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未见,拓跋赟的样貌有了很大的变化。
稀疏的胡须,使他的脸庞平添些许成熟。他的眼神中依然流露着轻蔑,但却没有了曾经的轻浮。身上半旧的黄袍,既体现了他的地位,却又表明了他的处境。
想必他这两年也不会是在歌舞升平中度过的。愈演愈烈的朝堂斗争,迫使这位皇子不得不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在江湖中奔波。
面对如此势在必得的拓跋赟,我又怎敢大意。
宝剑出鞘,我开始洞察对方的一举一动。
此次出行,“御心”剑一直被我贴身携带。我平时将它用麻布包裹,藏在自己的长袍下面。此刻,已经不能再有任何保留。活捉拓跋赟,是我唯一救回大小姐的筹码。
“你这剑的威力我倒是领教过的。”他从怀中掏出一支长笛,将十指熟练的放在音孔上,“今天,我就让你领教一番,我幽昧派的独门功法。”
他双唇微开,抵在长笛的吹孔上。悠扬的笛声顺着空气传入我的耳畔。
这声音很美妙,就像是春天嫩叶上凝结的露珠,清脆的润如微湿的泥土。我不由自主的被这音律所吸引,仿佛已经远离疾苦,去到了没有烦恼的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我依旧生活在家乡。我的身边,父母健在,还娶了一位美丽的妻子。不过我看不清楚她的脸,她始终在对我笑,可五官却是模糊不清。
“不要听那个声音!”
悦耳的音律见突然传出一道熟悉的男声,我被这声音从幻觉中所惊醒,不由得全身都冒出冷汗。再看此时的拓跋赟已经单手持笛,另一只手则从腰间摸出一把锃亮的匕首。
这太可怕了,不知不觉见我就已经被这笛声控制了!
我连忙凝结空气,保护在我的双耳之外。但我并没有贸然行动,而是继续装出沉醉在音乐声中的模样。
出其不意,才是制胜之道。
他果然没有察觉出我的异样,阴笑着向我缓缓走来。冰冷的刀刃出现在我的视线中,冷光从我的面前掠过,然后又朝我的心脏迅速闪来。
就在它刺到我胸前的刹那,我行动了。身躯侧向而转,借助地面的弹力扶摇而上。掌中的“御心”剑九曲回转,在我身体落地的同时,剑气已经朝拓跋赟的下盘挥去。
拓跋赟大吃一惊,踉踉跄跄地躲过我这一击。但他身上的绸袍却已被切为两端,露出里面白色的裤口。
“很好,你不仅识破我这昧眠曲,还撕碎了我心爱的金袍!”拓跋赟索性脱下身上的绸袍,瞪着我的眼光中充斥着杀意,“两年间你的进步如此迅速,看来今日必须诛之以绝后患!”
他不知道的是,我刚才那一剑式名曰漓花落,正是那面具人所传授与我剑法的第一式。我之所以进步迅速,是因为阴三爷所教我的心法,与这剑法相辅相成,二者同时修炼,其成果的确今非昔比。
当然,由于同时兼顾两种不同的身法,我练习的效率异常低下。这两年之间,我仅仅学会了三式剑法,可是就仅仅这简单的三式,就已经有如此惊人的威力。
我在等待他的下一步行动。
然而就在我紧盯着拓跋赟的举动之时,耳畔的男声再一次出现了。
“赶紧带着阴诗君走!祭魂教的人已经开始封锁村庄,再不走来不及了!”
男声停止的瞬间,无数的黑影逐渐集结在拓跋赟的身后。拓跋赟面无表情的看着我,就如同盯着一具断头台上的尸体。
我欲回身去抱起昏厥的阴小姐,可却被罗尧抢先一步。
“放弃吧,刘海京”罗尧的脸上尽是不怀好意地笑容,“如果你能安睡在我幽昧派独创的昧眠曲中,或许还能没有痛苦的死去。既然你醒过来了,那就只能一刀一刀地将你折磨致死了。”
“死就死,死也比你这种出尔反尔的小人强!”我边说,边朝着他的方向吐了口口水。
“嘿,还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罗尧气急败坏地冲上前,一拳就对着我的胸口抡来。他的怀中还抱着阴诗君,所以我根本无从反击,只能被动的被他逼得东躲西闪。
当他的拳头打在我的身上,我才清楚的意识到:我们的实力间隔着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他不愧是幽昧派的二长老,拳法中始终夹杂着一股阴诡之气,让人捉摸不透。很多时候你判断是向左出拳,其实他这一拳是打向右方。又或者是他明明攻向门面,却在半空中突然停手,直取你的小腹而去。
暴风骤雨般的拳法,令我应接不暇。
这是一场一边倒的对决。我连还手的机会都有,就身中几十拳,带着满身的伤痕倒在地上。
鲜血,从我的嘴角成股流下。我感到自己的嗓子中充满了甜腥的味道,紧接着是胸口传来的剧烈疼痛,这种疼痛几乎伴随着呼吸的过程。
当呼吸都成为一种折磨的时候,死亡,可能比活着更美好。
罗尧见我已然是半死不活的模样,便转身提着阴诗君和李轩离开了。
我的意识逐渐模糊,隐约中我好像看到一群黑影围到我的面前。他们手中的刀光,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耀眼。
死亡真的有那么可怕吗?
我突然想起了五姑娘的这句话。我想此时此刻,最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的人就是我。如果一个人了无牵挂,那么死亡对于他不过是一场解脱。但是当你有了关心的人,执着的事,你就什么都放不下。
我放不下家乡瘟疫的秘密,更放不下阴诗君。
强烈的求生欲,指引着我身上的每一处神经。我在不受大脑控制的情况下站起身,拖着血粼粼的躯体,与那群黑衣人混战在一起。
我的剑刃砍翻了一个又一个的黑衣人。同样,我的身体上也再不断添加或深或浅的伤口。我俨然变成一个血人,衣服上沾满了殷红的鲜血。这些血有我的,也有敌人的。
拓跋赟终于忍不住再次出手。他将手中的长笛抵在我的小腹,然后冷漠的转动了位于前镶口的机关。
一柄利刃从后镶口窜出,穿透了我的小腹,从我的背后捅出来。
也在同时,“御心”剑上爆发出一股凌人的杀气。我竭尽全力砍向他的胸口,可惜我的力气损耗殆尽,这一剑歪砍在他的右臂上。
他的右臂,离开了他的身体。
而我,终于无力地向后仰去。
闭眼前的那一刻,我看到了一张面具,一张五彩斑斓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