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里风高云淡,偶尔吹过的一阵风却是瑟瑟带着凉意。
我缩了缩脖子,手抚上鬓间。果真还是老了,早日起来时对着铜镜里的自己,竟然看见发丝里的白发。
一如深宫里,年年不见春。在我不知不觉间,时间已经悄然流逝,而我在鈭斋离去后忽如老去数岁。我耗尽心力,在宫里与众人厮杀究竟是为了什么?
年华空过,岁月如梭,那个承诺会在我身后等我的人终究还是不见了。
还记得,初次相见,他像个小孩般一股脑就坐在地上撒起泼来,明明是位王爷竟跟个无赖似的。再次相见,在被丝绸缠绕得严严实实的梅树下,他轻佻地逗我道,说我是他的珍宝,是他心尖上的珍宝。那话并非戏言,而是藏匿在游戏红尘中的真心,而我浑浊的双眼并没有看出,只是恼了他的任性妄为。
鈭斋,若是上天再给我一次选择,你猜我会怎么选?
我会选在嫁入文府之前便要缠上你,要天天缠着你,时时刻刻地缠着你,让你不能游戏红尘,流连花丛,让你的双眸只有我一个人的身影,让你的身边只有一个我。
池子里的莲花都败了,仅剩下几张枯叶浮在水面上,散发着无尽的寂寞。
我伏在美人靠上,呆呆地看着池子,轻轻地长叹,一声接着一声。
人生并没有如果,失去了便是失去了,再也寻不回来,能够留给我的只有无尽的追忆而已。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为何叹气?”身后贴上一个温热的躯体,耳旁出现他熟悉的话语。
我并没有回头,仍旧看着水池。
“你可是第一个见到朕也不讨好的女子。”他戏谑地怀抱住我,随我的目光落在水池上,落在莲花上。
我还不够讨好他么?他说的话,我都去相信,他要做的事,我都去做了,还不够讨好吗?
“那陛下去寻讨好陛下的女子。”我抿嘴轻笑着回头,对上他深不可测的双眸。
他眼里瞬间落寞,又跟着我轻笑起来:“你明知朕亦不喜欢那些只知道讨好朕的女子,朕独爱这个不讨好的女子。”
我顺势靠在他的怀里,在晴朗的天空里流连,微微地噘起嘴。
“莫非不相信朕的话?”
“陛下说过,后位是臣妾的。”我小声地嘟嚷着,半是娇嗔半是不满。
他脸色顿时一僵,轻拂过我耳边的发丝,淡淡地说道:“朕不会立贤妃的。”
“那陛下会立谁?”我对着他的双眸笑得尤为开心:“总会不是我吧?”
“平萱,”他抓住我的双肩:“后位对你来说真那么重要吗?……比朕还重要?”
我垂下眼帘,不让他看见我眼里泛滥的恨意,口中轻喃:“为何不重要?”
“有朕的真心还不够吗?”他甚为不解:“那不过是个虚名,但是坐上去的人却要担负起太多的责任与恐惧。越是高位,越是引人注目,争抢的人就越多,也许一个不小心就会没了性命……朕不想再失去你。”
他说到最后已然哽咽无语,我木然地望着这样无助的他,他总是有许多好的理由来说服我,然后理所应当地失言。
初秋里的天气总是接连地晴朗着,蔚蓝的天空里飘动着洁白的云朵。
我带了清云与清雨,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宜兰殿而去。该来的总会来,与其沉默被动,还不如昂首去挑衅一番。
安淑仪封贤妃后搬至关雎宫,江嫣更是入主灼华宫,偌大的宜兰殿顿时只剩下向来不怎么对盘的乔玉菱和凌初雪。见我到来,乔玉菱身边的贴身宫女乖巧地闪到东厢房内禀告自己的主子,而西厢房内并无动静。
我示意其他人都等在外面,带了清云朝西厢房内走去。论起来分位来,乔玉菱不过是一个良人,却仗着自己得了鈭谦的宠幸,且又有我这个所谓的靠山,便肆无忌惮地霸占了东边的尊位。乔玉菱的所作所为我尽数看在眼里,只没料到凌初雪会是这么沉得住气的女子,看来并非善者。
还未跨进西厢房,身后便传来一阵娇滴滴的声音。“娘娘怎么来了宜兰殿?若是想召见臣妾,派清雨姑姑过来唤一声便是了,怎劳烦娘娘亲自驾临。”
我心中甚为无语,脸上挂起笑容,转身朝乔玉菱看去。她倒是精心装扮了一番,鹅黄的衫裙衬着浅绿的夹褂,凑上一张笑脸,怎么看都是个娇俏的女子。
“众宫院内就属宜兰殿离龙乾殿最远,本宫又长在锦华殿,甚少出来,今日得空特地过来看看可有宫人慢待二位妹妹。”
乔玉菱捂住嘴,脆生生地笑起来:“臣妾在这里多谢娘娘的关心,后宫在娘娘的掌管下井井有条,哪里会有宫人看慢待臣妾。”
她说罢,耀武扬威地朝四周扫视一遍,无非是在示意她是我身边的红人,教谁人都不敢小看于她。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算被关进北苑数日,如今她又恢复当初的嚣张。不过,今次她的嚣张却是为我所允许的,有她才能使看似平静的宫廷动起涟漪,我才能坐山观虎斗,瞧出谁是真正的野心家。
她亲热地靠在我身边,我不着痕迹地朝清雨看过一眼。清雨随即会意上前,朝乔玉菱行礼,并指着身后宫女手上捧着的五彩玉锦说道:“乔良人,娘娘说已是初秋,特地选了几匹锦缎来为娘娘做新衣。”
她本是小家碧玉,鈭谦虽偶有宠幸,但她的赏赐岂能和我相提并论!见此锦缎她早已两眼放光,连忙朝我谢好。
“请良人随奴婢回房,让宫人为娘娘量体裁衣。”清雨伸手指引她回东厢房,她虽是喜不胜收却还向我看以询问的眼神。
我朝她挥挥手,待清雨领着她回到东厢房才施施然地走进西厢房。
相比其他宫殿的富丽堂皇,这里清幽得连锦华殿都比不上,一排一排的书架上堆满了书籍,而屋子的一角点着焚香,散着静溢的气息。
皇宫里凡是有属于自己的寝宫的妃嫔,哪一个不是别出心裁将寝宫装饰得金碧辉煌,就怕不够炫耀出自己高贵的身份,就连当初的夏昭媛虽然从简却都是精致绝伦。而这里的东西却普普通通,除去书架和书,还有角落里最为普通的香炉,屋子便空空如也。
我信手拿起一卷书,翻开来看看,赫然是《孙膑兵法》。看来这位京畿第一女军师的名号并非虚传,一介女子她看的书竟多数都是军法。后宫也不过是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没有大军的厮杀,只是悄无声息地存亡。但她要真的将这些兵法用在后宫里怕也是得胜的一方。
“想不到娘娘也会看兵法?”书架之后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眸,凌初雪一身傲然地从书架后缓缓地转出来。
“你放肆!娘娘驾临,你竟然都不出来迎接!”我看着她淡淡地笑着,清云一个箭步从身后钻出来,指着她开始喝斥道。
面对清云的喝斥,凌初雪轻轻地挽过垂落的发丝,她的装扮依旧清新自然,淡紫的素色衣裙,窄袖挽到一半露出嫩藕般的手臂,脸上脂粉不施,好一朵出水的芙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