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犹记得,当初宋昭华被内侍拖拉下去时,确实是说过做鬼也不会放过她。林嫔胆小也是在宫里出了名的,当时我还曾想不通,一向胆小怕事的林嫔怎么敢出面指证宋昭华,不知背后会是谁。没想着,这才两月的功夫,林嫔便被吓死在玉春殿。
昱泓的脸色稍白,小小的手紧紧地握住我。
清秀见我错愕,半天没有话语,犹豫后还是开口:“娘娘您也要小心。”
她甚为担忧我,宋昭华在的时候哪一次见面不是出言讽刺,我们可以说是天生的仇人。她是怕宋昭华找上林嫔,眼下又找上我。
我看着昱泓紧张的神色,拍拍他的肩膀:“泓儿无须担心,活着的时候都没斗过别人,难道死了反而能祸害他人了吗?这些不过是宫里的传言,泓儿,鬼神之说信则有,不信则无。”
他懂事地点点头,我扬头朝清秀说:“你可也记住了?”
她虽有反对之色,但碍于我还是她的主子,只好住嘴点点头。
“这些话切莫传了,如今无论是陛下还是皇后娘娘必定都是要追查此事的传播者,还有可能会杀一儆百,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屋内只有迎平、剑婴和她们四个大宫女,闻言俱是脸色一变。尤其是清秀更是惧意百生,不敢开口。
“换桌热菜上来吧。”待我再次出声,她们才恢复井然有序地重新上菜。
趁此机会,我低下头对昱泓说道:“此事你心知即可,切勿露出一丝异态来。”
虽是春天了,夜里仍有些凉意,窗户依旧留着一道缝隙。
今夜里果然没有箫声,想必此事鈭斋也知道了。看似一个小小的嫔无故被吓死,但在这背后又隐藏了多少的肮脏与黑暗呢?
说是宋昭华索魂,我是一点皆不信。她们会声会影的描述,我若是初次听见怕也会胆战心惊,巧只巧在,风吟的母亲当年就是被活活吓死的。多少年来,此事还被世人拿来说做文府的话题,就因此事,才会传言文府风水不好,没有好人家的女儿敢嫁进门做正室,不然也不会白白地便宜了我。
事情的真相又如何呢?风吟的母亲生性胆小,前一次怀孕又被人吓得胎死腹中,伤了元气,身子接着不好起来。饶是风吟的命大,他母亲第二次怀孕时虽也被惊吓,风吟不足月便出声,但总归是活了下来,却生来带了满身的病痛。
后来不查出来了吗?那些不过是小妾们争位的手段,如今的林嫔怕是某人封口的手段。她借林嫔除掉宋昭华,再借宋昭华来解决林嫔这个后患,果真是好手段。
黑暗中又似乎浮现出那张温婉贤良的面容来。
翌日醒来,我刚让清秀和锦儿送昱泓去西书房,便接到安后下的懿旨。她声色俱厉,严告后宫不得再谈论林嫔之事,否则按宫规极刑处置。
所谓的宫规极刑,我入宫以来还不曾见过,听得迎平提及,那差不多是人彘一般的酷刑。
若那事是林嫔受人指使冤枉宋昭华所至,那么对夏昭媛下毒手的就根本不是宋昭华,而是幕后之人。
谋害皇嗣,残杀妃嫔,这算不算一条重罪呢?
就算她背后是整个安氏家族,但夏昭媛的身后何尝不是根深蒂固的夏氏家族呢?
我这样的人扳不到她,自然有一物降住她这一物。
嘴角挂着和春天相适应的笑容,我轻手招来迎平。
今日是昱泓的生辰,早些时候我便让迎平去查询一二,既然决定要做他的母妃,自然要清楚他的生辰。
天刚有一丝亮的时候,我便起来收拾妥当。清秀见我简简单单的着条白色襦裙,窄袖小坎肩,一时间还不敢相认。我朝她微微一笑,带着迎平去了小厨房。
宫里虽有御膳房,但各宫都均备着自己的小厨房,一来解自己的馋,二来可让皇帝心中稍有记忆。
锦华殿的小厨房一向是清云在打理,我站在门口,见里面忙碌的身影时,刹那间似乎见到迎安。迎安不善言辞,许多时候都在小厨房里为我打理膳食。许多被刻意遗忘的前尘往事就这般,毫无防备的展现在我的眼前。我还记得,迎安那红扑扑的脸颊,善工女红的迎万,还有向来稳重机灵的迎福。
“娘娘。”见我驻足门口,迎平轻声唤:“娘娘,鸡蛋都已备好。”
我恍然抬头,将眼角的湿润逼了回去。如同普通妇女一般,我将衣袖挽起,在清云的指导下,开始煮红蛋。
在兖州向来都有这样的习俗,家中的孩子满一岁,母亲就要下厨为孩儿煮鸡蛋,再用红纸染色,称之为红蛋。
我与昱泓命运相似,宫中珍贵宝物虽多,终究难及心中的那一份温暖的渴望。若是能有人补偿他,那便尽量地补偿他,以免将来他像我这般凄凉。
心中暖暖地想着,我一面算着时辰,刚好够上他用午膳的时辰。
如往常一般,午时他便回了锦华殿,刚好瞧见我一身简单妆容在摆弄着桌子。
“母妃为何不让迎平她们帮手?”他虽心中不解,却仍旧上前来帮我。
我笑着擦擦他脸上的汗珠,轻声道:“今日是泓儿的生辰,母妃特地做了一桌家宴,可不许旁人来动母妃的东西。不然她们又会说是她们的功劳,母妃不是白做了么?”故意在他面前学做孩童般的表情,惹来迎平等人的一阵笑意。
他闻言也笑了笑,却极为认真地说:“母妃不亲自下厨,儿臣也是知晓母妃的心意的。儿臣怕母妃身子刚好,不宜太过操劳……”
“你的确不宜太过操劳!”他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瞧着鈭谦也来了,眼角还隐隐有着怒意。
望着这一大一小,我彻底失了反抗的能力,默默地放下衣袖,委屈地示意迎平去布置好吃食。
“母妃……”昱泓摇摇我的衣袖,我偏过头去,却见他又随着出现:“儿臣知道母妃是一心对儿臣好,以后只要不太劳累,母妃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我扫过鈭谦一眼,揉着泓儿的脸颊得意地说:“还是母妃的泓儿最好。”
鈭谦嘴角扬起一丝宠溺地微笑,那是对寄柔才有的笑容。
我垂下头,避开那样的笑容,转身将迎平端来的红蛋,取出一个递给昱泓。
鈭谦眼光流转,惊讶转瞬即逝。倒是昱泓自幼长在宫里,从未见过此物,见它红色润泽,十分地欢喜。
“这是红蛋,过生辰时都要吃的,吃了它泓儿下一年便能红红火火。”
昱泓一双眼眸明亮至极,他小心翼翼地剥着红蛋,然后笑着望我,吃得十分仔细。
“陛下也尝尝。”我献宝似地将红蛋取出,递给喜乐试食。
他大手一扬,将喜乐正在剥皮的红蛋夺到自己手中,笨拙地剥开小块,一口吞了下去。
“吃这么急做什么,这里不还有的是。”他憋在嘴里,鼓在腮帮子里,这副模样出现在寻常人身上也就是微微一笑带过,在他身上却是显得尤为滑稽。
我将红蛋挨个挨个地递给迎平等锦华殿里的人,也留下些给喜乐,让他分与鈭谦身后的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