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可是为蝗灾而烦闷?”
我状似无心地翻动着案上的奏折,一叠一叠散落的,几乎全都是关于夏蝗所造成的损失,以及向朝廷拨款的请求。
鈭谦的目光随我的手而落到奏折上,不由得重重地一叹。“朕自问,自登基起便对朝政兢兢业业,从不敢有所倦怠,难道这样还不是一个好帝王吗?为何上天还是给朕这样大的惩罚?”
我堵住他的口,轻言道:“陛下若是将它看成是惩罚那就真的是惩罚了,陛下为何不想它是上天对陛下成为一代明君的考验呢?”
“这……”他痛苦地垂下头,几欲不能言:“这样的考验太残酷了,牺牲了多少的百姓……”
我将他的头捧到自己的肩上,给予他支持的力量。“臣妾知道陛下心中为受灾的百姓难过,但是现在天灾已发生,所以陛下必须面对。”
“请恕臣妾斗胆,当务之急,陛下理应下旨赈灾才是。”我捋过他垂落的发丝,将它缠在手指间,一圈又一圈。
“平萱你有所不知……”他本欲摇头,谁知头发被我缠上,顿时疼得咧开了嘴,却又无可奈何。“前些年边境一直不稳,军饷开支过大,国库一直都亏空着,如今已是入不敷出,不然朕如何会忧愁如此?”
“既然如此,”我扒下头上插着的金步摇,及耳朵垂着的明珠,搁在桌上:“臣妾不知如今这般艰难,国库吃紧,后宫理应带头减少分例。臣妾不才,无法为陛下分忧解难,只得捐出手上的物什。”
他望着我的一番莽动,终于笑出声来,将案上的东西重新塞到我手里,说道:“平萱有这份心思即可,国库纵使再亏空,朕也不能亏了你。再说,你们后宫中的女子,许多人辛辛苦苦攒份银子,待将来放出去好寻个婆家,朕不夺他人之好。”
我摩挲着手里的步摇,冥思苦想了好一番,才继续说道:“若然不这般,那国库哪里还有银子救济灾民?后宫节省有限,但总归比没有的好。”
他的目光看向我手里的步摇,金晃晃地内里显示出一个“昌”字来,这是皇家御用的民间作坊所做,而这家“昌”字号靠着专做贡品得了不少好处,从先帝时的小作坊逐渐变成了如今的大金坊。“平萱可算给朕出了个好主意,朕要人捐钱,但绝对不是后宫女子的嫁妆钱!”
我装作不知地询问道:“那是什么?”
“商贾之钱!”
没多少时间,朝野内外就议论纷纷起来,鈭谦下旨要所有的大商都捐出全部财产的四分之一,说起来不多,算下来也不少。谁愿意将自己的财产无偿地捐献出来,救济灾民那是朝廷的事情,这些商人不趁机囤货居奇便是为人正派了。所以这次的旨意根本是举步维艰,几乎推广不下去。像是一场战役,鈭谦为首的朝廷要征缴,而商人们自发地成为一党,想尽了所有的方法来抗衡朝廷的旨意。几次的交锋,谁都没有占到好处,于是就这般僵持起来。
俗话说春播秋收,双方僵持的状况一直持续到春天快到结束的时候,前一茬播下的青苗已被啃噬干净,再不赶紧地播种下去,今年的秋天必定没有收成,而灾民会比现在加倍。
鈭谦这段时间将自己关在龙乾殿内,单独召见了夏相和马相,我提着食盒悄然地等在殿外。冷眼看过去,雕梁画栋的金碧辉煌也不过是一个海市蜃楼,根基早已腐烂,是鈭谦在苦苦地支撑着而已。
但摧毁的方法太过于残酷,我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为了达到那个虚无缥缈的目的,我的双手沾满了太多的鲜血,就算这样我仍旧要坚定地走下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将来就让我一个人堕落地狱,接受所有的惩罚。我亲手培养的泓儿一定会是个明君,至少比鈭谦培养的昱景要好上许多。
脚步徘徊间,突然出现了一个我许久未曾见过的身影。
纵使我再不愿意,我也弯下腰朝她行礼。“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夏欣婉比从前更多了几分的“仙气”,不食人间烟火般。一身灰色的暗纹隐于白色之间,她是这后宫的主人,却不身着只属于主人的明黄色,是故意地舍弃还是有意的韬光养晦。当她带着端庄的笑意,缓缓地说“平身”时,我似乎闻到她身上浓郁的梵香味。不知栖梧宫里是不是到处都布满了香炉?我掩过唇,心里暗暗地笑起来。
我与她,虽然都是寡妇妃子的出身,但鈭谦选她,除却她的身世,她也确实是个好的选择。譬如说,被鈭谦下旨喝斥,夺了后宫的大权,她的脸上还是能这般的平静自如。这点,我是万万比不得,我会不甘心,我会伤心,我会绝望。
她朝前走了几步,被喜乐有礼地挡在殿外。“皇后娘娘,陛下吩咐不见其他人。”
她亦不多问,就站在我的前面,安静地等待着鈭谦的召见。
气氛随即诡异起来,连殿外候着的喜乐都感觉到了,众人均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偏我与她倒轻松起来。她从前是扮猪吃老虎,避开后宫的争斗,出乎意料地得到后位,最终成为真正的活寡妇,孤守宫中,而我如今失了后位,却是鈭谦亲自下旨封的贵妃,手握实权的贵妃。
若是换别人,会怎么选?我不禁好奇起来。
终于等到夏相和马相前后出了龙乾殿,他二人均是满脸的忧虑,夏相与夏欣婉对视一眼,亦不见轻松之意。
这是一道难题,凭他们两个只知纸上谈兵的文人就能解决的了吗?
我偷着空儿朝喜乐指指食盒,他会意地进到殿中,稍后便传出让我进去的声音。只叫了我的名,没有夏欣婉的名,夏相本未走得太远,步履一下就踉跄起来,惹来众人急呼。
倒是马相,似有他意地看向我。
殿中只燃了一盏灯光,偌大的龙乾殿因此而显得黯淡,像是月亮旁边的不打眼的小星星。
我将食盒提到桌边放下,鈭谦并未在书案边办公,而是半靠在床上,脸色很不好。
“陛下……”我轻轻地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抚过他闭着的眼。这段时间,他老的急剧,每见上一次都会觉得比前边更苍老。
他的手反握住我的手,眼缓缓地睁开,瞧着是我,脸上好歹浮出浅浅的笑意。“你来了。”
“来了好一阵了。”我从他的手滑脱出来,将食盒打开取出里面的吃食。“你最爱的,杏仁酥。”
他就着我的手闻起来,竟有一种儿童般的满足感。“很香。”
“听说御膳房的膳食最近都不太合陛下的意,陛下用的太少了,如今正是陛下费心思的时候,所以臣妾特地做了杏仁酥,还望陛下念在臣妾亲手做的份上,多少用点。”
“平萱做的,朕怎么会不喜欢吃呢?”他含笑将杏仁酥咬了一大口,刚要咽下去突然又剧烈地呕吐起来。
“怎么了?陛下……”我慌张地轻拍着他的背,不断地顺着他的气。他这阵地呕吐完了接着是一阵咳嗽,怎么也停不住,我只得着急地叫着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