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安青之死却不在我的意料之中,我还以为她会安静地接受鈭谦为她安排好的一切,没想到这个向来温婉的女子也会有如此激烈的一面,以死在捍卫自己的尊严,在鈭谦的心中画下重重的一道痕迹。
“鈭谦……”我靠在他的身边缓缓坐下,语气颇为哀伤地说:“我知道你心里很难受,我心里也不曾好受。是的,我恨她,恨她害死我还未出世的孩子,也恨她害死迎平,但是这次的事情不是我做的。”
他没有反应,只在听到我提及孩子时身子有过一瞬间的颤抖。
下一个当然不会是寄柔,而是你,你这个杀我孩儿的凶手!
我柔柔地靠在他的肩上,微微闭着双眼小憩,仿佛已经十分疲倦。
“我不会拿太子和泓儿的命来做赌注的,我只是知晓她会对太子再次下手而已。”
“真的?”他似孩童般无辜地望向我。
“你依旧不会信我?”我撑起满脸的笑容,在他的双眸中这样的笑容显得十分心酸。“没关系,就当是我做的好了,我也不差再多背一件。”
他依旧茫然地看向我,眼神涣散。
我慢慢地起身,拂过衣袖,朝他淡淡的笑着:“陛下要如何处置臣妾,臣妾都不会有二话。”
话已然留下,我转过身子,脚下似乎有千斤重,迈动的十分吃力。这是一个赌注,赌他对我的愧疚究竟到什么样的限度,赌他现在对我究竟到什么程度的信任!若是赢了,后位唾手可得,若是输了,便是丢了我这条命。
也许再也没机会坐在梅树,与鈭斋饮酒赏梅,也许再也没机会代替风吟看尽世上的梅花开落。
我深深地吸过一口气,朝殿外走去。
“平萱……”他从身后猛烈地抱紧我,话语急促:“朕信你,朕知道不是你做的。但是朕害怕,寄柔那么柔弱善良,宫里如今已经没有了安青和杜之薇,若是有人对她起了心思,朕会保不住她。”
我闭上眼,任由眼泪滴落。
“平萱,你答应朕,不会伤害寄柔,朕会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拉过我,看见我一脸的泪光震惊地停下话语。
我哀伤地看向他,在泪光中缓缓地说道:“你终究还是不信我的。”
“朕……”
我长长地吸了口气,抚上他憔悴的脸颊。“既然如此,臣妾恳请出家为尼,请陛下恩准。”随着话语,我在他眼前慢慢下跪。“这样,你可以放心了吗?出家为尼的刘平萱再也不会翻起任何的风浪,再也不用背负任何的冤枉委屈!”
“朕不是这个意思。”他轻声的解释道,弯下腰扶住我。
“让我走吧,”我抬起头,对上他的双眼:“若是不爱我,就放我走吧,哪怕我病死异乡,都不要再来找我。让我……忘了你……”
“你知不知道,你的不信任让我有多伤心,从前是这样,如今……我以为你待我不一样了。可是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我逃避,你一次又一次伤我,究竟要我变成什么模样你才能放下心!”
“这里,”我扯下衣裳,任由它跨落,抚住心口。“它也是会痛的!一碰就会痛!”
“平萱……”他慢慢地蹲了下来,手贴在我的心口上,将我拥入怀中。“朕相信你,朕会一直相信你,你不要再离开朕的身边,不要再离开……”
烛火被风吹动摇曳生姿,我任由他紧紧地抱着我,嘴角最终浮出一丝真正的笑意。
清冽的风带着深冬的寒意从脸颊上拂过,我独自站在锦华殿的山坡上,望着眼前的一片白茫茫。
天地之间只有雪白,像是在我梦里常出现的一般。天空里飘飘扬扬地下起小雪,停留在我伸出的掌心。美丽的雪花一触碰温热的掌心便化成了冰冷的水,没有丝毫的犹豫。
这是我在宫里见过的第五个冬天,却比往昔都更加的寒冷。目光停在远处重重叠叠的宫殿上,那年冬天里我顺着一条窄窄的宫道被抬进了锦华殿,那时宫殿里还住着许多人,而如今都化成了口中薄薄的雾气。
就连佛堂里的秦太妃也走了。
她是刚入冬时走的,毫无征兆地便去了,御医们全部涌入佛堂也没能救回那个慈爱的老人。她临走时,睁着双眼一直在等我,鈭谦就跪在她的身边,她去叫着我的名字,握住我的手,用依旧慈爱地目光眷念地看着我,声音很轻很轻。
“孩子,保重。”
她最后的话语只我一个人听到了,也是说给我一个人听的。要在宫里挣扎着生存是一件危险又艰辛的事情,所以她要我保重。
从她出殡的那一日起,宫里就变成白色,没有一点其他的光芒。
“娘娘。”清秀从身后为我披上披风,又递过来暖炉。陡然降临的温度让我全身不由得一颤,我看向身后紧锁的小黑屋,轻声叹着气缓步下山。
恍然若闻,屋内也传来同样的一声轻叹。
是他,有他在,无论我处在什么样的地方,只要他在我就会觉得安心。
我悄然回头,门后似乎有一双眼眸,一直看着我。
“可做好了?”一路到殿内,我未曾取下披风,瞧见清云出现便问道。
她解开搁在桌上的食盒,我顺着她的指引低头看过一眼,这一开盒就香味四溢,我朝她点点头。
“泓儿待会儿与剑婴练习回来,也给他端上一份。”
清秀停下脚步,在身后应了声。
镜湖的水面已经结了一层薄冰,去年此时还有个人会告诉我,关于那些冰层下面的故事,而如今只剩下我一个人重复地走着熟悉的路。
路上遇见的宫人纷纷朝我行礼,听着她们口中的“德妃娘娘”一瞬间就连我自己都觉得很陌生。
安青自缢在庵堂里,鈭谦念及旧情还是以皇后之礼下葬,谥号“恭顺”。呵,恭顺,这个谥号是一种适合也是一种讽刺,无论再怎么对他恭顺都换不到一点真心真爱。
眼下宫里没了安后,也没有杜贵妃,我的位份便是最高的,寄柔自从昱景落水和中毒后有些神经紧张,带着昱景除却龙乾殿甚少露面。这宫里的大权,自然而然就落在我的肩上。
可是空有实权又如何,鈭谦却不肯立后。
我要的不仅仅是实权,还有名正言顺的后位。
或许这段时间的安静便是他在部署,还在想着将后位留给寄柔,可惜我一定不会让他如愿以偿的。
那天夜里的痛哭,我知道他对我还有内疚之心。
殿外守候之人见到我,远远地便向我行礼。当初一样的人,他们不肯让我进去,如今还不是一样乖乖地向我行礼。
正殿门外,我侧头朝清云点点头,将手里的暖炉递与旁人,接过她递上的食盒。精致的祝寿图案雕在外,内里是我托梅姨寻的民间食谱,让清云学着做出来的小点心。他尝过之后极为喜欢,尤其喜欢当中的黄金糕。
我将把手紧紧地握住,掌心内藏着的东西缓缓融化,顺着指尖轻轻滴落,这一切掩藏在我宽大的衣袖之中。
欠我的,我怎么可能不会让你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