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面，一定是哪里搞错了！那经堂里的我的大幅照片、索朗对我的无比熟识和照顾、众喇嘛毫无疑义地跪拜……这一切都是那么自然，没有一丝的矫揉造作，浑然天成！我究竟是谁？难道作为范勇的我已经去世了吗？真的轮回转世到这神秘的世界，做了所谓的心子、仁波切？
不，绝对不会！我清晰得记着这些天发生的每一件事，我的胸口、腿上还带着树枝刮破的结痂！对，我一定是被利用了，被某些别有用心的势力集团给利用了。啊！T组织！一定是方振浩所说的T组织！
我环顾左右，只见所有喇嘛念经的念经，奏乐的奏乐，偶尔有几个长得虎背熊腰的年轻喇嘛碰到我的眼神，便惊慌地躲避开来，我反复扫视了几遍，发现盯着我的喇嘛手里都拄着一根一米五六的黑色金箍的铁棒——我靠！这帮家伙难道是在监视我？我的心一沉，看看山下两旁这些同样武装的喇嘛足有一二百人，正拿着铁棒对那些不守纪律的僧众轻轻敲打着。
“索朗……那些拿棒子的人是干什么的？”我转过头悄声问索朗。
索朗弯下腰，耳朵贴在我的嘴边。
“哦……他们是格贵，专门负责纠察僧众纪律和保护仁波切的！”索朗微微笑着。
“格贵，那又是什么？”
“就是铁棒喇嘛！在西藏的大寺院，都有这些喇嘛。他们主要掌管各个扎仓僧众的名册和纪律。所以又名为纠察僧官、掌堂师。实际上，格贵是负责维持僧团清规戒律的寺院执事，因为他们纠察僧官、巡视僧纪时，常随身携带铁杖，故有‘铁棒喇嘛’的俗称。”
“哦，那就是警察或者城管了？”我看了看那几个离我最近的铁棒喇嘛，又看了看索朗。
“什么是城管？”索朗认真地问。
“哦，就是这样的铁棒喇嘛脱掉僧袍换上制服，然后将卖水果、摆小摊的小商小贩踢翻！”我笑道。
“哦？他们还干这个吗？这个我不知道的！”
“呵呵……”我一时无语了，不过看着这些五大三粗的铁棒喇嘛，刚才从心底闪现的逃跑想法一瞬间蒸发了，我可不想被他们用铁棒砸成肉饼！
“仁波切！金刚舞开始了！”索朗兴小声兴奋道。
随着一通急促的鼓声，刚才虔诚朝拜的人们顿时纷纷起立，自动向水泥台拥过去，我还真是担心出现踩踏事件！好在这时威武的铁棒喇嘛发挥了巨大作用，只见铁棒翻飞，纷纷砸在拥挤的人群中，不大工夫，乱哄哄的局面被控制住，我相信一定会有很多人的脑袋上会鼓起大包！
舞台四周的平地上，此刻已经坐满身着艳丽藏袍的男男女女，还有几个黄毛碧眼的外国人。老年人手摇转经筒，口念六字真言，诚惶诚恐地等待神佛降临。孩子们比较无拘无束，他们爬上石台左右不远的几棵杨树，像红红绿绿的果子在那里摇晃。
对面是两层藏式楼房，建筑非常华美。左右两侧，镶嵌着落地大玻璃窗。中间两层朝前突出，楼下是宽而长的门厅，右边已有许多白发苍苍的老喇嘛在那里正襟危坐，左边也坐了人，看样子是政府官员和各方面代表人士。时不时指着我这个方向，交头接耳议论一番，我知道他们一定是在议论我，至于议论什么，我是猜不到了！
鼓声结束，法号轰鸣，这时候，我看见舞场东南面，一扇红色的大门缓缓打开，金色门环在那里光耀夺目。
索朗附在我耳边悄声道：“那是一张很神圣的门，里面是护法神殿，又是喇嘛演员的更衣室和化妆室。现在喇嘛们已经穿好舞衣，戴好面具，正在念经祈祷，准备正式上场了。”
果然，十六位身穿绛红袈裟，肩披黄色披风，头戴鸡冠形僧帽的高大喇嘛，从大红色大门里列队而出，跳跃着来到水泥台两侧，唰地地展开并在两边插上八条风马旗，从不远处的水泥高杆上扯过来，在河风中猎猎飘荡，整个舞台气氛为之一变，似乎诸神正在纷纷飞临。
“第一面黑旗代表六臂估主大黑天，第二面蓝旗代表班台拉姆吉祥天女，第三面白旗代表土地保护神青嘎瓦，第四面红旗代表红面狱主姜森，第五面黄旗代表财神北方天王朗梯色，另外三面旗，分别代表宝帐估主、四面估主和白色估主。这些都是我们的护法大神，也是护佑金刚神舞舞场的威猛之主。”索朗耐心的解说着，偶尔汉语表达不利索的时候，就自然地用藏语说着。我也没有挑剔，对于他说的内容，不论是藏语还是汉语都是一样听不大明白的。
我只见每竖一旗，喇嘛们便把手中的一些东西纷纷扬撒，我问索朗他们扔的是什么，索朗说是糟巴，呵呵，我以为他说的是糌粑。不过全场观众都跟着高呼“举笑”！
“呵呵，笑还能举吗？”
“仁波切，是神来了的意思！”
随着“举笑”的惊天动地吼声，把宗教气氛和神秘氛围供托得很浓很浓……这时，从红色大门里，又出来一支长长的喇嘛队伍，他们肩扛手拿各式各样的寺庙乐器，有铜钦法号、大鼓、铜钹等等，缓缓绕场一周，秩序井然地在舞台西侧厅廊就坐，默然等待。索朗数了数，告诉我有三公尺长的银质法号四支，银质腿骨号四支，金啧呐四支，大铜钹四副，小铜钹四副，羊皮单柄大鼓十二面，仅奏乐僧及其助手就达四十九人。
乐廊中间立一法坛，坛上坐着一位清瘦却很有精神的老僧，他手摇铃柞，口诵经文，但苦于距离较远，看不清他的容貌，这时，一个小喇嘛端着木盘走过来，躬身将一副双筒望远镜递给我，随后又将剩下几只送到我身前的五名白衣喇嘛手中。
“还是美国货呢！”看着这幅迷彩军用望远镜上写着TASCO几个英文，我知道这是一个很有名气的美国品牌且价格不菲。
通过望远镜，我看到那个枯瘦的老喇嘛正半闭着眼睛，神情极为淡定肃穆。
“那个老喇嘛是谁呢？”我放下望远镜，递给索朗。
“呀！他是哲蚌寺阿巴扎仓的堪布策木林仁波切啊！他居然亲自来做神舞总领了！仁波切，这可是稀有的事情啊！”索朗放下望远镜，惊喜地对我说，由于激动，声音大了，察绒堪布冷冷地回头瞪了他一眼，随后看看我，我却眼睛向远处飘去，没有看他。
“策木林仁波切是谁？”我好奇道。
“是哲蚌寺阿巴扎仓——嗯，也就是密宗学院的院长，是一代密宗大师呢！他轻易不会出寺院，据说上次出寺院时还是托林寺然那仁波切被害之时，已经差不多有十年了！他这次出来，一定是亲自来看望您了！”
从红色大门里舞出一位鹿神、一位耗牛神。他们右手拿金刚撅，左手捧盛满鲜血的头盖骨，应着法号的鸣奏，拎持而悠缓地起舞。索朗从旁解释道：“其实，他们不是鹿，也不是耗牛，而是很秘密的神抵。阎王辛池曲杰，每日派出八男十二女共二十位使者巡行人世，其中有不能说出名字的一男一女两位秘密主，化为鹿和耗牛的模样。我想是不是有点像汉地传说中的牛头马面吧？”在我很小的时候，常听大人讲起地狱里的牛头马面，顿时毛骨惊然，吓得全身打颤。而眼前的牛和鹿，面目和善，舞步婆婆，似乎并不使人恐怖。
正向索朗低声请教，忽听得许多孩子齐声呼喊：“多珠达巴来啦！”“多珠达巴来啦！”我赶紧转过头，只见四个骼镂白骨面具，已经出现在那扇神圣的红色大门口，他们从门口开始，一对一对以极快的节奏回旋舞蹈而上，顺着一级一级石阶伤的舞台，然后在宽阔的舞台上随意翻跃，呼啸蹦跳，非常精彩。
我问索朗：“多珠达巴是什么意思？”“
“他们是守护天葬的精灵，天葬一万具尸体，出一个‘多珠达巴’别看样子可怕，心地很善良很慈悲，是道行高深的护法神。”索朗笑道。
这时，四个“多珠达巴”抬着一个木架，用轻捷的舞步走到舞台中部。木架中放着托盘，托盘里摆着一个糌粑捏成的红色人体，样子非常丑陋，粗糙的铁链紧锁着他的手脚。
索朗指着那个红色人体告诉我：“仁波切，那个东西叫作‘林噶’，是魔鬼的化身。也正是您与之作战的妖魔！砍杀和超度‘林噶’，就是本场金刚神舞的主要内容。今天抬出的是男性，明天还要抬出一个女性‘林噶’。这些‘林噶’是七天前由护法神僧院喇嘛们塑制完毕，日夜诵经念咒，将敌魔的魂魄摄进其中……只要把他们砍杀制伏，你就能恢复聪明睿智的心子仁波切了！”
“哦？你的意思是我现在是非常蠢笨的喽？”我故作生气道。
“啊！仁波切！索朗不敢！索朗不是这个意思！”他急得眼圈刷的红了，我赶紧笑道：“跟你开玩笑的，怎么这样紧张啊？”
“多珠达巴”刚刚退场，又有一组骼镂呼啸而上，光头、赤脚、手舞花棒，舞蹈比“多达”更为欢快和活跃。他们的名字叫“托果嘎日”，意为“园园的白头盖骨”。索朗说他们挥舞花棒，能把人们引到吉祥欢乐的天堂。
我一边听着索朗的讲解，一边用望远镜看着那个法台上的老喇嘛挥舞着一只金色的精钢杵，指挥着场上的舞蹈节奏，那副投入的神情，像极了小泽征尔！
我看着老喇嘛超级卡通可爱的造型，突然在他身后一抹鲜艳的红色窗入了我的镜头，瞬间，我跳了起来。
“莉莎！”我失声惊呼道——那抹红色、那张美丽的令人窒息的雅利安人面孔，正是那个金发红衣的印度女郎——莉莎！
她冲着我诡谲一笑，瞬间再次没入人群……
“仁波切！”索朗在我身后一声惊呼，随即四名高大的铁棒喇嘛堵住了石梯，用人墙截住了我的去路，人群瞬间骚乱起来，纷纷拥挤着向露台这边潮涌而来！
“你们闪开！”我大声呼喊着，那四名喇嘛却岿然不动，将铁棒轻轻在地上敲击得山响，但各个却低着头，不敢抬头看我。
我再次将望远镜瞄向老喇嘛，只见道飘渺的人群忽隐忽现，逆着潮水般的人群向河边飘逸而去。
“心子！请回到法座上去！局面已经失控，即将出现踩踏事件！仁波切如果再不回去，马上会有信众葬身法台之下！我想——这不是你所希望的！”察绒喇嘛缓缓走到我身后，沉声道，褐色的太阳镜下，一双眼睛宁静而深邃，看不到他表情中有一丝波澜。
“啪！啪！啪！”三声枪响响彻耳畔，熙攘的人群顿时变得安静，我回头向枪响处看去，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双腿一软，差点倒在地上——那名枯瘦的老喇嘛，依然盘膝而坐，而身子竟然慢慢升上了空中，在众人如痴如梦的仰望中，掠过攒动的人头，慢慢向露台这边飘来……
刹那间，无数的镁光灯不间断的闪烁起来，整个河谷立刻变成一个巨大的歌舞厅！而铁棒喇嘛立刻冲向每一个闪光点，刚刚平静的人群顿时又陷入骚动，但因为绝大多数的信众早已经五体投地匍匐在地面上磕长头，骚乱也只局限在一些游客和铁棒喇嘛之间，就在十几辆警车闪着警灯进入河谷的同时，那名飞翔的老喇嘛已经在露台前的石台上落了下去，缓缓站起身子，将手中的金刚杵向天空一举，霎时鼓乐重做，金刚舞重新开始腾挪跳跃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