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是这样,我垂下眼抑制不住的伤悲,难怪他会对我手下留情,是因为鈭斋,难怪我会轻而易举地就劝动他背叛杜开巍,是因为鈭斋,所有的一切都是鈭斋在背后为我铺就,我却还以为全是自己的功劳。
“为什么……为什么你到现在才告诉我这些?”我身子几欲不稳,他忙出手相扶却被我推开。在我做出那么多伤害鈭斋的事情后,他才告诉我,那个人一直默默地在我的身后。
他苦笑着摇头,他的主子是鈭斋,若鈭斋不许他说,他必定不会说,而鈭斋不想我知道,因为他不想拦着我要走的路。无论对错,他都不曾阻拦过我的任何决定,放纵我的任性。
“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眼眶里打转的泪珠再也收敛不住,霎时都如珍珠般坠落。“我究竟有哪里好,值得他这般……”值得他连命都丢了,若不是我,他定能保住自己的。
见我这般,颜敬亭长叹一声,轻声道:“为何你还不懂?我的主母除却赵静霜还会有谁?除却她又有谁能值得殿下即使赔上姓名也要去守护的?”
“赵静霜?”这个名字已不止一次窜入过我的心间,我就是赵静霜?回忆霎时如潮水般涌来,为何他第一次相见便待我与众不同,为何他会有和我娘留给我的一模一样的拨浪鼓,为何他会在月光下轻声对我说道静霜,为何他会这般待我……我竟然就是他一直放在心上的赵静霜吗?怎么会是这样?“你骗我的,对不对?我怎么可能是赵静霜?怎么可能是她,我是刘平萱,是兖州首富刘家的大小姐!”
手握成拳头般,全身抑制不住的颤抖,我泪眼婆挲地看向他,不会的,我怎么会是赵静霜。怎么会是她,当初若不是看到鈭斋房内她的画像,我又怎么会全然没有希望地离开他?我心中的那一根刺,竟然是我自己?
他轻轻地摇头,转身离去之际留下淡淡的话语:“近日边关不稳,陛下已下旨要我回边关,你自己多保重吧。”
他的身影沉重地消失在岸边,我颓然地靠在柳树枝干上,任由眼泪从脸颊上滑落。
他肯为我遣散府中所有姬妾,他从未嫌弃过我的身份,无论我是文府的弃妇还是宫里的寡妇妃子。我被鈭谦伤透来了心,于是他就接我离开,让我重新回到梅园,还帮我照顾梅姨母子和不归。
犹记得他在我身后,与我共看雪花飘飞,在窗前握住我的手教我画着雪中的梅花。犹记得他带笑的桃花眼,总是深情的凝望。犹记得我闭门不见,他却依然守在门前不肯离去。犹记得我重回宫廷的路上,他绝望的痛哭,是那般的惨烈。纵使被我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他始终不离不弃。
鈭斋……这就是全部的真相了吗?可是如今后悔的我,要怎么样才能让时光倒流,让你重新回到我的身边。
为什么,当初的我不肯听听他的解释就决定返回宫里?为什么,我终不肯随他远离纷纷扰扰的红尘,避居世外?又是为什么,我要到听从鈭谦的意思去永王府?为什么……
我拍打着自己的心,顺着柳树缓缓坐了下去,无法自已。
为什么,我寻觅着真心待我之人,却在寻到之时将他忽略在我的世界之内?
那个人的笑脸随着柳枝在镜湖上拂过,洒下点点涟漪,扰乱一池的静水,留在记忆的深处。
眼泪肆意地落下,我抚上自己的脸,再也无人会为我擦去眼泪,只余下耳边依稀可闻的话语,低低地沉吟着:“以后没人给你擦眼泪了,所以不要哭了。”
究竟是我残忍还是你残忍,明知自你之后不会再有人为我擦拭眼泪却仍旧不肯停留下来。你可知,在我的心里早已将你当做万般皆能的仙人,你明知鈭谦会对你下手却愿意喝下那壶毒酒,你可是在报复我曾经对你的狠心吗?
突然间觉得疲惫万分,我缓缓地闭上双眼,再也不去看那座山坡上的小屋。
“娘娘。”大抵是见到我这般颓然,剑婴不知何时已候在我的身边,轻声唤道。
我望着他那张熟悉的脸,心中忽然涌起一股空洞的苍凉。在我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会不会突然有一个时候连剑婴也会离开我呢?风吟离开得很潇洒,迎平离开得很惨烈,而鈭斋离开得很心痛……凝视着眼前的湖水,仿佛幻化成布满荆棘的长路,我的双脚已留了一路的鲜血,而越往前,花儿越发的枯萎,四周越发的黑暗。
“去请刘老爷入宫。”我接过他的手,由着他将我扶起,转过身擦拭着脸上的伤悲。我的肩上背负了越来越多人的鲜血,于是无论如何我都继续下去。
但是,颜敬亭方才的那番话,他说我就是赵静霜,这个疑惑只有一个人能为我解开,那就是我的父亲刘老爷。我究竟是谁?是兖州首富刘家的大小姐还是身为钦犯早已病死的赵静霜,这一切让我无法平静下来。
自幼,刘夫人对我极为苛待,我以为她是因为嫉妒我的母亲遇见了刘老爷,在外面生下了我,对她的颜面有所影响,所以她才会视为我眼中钉,不许我跟随寄柔一同念书识字,一同学习女红。而父亲的不闻不问,是因为畏惧刘夫人的专横,可我从未想过,我会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他自然不用袒护我,疼爱我。
我迫切地想知道这个答案,我的亲生父亲是刘老爷还是赵长平,我的亲生母亲是不知名的青楼女子还是赵梅香?我……究竟是不是鈭斋心心念念的妻子赵静霜。
我总是怨念不曾在最初就遇见鈭斋,却未曾想到我与他早已相遇,并且还有着婚约。我总是怨念上天不肯给我一个好的夫婿,却未曾想到原来我命中的那个人早已出现,并一直在等待着我。
待到刘老爷进宫时,已是傍晚,天空的半边都被霞光染成金红色。
他佝偻着身子,畏畏缩缩地跟在剑婴身后进到锦华殿。
我让清云将昱泓送回东厢,他近日也因鈭斋之事而留在锦华殿中,白日里就自己翻看房内的藏书,幸而他年纪稍长,亦识字不少,且随着鈭斋学了不少日子,倒是没听闻他有遇见何等的难事。
他如往常一般,对于失去师傅并无显得有多大的悲伤之情,但我知道,每当母子二人独对时,他常常会留出无法抑制的忧伤。我们都生活在薄冰之上,每一步都是战战兢兢,只怕一步错便无葬身之地。
我将所有人都摒退出去,并留下剑婴在门外看守。我要询问的此事,关系甚大,不管我是不是赵静霜都将牵连甚广,我不得不小心翼翼。
等众人都远去,我才慢慢地走到刘老爷的身边。
他跪在地上,还维持着给我请安的姿势,他的鬓角已是白发苍苍。几年未见,他竟然老成了这样,臃肿的身子趴在地面上不住的颤抖,仿佛是只巨大的虫子般。
“这里没有其他人了,”我想了想,还是伸手将他扶起。“所以有些话你还是老实地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