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与凌初雪一番谈话,让我与她之间竟莫名地产出几缕情谊而来。我羡慕她屋内满满的书架,也羡慕她与我不同的思绪,我从未接触过那样的思想。女子也可以成就大的事业,女子也可以带兵出征,保家卫国。这样的女子才是寒雪之中傲然挺立的红梅,骄傲地绽放在每一季的寒冬里。
除了呆在锦华殿,我浑然不觉自己居然也爱去宜兰殿,直至乔玉菱甚为不满地到锦华殿内哭诉凌初雪的傲气时我才惊觉。
我与她,常常是焚了香炉,摒退宫人,并肩坐在书架下,她朝我描述着书里的种种故事,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奇异景象。万人厮杀的战场,血腥残酷的斗争,更重要的是一种油然而生的英雄气概!
我生命中对我真心疼爱的人少之又少,年轻时的手帕之交更是没有,在宜兰殿和凌初雪并谈兵书的日子,我竟然有了一种年少时交友的深厚情谊的感觉。我与凌初雪应该早些认识,指不定我们会一起在草原上奔驰,享受着风一般的自由。
日子就这般缓缓流逝,宫里传闻会鈭谦会在年节之际宣布新后的人选。对于这样的流言,我悄然地向鈭谦迂回问及,他总是瞧不出表情般不语,他的新后究竟是谁,谁也猜不透。
有敌人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你明知道有敌人却不知敌人是谁,身在何处,连动手的方向都没有。
我将我的担忧向昱泓提起过,他亦未曾猜出鈭谦心中的人选,只能说与其这般猜来猜去,不如静待鈭谦揭晓答案,届时无论是谁我们都才有了对手。
随着这股流言,原本众人频频请安的锦华殿一日复一日的沉静下来,相对的关雎宫门外却热闹非凡。宫里还没有名分的女子争先恐后地讨好安贤妃,就连已封妃的江嫣都靠了过去,还有每日源源不断来求见的外官家眷,此等场景胜我不知多少倍。看来即便是我掌权,也得不到这么多的人心,尤其是外官的,他们介意我的出身,介意我没有靠山,所以即便是相同的位置上,遭遇同样的事情,人与人也不是相同的。
鈭谦照旧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似乎看不见关雎宫的情形,我也乖巧地闭了嘴,待在他的身边,有时陪他练字有些陪他批阅公文,直至那日的小雪初下。
连绵不断的雪下了一整夜,次日早晨起来时,远远望去整座皇宫都被掩映在白茫茫之下。
仿佛一睁眼,秋天就过去了,而冬日也跟着脚步走来。
我披上雪狐皮衾,一身雪白隐于雪地之中,偶尔有承受不了重量的树枝在我身上落下雪花。我站在雪地里,闭上眼深深地吸一口气,这该是风吟来看我了。
“娘娘。”清云跑得非常地着急,她的身后还跟着金翘宫的寻画。
两人气喘吁吁地在我身后站定,二人带来的寒风让我拉紧了皮衾。“何事如此惊慌?寻画怎么来了?”
寄柔向来怕冷,一到冬日里便几乎不会出门,怎么突然遣了寻画来锦华殿?
“娘娘,”寻画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家娘娘特地让奴婢前来告知娘娘一声,陛下估计会在两三日后就会立新后。”
“什么?”我错愕地看向她,心中轻喃,不是说年节时才会立新后,怎么突然提前了。
我心里其实已经明白,该来的总会来,新后早晚都有一天会站在鈭谦的身边,由他牵着手向天下人昭告。只不过我的心里仍旧不甘心,我期盼的后位,付出了那么多的后位,染上鈭斋鲜血的后位,比我预想的时间更加提前的到来。鈭谦啊鈭谦,你果然还是如以往一样的残忍,丝毫不会顾及我的感受,那么迫不及待地打碎我的梦。
我摒退身边的人,独自站在后花园的山坡边,雪花在四周飞舞,而那间曾经给予我无限希望的小屋再也不会传出让我安心的箫声。曾经期盼过的幸福终究还是与我擦身而过,我却不能忘却,鈭斋苍白的脸颊,鲜艳的血从唇角边一滴滴地下落。
“娘娘。”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我正恼怒被人惊扰了沉思时,回头之间才发现那人正是凌初雪。
脸上的愤怒之色随即变得柔和,我轻声道:“你怎么来了?”她向来在宜兰殿深居简出,没想到此刻竟然会来锦华殿。
她对我淡淡地笑着说:“见今日白雪飞舞,特来邀娘娘一共赏雪。瞧,臣妾可是将酒都带来了!”话罢,她冲我摇摇手上握住的酒瓶。
无缘无故地,怎会来邀我赏雪饮酒,我不解地看着她,耳边却传来一阵隐隐约约地奏乐声。
“这是……”
她缓缓地走到我的面前,微闭起眼听着那乐声,轻笑道:“是陛下立新后的庆典的乐声。”
我忽然了然她前来的含义,今日是立新后的日子,于是她怕我伤心落寞,特地前来探看,还邀我一同饮酒,怕也是怕我将苦水独自憋在心里,独自难受。
“甘心吗?”我望着她,在我们所有人的故事里,她都像只一个旁观者,沉默地看着,却与她无关。但是后位对她来说亦是唾手可得之物,若不是她将它拒之门外,如今穿着凤袍带着凤冠的新后只能是她。
多少人争来夺去的后位,她竟然不屑一顾。
闻我所言,她淡然地转过头,朝我轻笑着。“你呢?你的心平静吗?”
我抚上自己的左胸,失笑道:“怎么可能平静……”我的这颗心怕是再也无法平静了,我恨他,于是心跳动地越快,再也停止不了。
“为何一定要那个后位?陛下不是将后宫大权仍旧交给你吗?如果你要的是权,并没有失去,为何一定要那个高处不胜寒的位置呢?”
我摇摇头,她懂我又不懂我,那个位置对我来说即便是刀山火海我都非要不可,因为那并非是我一个人的位置,还有鈭斋,还有赵家。
我拂过头边一枝斜伸出来的梅花,浅浅的黄色中点点血色的花蕊,毅然傲立在白雪之中。“你是我的珍宝,心尖上的珍宝。”那时的话语犹在耳边回响,梅花深处似乎看见那人微微转身时的浅笑。
乐声越来越响,此刻的新后应是穿着凤袍跟在鈭谦的旁边在大殿上落座,接受众臣的跪拜。
“其实你不必去恨那个夺过后位的夏欣婉,她只不过一个空壳,不过是陛下为了护你的盾牌,相比拥有那样的虚名来说,能够得到一个男人的真爱,还是一个帝王的真爱不才是真正的幸福吗?”
她说激昂,我连敷衍的笑容都懒得显现。他的真爱,从来不是我,我是他为了护寄柔的盾牌,夏欣婉是为了护我的盾牌,而说到底我们都是为了护他的盾牌。他的爱,只会留给他自己,哪一个不是在他的算计之中的。
我,的确是太小看了夏欣婉,我以为他的新后人选会在新入宫的这四人之中,却没想过这四人也不过是障眼法,真正的人选早就定了,是那个自从失去孩子就搬到佛堂里吃斋念佛的夏欣婉。而空置半年的左相位置在立后的同时便被宣布,是夏太傅,夏重华。这些都是他算计好的,一早就定好的。许什么后位,他不过是利用我除掉鈭斋,让鈭斋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永王府的大火之中,没有人会认为是他的手段,没有人会怀疑是他残杀皇室子孙,他还是百姓心中那个仁德的好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