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宫女惊慌地磕着头,合该是昱泓有些不耐烦,朝她说道:“这是锦华殿大刘妃娘娘。”
她才放下心来,欣喜地抬眼,将事情娓娓道来。她名唤云儿,是当年沈莲亲自挑选出来伺候昱泓的小宫女。沈莲死了之后,她跟着嬷嬷们,随昱泓到了杜氏身边,再后来那些老一辈的嬷嬷、宫女都出宫的出宫,死掉的都死掉,竟只剩下她一人。杜氏向来将昱泓丢在宫里自生自灭,只有重要的场合才领他出席。杜氏此番倒台,她因是伺候昱泓的唯一宫女才没被带去浣衣局,但她始终是灼华宫的旧人,所以才会担惊受怕。
“奴婢并不怕去浣衣局吃苦,只是殿下年幼,如果奴婢也离开了,殿下身边就空无一人了。所以请娘娘看在殿下的份上,为奴婢求求情,让奴婢呆在殿下身边,求娘娘了……来世云儿愿意给娘娘做牛做马。”
我摆摆手,好笑地说:“我要你做牛做马做什么,难道宫里还许养这些么?”
“娘娘……”她错愕地抬头,迎平倒是不客气地在一旁笑了出来。
“与其去担忧其他的事,还不如将眼前做好。”我亦不管她是否能听懂我的话,回头朝迎平示意。
迎平将包裹在昱泓眼前打开,拈了新褂子出来。
“来,试给母妃看看。”我站起身,将新褂子拿到手中,亲自给昱泓试了起来。
他涨红了脸,眼中露出欣喜之色,穿着小褂子自己低头左看右看。
“正合适。”我拉过他的手,爱抚道:“天气凉了,你穿得也不能太单薄,眼下灼华宫还未有主位……”
“听说母妃不要儿臣……”他突然打断我的话,低低地说了出来:“父皇曾向母妃提及,要将儿臣过继到母妃名下,母妃没有同意。”
我狠狠地剜了云儿一眼,她随即身子轻颤,脸色惊慌万分。能在昱泓耳边嚼舌根,只有她一个。不过,这个消息是我示意迎平放出去的,却没想到连昱泓也知道了。
将他揽到自己的怀里,逗逗他的小脸,我轻声说道:“那泓儿信不信母妃?”
他略微迟疑,又似乎明白了什么,朝我郑重地点点头。“问雪是娘娘是个好人,儿臣亦相信母妃。”
“嗯……”看来我的泓儿真的很聪明,杜之薇你竟然送了块宝给我。
又与昱泓说了些话,见天色渐晚,我方才起身出灼华宫。
暮色中的灼华宫仿佛一朵凋零的牡丹,昔日的华贵此刻斑驳成为最好的讽刺。帝王的无情,权利的禁锢,这宫中又埋葬了多少女子心中的梦想……
还是照着原路回锦华殿,迎平随伺身边,清秀等一干人等与我保持着一人的距离。天空里竟然飘落起细细的小雨,打在平静的水面上,无声无悄。风,果然凉了,夹杂着细雨拂在脸上,不一会儿头发上就蒙上一层微白的细雾。
迎平从清云手中接过披风,为我披上。我停下脚步,站在水边,看这一池的烟波。浮生若梦,繁华惊过,人不过是延长的花朵,花开花落。
吩咐迎平在后面等着,我就这般幽怨地淋着小雨,瞧着眼前的风景。在我的身后不远一边,转身之间我分明看见一角的明黄。
“怎么还在这里淋雨?”鈭谦站到我身旁,喜福慌忙地撑过伞,好让我们都免去雨的浸湿。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此处风景独好。”我朝他淡淡地笑着,他悄然地握住我的手,用他的暖意沁化我指尖的冰凉。
“既然喜欢昱泓,为何不愿意让他过继膝下?”
他脸色如常,深潭般的眸子倒与眼前这池秋水极为相似。我垂眼,淡淡地说:“陛下曾承诺过臣妾,若臣妾有儿子,他就是雍王,臣妾就是德妃。陛下金口一开,便不能反悔……所以臣妾不会要昱泓过继到臣妾的名下,臣妾怜爱他时来灼华宫瞧瞧他便是了。”
“你真这般想?”他转头与我对视,仿佛想从我的眼中看出谎言来,奈何我刻意地垂眼以示委屈,避开他的目光。
“臣妾不想让陛下为难,也不想成为陛下的绊脚石。臣妾只要安静地呆在锦华殿就心满意足,如果能偶尔见到陛下便是莫大的福气了。”
他握我的手加重了力道,然后轻轻地叹口气:“平萱……”
“臣妾只是觉得昱泓……和臣妾有些像……”我因为回忆起自己的年幼时而扬起淡淡笑意,将目光重新投向池中。“臣妾幼时因太顽皮,故素来不受母亲的喜欢,常常被罚在柴房中面壁思过。长大后以为只要再乖一点,母亲就会喜欢上我那么一点,毕竟我是她的女儿。不过,没想到的是,她不喜欢我并非因为我不听话,而是我并非她的亲生女儿。”
“平萱……”
我依旧笑着,只是嘴角的那抹笑意越来越苦:“我是刘府的大小姐啊,可是吃穿用度竟然连下人也比不过。父亲整日躲在书斋里,我都不知道他是不是还记得有我这么一个女儿。我以为,妹妹也是和我一样,心中不甚为意,直至长大后我才发现,我与妹妹竟然是大不相同。”
“陛下……”我看向他,他无言地将我拢在怀中,声音微微暗哑:“为何朕从未听你提起?”
哼,你怎么会听我提起,你不过与刘夫人一样,多听我说一个字也是厌烦的。我恶意地将眼泪蹭在他胸前的金龙眼睛上,压低的声音中含着一丝的哭诉:“陛下切莫怪罪,臣妾不是妒忌妹妹能等到陛下的垂青。只是昱泓现下的光景让臣妾联想起幼时,所以才明白他需要的只是雪中的一股温暖而已。臣妾只是……只是……想弥补幼时的遗憾,如果当时能有人也温暖过我的话,那么我的回忆定还会有一丝的阳光,而不是只有痛苦。”
我的话似乎也引起了他的某些回忆,他搂住我的身子亦在微微颤抖。“朕明白,朕都明白。”
是么?你都明白吗?我将脸藏在他的胸前,勾出一抹阴鸷的笑意。
我揣了个小手炉,身着今年新上贡的白狐金丝锦袍,斜坐在美人靠上,懒洋洋地微微闭着双眼。
小池中的莲花早已连叶子都不剩了,锦华殿后花院里也只有一两朵仍旧孤傲的残菊。树枝光秃秃,对应着略微阴沉的天空,倒有枯藤老树昏鸦一番的景致。
清雨捧着书,站在我的身边轻声读着。她年纪尚幼,如出谷黄鹂的声音清脆,最是好听。迎平搬了绣架,在一旁坐下开始绣着图样,清秀正拨弄着中间搁置的紫鎏金铜炉里的碳火。若不是还在一旁呆立的清云和清风,倒是一副闲话家常的场景。
鈭谦的主意还是未拿定,我照着老法,****去灼华宫探望昱泓,与他之间的关系倒更加亲密起来。他倒真肖似我的孩儿,对他总不需太多的话语,他便明白。唯有书上的东西我可真不懂,只得回想了一些从前在天香楼听到的故事再告诉他。这可倒好,不止他,连带云儿和迎平这一等的宫女都听得津津有味。
看来,以后我还得常常请些说书人进宫里说书,否则我这肚里听来的料怕是万万地不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