陶勿在捣腾假古玩时候，就曾经听同行胡吹海侃，以前盗墓贼找不到目标，就使钱给风水师，确定一片荒郊野外的风水宝地，中原地区几千年历史，哪一处宝地没被人看中，地下十之八九有货，钱绝对不会白花。
刚才陶勿并不是有意让文沙佩一个人应付，而是在理顺思路。果然这么一问，不知是陶勿提及“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的风水概要，还是加重语气的“堪舆师”，张老板明显受到了极大的触动，收起了故意为之的市侩油滑，沉吟一会才肃然说道：“小哥如何看了罗盘就敢下结论谈及我先人的往事？”
不经意间张老板又在话语间透露了一些信息，他已经不称铜盘为“司南”，而是直呼为罗盘。更加让陶勿笃定自己的猜测，堪舆师所用之风水盘就是从罗盘演变而来，民间也称为风水罗盘。
“因为你在罗盘上用了障眼法。”陶勿说道。
张老板微笑举起手中的磁石勺问道：“是这把石勺吗？小哥说的没错，的确是用来掩人耳目的。”
“石勺多此一举，扰乱外行人的判鉴都不足够。”陶勿摇摇头说。
张老板干笑几声：“小哥好眼力，惭愧惭愧，这把磁石勺原来的确没有的，前些年我看罗盘外方内圆，和通常发掘出用来指向的罗盘不同，更像是南京博物馆几位考古专家根据古籍记载仿制的司南，所以干脆也照葫芦画瓢，真的做了个勺瓢，没想到在小哥这样的内行人眼里却是画蛇添足，见笑见笑。”
陶勿颔首说道：“真正的障眼法是上面涂的一层红漆，而且作用不仅仅是覆盖住这么简单。”只不过陶勿现在也没有猜测出，要遮掩罗盘的本来面目到底是什么目的。
“不错，小哥请讲，我洗耳恭听。”张老板正襟危坐说。
“红漆第一层的用意如张老板所说，掩人耳目之用，不过对于内行人来说，但只靠涂层并不能完全遮掩住罗盘的用途，所以当初改造的工匠不仅涂上漆，还用漆浆锁死了罗盘上的刻度，用指尖在其上摸索还能有刻度的凹凸感，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原本罗盘的每一轮刻度都可以任意旋转。”
张老板眼睛一亮说道：“不错。”指着罗盘内圈被红漆覆盖着的位置，“原来应该有二十五层刻度，金木水火土五行与九宫八卦、天干地支组合成『生』、『旺』、『死』三合三辰各命坐向，辅以六十分金、六十龙、正针一百二十分金等测断吉凶休咎（注2），不过我疑惑的是，小哥怎么就认定罗盘就一定是我家传，而不是从外面收来的呢？”
果然罗盘上有着只有堪舆大师才用到的繁杂定点刻度，陶勿镇定的说：“即收则卖，张老板自蔽家珍，摆设出却又不愿意诚心出让当然是原因之一；其次如果是一般人不识价值，随意涂抹，怎么会在刷上红漆之后，又经过脱色蒙土进行制旧处理。如果第一层算上老板用的石勺，让鉴别水准较低的收藏者一见之下望而却步，可以说罗盘上起码用了三层障眼法。”
见张老板屏息静听，连文沙佩都没有插话的意思，陶勿稍整整思路继续说道：“其次红漆制旧就是为了欺骗懂行的人了，罗盘刷上红漆，进行制旧处理后，一般懂行者细看之下肯定以为是精心设计的仿品，不予理睬；再次即使有内行高人能看出罗盘原本是几百年的古物，但既然被人为破坏，无法复原如初，认为价值大减之下也无深究必要。”
“好一个三层障眼法！”张老板赞叹道，随后起身到门口，挂上暂停营业盘点的牌子，把门关上。文沙佩估计老板要交代一些隐秘往事，趁这个功夫偷偷向陶勿伸出大拇指表示钦佩，她直到陶勿身手了得，没想到博识、眼力还非同一般。
张老板回到座位上，冲着两人示意说道：“现在这世道可能有点多此一举了，不过还是不要被闲杂人听去比较好些。”
“小哥贵姓。”
“陶”
“陶小哥，好好，想不到我这家小店还能遇见我祖上的同道中人，不容易啊。”张老板感慨一番，“刚才陶小哥大概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我家祖上直到我父亲一代都是风水先生，解放前一直替大户人家寻找阴阳宅基为生，不过对罗盘进行处理倒不是卖不卖的问题，你们还年轻，可能没有经历过上个世纪破四旧的年代，那时候家中别说收藏着堪舆罗盘了，就算是有古盆古瓦残渣碎片，也要被抓去批斗，轻则游街，重者被当成牛鬼蛇神折磨到死。先父因为害怕，原想把罗盘丢弃在荒山里头，但怎么说也是数百年的传家宝，左思右想之下用家传秘法调制红浆，封死了罗盘点位，埋入在自家后院，这样即便被炒家挖出来，那些人当然没有小哥这般的眼力，最多认为是普通的旧物，罪责轻些。我那时还是个小娃子，自然什么都不懂，直到先父临终前交代，世道正常后才能重新挖掘重见天日，可惜家传手艺算是失传了。”
张老板唏嘘不已：“如果不是陶老弟释由，我都没有把先父的心思琢磨的如此透彻。”说完长叹一声。
注1：
二十四山：又称二十四路、二十四山向，风水学中定位的基准，有八干四维加十二支，共二十四数之说，近代大多指阳宅、阴宅周围的二十四位方向。
注2：
三合三辰：
水中生、子旺、辰死。三辰皆水。
火寅生、午旺、戍死。三辰皆火。
木亥生、卯旺、未死。三辰皆木。
金已生、西旺、丑死。三辰皆金。
土午生、戍旺、寅死。三辰皆土。
六十分金：指六十甲子，坐穴之卦；
六十龙：六十甲子分布在二十四山向之下，以缝针为准，定龙脉纯杂。
正针一百二十分金：平分六十甲子，位于正针二十四山之下，十二地支每支分为十分，用以孤虚、旺象、空亡测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