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宣本就内力深厚,他这跳入场中,鼓足起劲一吼之下,两方人马竟全驻起手来,不知所以。那些官兵本该听他命令,霎时便住手横刀警戒。兴武盟人众不知他葫芦里要卖何药,只暂且停手,听他说来。董宣自然知道,两方诸人必会停下。他清了清嗓子,这才说道:“江湖武林,千年传承,本不应该断在我辈手中。咱家虽则在皇家听命,却好歹也是江湖出生,为曾忘却半分。”
话说一半,兴武盟之人更是不明所以。止有林靖武月疏两人知道董宣心思,唯恐他说将出来,散了一盟同心。想至这点,武月疏惊慌叫嚣着道:“朝廷阉狗,焉敢在此饶舌!兄弟们可千万别上了当,随本座速速将阉狗诛杀。”
此时虽是形势不明,武月疏却好歹是一盟之主,好汉们也听了她话,又提起刀剑,将要动手。董宣瞧见他们蠢蠢欲动,不由得再鼓足劲力,喝道:“放肆!普天之下莫非黄土,尔等以下犯上,本判了死罪,如今还不知悔改。”
被董宣一喝,人群又再静了下来。听他又道:“江湖一脉相承,咱家岂敢一日而亡。然君令诏命,咱家又岂敢不从。昔日各为其主,得罪之处,咱家不求诸位谅解,只求听我一言。如今军情紧急,皇上特下圣旨,赦免兴武盟。从今而后,武林禁令悉数作废。”
一席话语,将兴武盟的杀心浇得冷冷,众人一霎彷徨。竟日里刀尖舔血,抛却身家性命入伙兴武盟,竟是为何?还不是一句赦免,为的重现江湖。如今真听得赦免令时,却又云里雾里,晕头转向,不敢相信了。但却也停下了家伙,无论武月疏怎般驱驰,愣是不动。
董宣说罢,拿过一贴皇榜,又道:“皇上圣旨在此,咱家断断不敢虚言。诏安一事,尚须各位掌门过府一议。咱家先行一步,在太守府恭候各位掌门大驾。”董宣说完,拿着皇榜,招呼着一众官兵,迤逦而去。
待董宣走远了,这边才炸开锅炉,纷纷议论诏安一事,词里语间,莫不如梦如幻,半信又半疑。武月疏见了大伙这番模样,痛心疾首,心知大势已去,不由怒道:“朝廷素来阴险狡诈,此番诏安必不为真。大伙如要寻死,本座必不拦你。”
武月疏上位盟主,全靠金面佛威信提拔,盟中本来许多不服。如今朝廷将要诏安,下面反心已起,那些个掌门再也不藏掖,指着她骂道:“你武月疏何德何能,你说是假就是假。诏安一事想必你也早就收悉风声,却半点不透露,何等居心。五行派一门抄斩,你要报仇,还想拉我等陪葬,想得可好。”
这骂声一开口,登时便决开了堤,辱詈之声涛涛不绝。听下面骂道:“你要报仇,劫了朝廷军器,逼得我等豫章一行。如若不是朝廷有意诏安,此番岂不全折在此处!你武月疏何德何能,可添盟主。”
武月疏被骂得怒火中烧,拔出佩剑就要将领头之人斩首。亏得林靖手快,将佩剑抵回了鞘。又按住她手,示意且要冷静。随后抱拳语道:“各位兄弟,请听在下一言。”
兴武盟兴建伊始,便是林靖一手操办。论起资历,当然首推林靖。既他发了话,大伙也不便拂了面子,遂听他道:“朝廷诏安一事,在下的确事先收到风声。奈朝廷素来狡猾,林某吃不准消息,也不敢堂皇商论。既如今事已至此,口舌之逞也不能弭事,不如暂且回去,细细再议。如何?”
既然林靖说了,再相打闹只是丢了脸皮,一干掌门也只好领了各门弟子,自径出城归去。不多时,众人乱哄哄走得所剩无几。武月疏望着涌动人潮,不由落下泪来。林靖见此,也不知怎生安慰,只能任她去了。转身去看蒲未兆时,却见他尾着商洛洛,早走远了。再看时,恰巧欧阳晓芙亦在其中。
他两三步追将上去,口中呼着晓芙。欧阳晓芙听着林靖喊她,回眸一笑而视,轻言道:“林哥哥暂且回去,我自在约定之处等你。”
林靖听了她确切回话,心中顿时一蜜,甜甜的。随即又想到诏安一事,猛得掉下冰窟,又塞了两颗黄连,苦不堪言。也不及多想,反正是船到了桥头,自然会直。他陪着武月疏,回了兴武盟。
刚然歇脚,那一干掌门便哄了上来。七嘴八舌,叽叽喳喳的叫嚣着,让武月疏作出解释。武月疏此时心灰意冷,一颗心悬在谷底,众人咿呀之声止在耳边盘旋,丝毫入不了她心中。见武月疏并不答话,林靖也是心急,替她答道:“诏安一事非同小可,诸位且不可心急,尚需仔细商议。”
话头刚落,就听一人道:“此时早就板上定钉,朝廷诏安是真非假,还商议个屁。依我之见,现在大伙就直接去那太守府中,和董宣谈论怎么诏安。”林靖循声视去,原来正是散魂殿赵平威。
那些个掌门多是武林风波之后,赶鸭子上架,矮子中的高人掌门,本来便没多主见。现下听得赵平威铮铮之言,自然为首是瞻,接连附议。林靖说不过他们,只得委曲求全,应了诏安一事。这些掌门甚是心急,一经敲定,马不停蹄就要去太守府。林靖奈何不得,只得随他们一起。
武月疏胸中乱团团一遭,丝麻不知卷了几卷,再解不开。她见事已至此,尘埃落定,也不说话,摇摇晃晃的,转身一路彷徨着,失魂落魄的走了。林靖过去叫她,她也不回头,只是说道:“人各有志,兴武盟终于也到了头。”说着,渐已走得远了,再瞧不见。
而林靖被赵平威等掌门镶嚷着,辗转来到太守府。董宣早等在那里,一脸笑容,吩咐仆俾看座。赵平威也不推让,和林靖一同坐了上座,其余人等依次排开。董宣依旧笑脸不变,先声道:“各位掌门既已来此,想必是商量出了结果。”
语音刚过,林靖起手作礼,刚欲说话,就听赵平威抢白道:“董公公见笑了。我等草莽之人,组建兴武盟便是只为了江湖人士能够尽心尽意,逍遥一世而已。曩着伏击朝廷车队,犯上作乱,全因武月疏报仇心切,怂恿我等。如今诏安在即,望公公切莫计较。”
董宣笑呵呵的,岂又不知赵平威这圆滑之语。是以赔笑道:“那是自然。原夕各为其主,朝廷禁刀之令也却是有些过了。如今两家和好,自然不能计较前事。”
听两人各自客气,低下那些掌门早沉不住气,纷纷嚷道:“听董公公说朝廷欲要诏安我等,不知详细怎样,劳烦公公快些说罢。”
董宣笑道:“自然,自然。以前江湖失管,所以混乱不堪。如今诏安之后,首要自然是恢复各大门派山门,续其香火。以后也不再任命武林盟主,但凡江湖恩怨,若不能自行解决,则归六扇门发落。其余一切从简,和曩昔不变。”
董宣说完,各大掌门不由发笑,想是终于可落个安生日子。赵平威又问道:“如此甚好,不知朝廷何时诏安我等。”
董宣回道:“此事不急。目下乐昌公主大婚在即,朝廷上下已为此事忙昏了头,暂且无暇召见诸位。”
那些个掌门听得不急二字,怎能不急,纷纷惶恐问道:“那何时可以召见我等?”
董宣笑道:“诸位莫慌。皇上唯恐各位掌门不能宽心,是以先行解了禁刀令,诸位放心便是。公主大婚之日定在下月十五,之后皇上立马召见各位。”
听了确切准信,众人这才放下悬心。董宣这才接道:“听闻驸马出生江湖,早些时日亦曾入过兴武盟。公主殿下与兴武盟亦是关系匪浅。咱家临行怀揣了公主喜帖,如今已和完无事,大伙自然可以赴约叙旧了。公主大婚之日,请诸位定要赏脸,莫要负了公主一番盛情。”
众人自然知晓陈贞之事,听得她即要大婚,又送来喜帖,自然是要赴约,是以也就应了。众人又问了些细节,不觉天色已暮,董宣命令招呼酒菜,一干掌门酒足饭饱之后,这才起身告退。
出了府门,众人直是喜从心来,不由得一个个放声大笑,几乎引得捕快到来。他们笑了一阵,赵平威望着林靖,得意道:“林护法,怎么着,我说这诏安不假,这回可无话说了罢。”
林靖摇摇头,回他道:“林某总觉得此事另有玄机,诏安令一刻不下来,大伙便一刻不能放松警惕。且莫着了道。”
赵平威不以为是,笑得不停,上下喘着气道:“林护法过滤了。也莫再杞人忧天,事已至此,就不要多想了,听天由命罢。再者,朝廷若真就有诈,以董宣之能,方才便可以就席间将我等拿下,又何必多此一举。”
林靖寻思,此事必有蹊跷,却也觉得赵平威言之有理,也不便再多说,于是随着大伙一同回了兴武盟,将诏安的消息传了下去。一干盟众听了此消息,皆大欢喜,连夜摆酒庆贺,相互奔走传告。一夜火光龙舞,喜庆之意连绵不绝。林靖却是心事重重,没去同他们吃酒,各自早早歇了。
翌日清早,众人方才歇下,林靖便起了来,用过早膳,直奔蒲未兆小屋而去。去得时,却没见着欧阳晓芙。只见商洛洛麻衣素裹,深跪在余子清坟前,头也不抬,两个眼眶里泪水已不知哭干了几时。蒲未兆拿过饭碗给她,她也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