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看出她心中的疑惑，红衣女子晃了晃手中那只小瓶子，笑道：“你若是喝下这千年狐妖之血，便可还阳继续当个凡人，或者……成妖！”
“当真可以还阳活回来？”小倩大喜。
“千真万确！”看她心动，红衣女子又道：“你不仅可以活回去，还可以不当凡人，浴火成妖！”
“成妖？”小倩心头一怵，有几分害怕，“成妖会如何？”
“妖与凡人不同，妖可活千年，而人却只可活百年！”红衣女子心中笃定她肯做这笔交易，这就将瓶子凌空掷出。
瓶子稳稳落在小倩手中，她想了想，终是将手腕上的那串璇珠解下，递给轿子里的女子时，她问了句：“成了妖……小倩就不会死了是吗？”
女子却摇一摇头，接过那串璇珠，一拍轿子，整顶软轿凌空而去时，红衣女子留给她一句叮咛：“成妖后，不可杀生伤凡人，若是使尽了妖的法力，妖，也会死的！”
突兀而来的软轿，又消失在了路的彼端，雾色迷蒙中，小倩呆站了许久，终是下了决心，咬一咬牙，打开瓶口，一仰颈项，瓶子里装的一滴千年狐妖的血，便被她饮了下去。原本苏醒的神智忽又模糊起来，眼前一暗，只觉得魂魄又悠悠然飘了起来，飘向一点光源的尽头……
不知飘忽了多久，似是终于穿入了那一点光源之中，豁然明亮的感觉揪回一丝知觉，有阳光照射来的暖意，还有青草泥土的芬芳、鸟鸣山涧，空谷余音袅袅……
她回来了？
什么时辰了？这是哪里？
闭着眼，她隐约听到有人哼着山野俚俗之调，一阵轻快的步履响动，似有人正冲着她所在的方位走来……
此刻——
日影西斜、暮蔼沉沉，山中晚归的樵夫鬼使神差一般，竟挑柴绕到山峰下的谷底，脱鞋洗脚时，在山涧溪水的对岸，赫然发现了几个推板车的苦役、跌落山崖被野兽嘶咬所剩的残骸，樵夫大惊，急忙涉足淌向对岸时，又看到潺潺溪流之中，漂浮一物，走近些看，水中半载半沉的，竟是个女子身影——头发很长，发色雪白银亮，身上衣物样式似新婚之夜新娘所穿的喜袍，大红色泽，裙摆开叉，裸露着白皙的腿肚子……
白发红颜，暴露纤足——这等惊世骇俗的模样打扮，莫非……是山中妖怪？！
入夜的山中，飕飕寒风袭来，风中尸臭阵阵，涉足溪涧的樵夫，看那一妖一尸，苦役的尸身残害招了猛兽已支离破碎，那女妖却毫发无损，竟还留有知觉，觉出樵夫脚步声挪近，红发女妖略一低叹，动了一下，樵夫凑上前去刚对上女妖睁开的两眼，毛骨悚然地大叫一声，连辛苦砍得的木柴也顾不得挑回，樵夫直吓个屁滚尿流，落荒而逃。
人是逃得没了影，山谷四面八方的，却还惊荡着骇然尖叫之声：
“有、有妖怪——”
“妖怪——吃人了——”
耳朵震得生痛，从地上坐起的“女妖”扶额、茫然看了看四周，缓缓站了起来，挽了一下长长拖曳到地上的长发，手指顺过柔滑发丝，本是银亮的白发，如瞬间染上颜色一般，恢复了黑色的光泽。
挽着长发，她赤足涉水过岸，在对岸捡回一双绣花鞋，套回脚上，仰脸看了看天色，当天边残余的一抹夕照映入眼底时，眼中红色瞳人紧缩了一下，妖异的红色褪去，眼珠的颜色渐渐恢复正常的黑，澄澈如一潭秋水，镶嵌在清秀如水葱似的脸盘儿上，算不得绝色，却秀气得紧，倒似个稚气未脱、怯生生如白兔儿的小丫头！
站在岸上，照了照水中倒影，她对着自己的影子笑了笑，脑海里又回荡着一个人的声音：
巧笑倩兮，可人儿的孩子，往后，就叫你小倩，如何？
“我是小倩，不是你的小妾！”
隐去唇边的笑，她像个小丫头天真地偏了一下脸，怯生生的点着足尖，踢了些水花，碎了水中倒影，涟漪漾开时，她转了个身，独自往山谷外走去……
啪嗒！
有水滴落在脸上，凉凉的……
小倩缓缓睁开眼，却发觉自己仍置身在那座奇怪的寺庙里，灵魂似穿梭了漫长的记忆时空，数月前的经历一幕幕浮现脑海后，又渐渐沉淀，收藏在记忆的角落里，却宛如又重复经历了一遍，再睁开眼时，眼角犹有泪痕，心口的伤疤，仿佛又再次被袒露出来，余留着一些遗憾，一些无奈……
她本想平淡过个凡俗之人的日子，本想再嫁个良人，就那样散散淡淡过一生……
如今……
浴火成妖了，却也错嫁了……
哐啷——
一声巨响，外面像是有什么动静？小倩回过神来，起身，从偏殿绕了回去，刚到大雄宝殿佛像的后面，还没穿出偏殿那道小侧门，隔着半挽的幔帐，她吃惊地看到佛殿里头涌进了一拨人，一拨捕快！
“小子，大爷们可是眼瞅着你从眼皮子底下钻过去，今日便叫你插翅也难飞！”
捕快里，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狞笑着，挥了挥手里的阔刀，刀刃指向虎娃。
“你、你们……”
虎娃一觉醒来，睁开眼没见到小倩踪影，却看到这拨捕快闯进寺庙将他团团围住，他万分吃惊，震愣着，呆站在佛像香案前，竟做不出反应来。
“山下小村落，才几户人家，来了外乡人，陌生脸孔的，你以为村里人会不嘀咕？”一名捕快得意地笑，“我们早就知道你这小马夫赶了辆马车来，绕过了茶铺子，赶夜路进了山中……”
“大爷们就分头行事，一拨在山路必经之地守株待兔，一拨绕后山走小路包抄过来，天一亮就找到山中唯一的这座寺庙，进来一搜，还真逮着你个小马夫！”另一名捕快手持画卷，拿通缉令的画像与真人一对比，咧嘴笑了，“一双苦命鸳鸯，只要逮到一个，不愁另一个不来自投罗网！”
“快说！你把那小妖精藏哪去了？”
说也奇怪，他们闯进庙里后，分头搜寻了一番，只逮着个小马夫，竟没发现偏殿里小倩的踪影，约莫是佛像遮挡的恰恰是视线死角，不易被人察觉到！
“她走了，独自一人逃远了！”虎娃神色间毫无惧色，事已至此，反倒坦然面对。
“走了？”捕快们面面相觑，摸了摸鼻子，一人嗤笑道：“什么苦命鸳鸯，还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逮着这小子，先关到那地儿去，等抓住覃家那第九房小妾，在凑一块一道处理了！”一人建议道。
“一道处理？”另一人愣了一下，“那咱们现在还不能把这小马夫给……”
“不行！何家和知州衙门的人都有交代，一定要发现拿双，将这一对苦鸳鸯赶进山后，一道处理！再提人头来见！领赏银！”
这哪是公门捕快，一个个的，活脱脱比山贼更凶残！想必是李之仪疯癫的惨状，令何大当家自责懊恼，才出了大把银子，与李家人一道发了狠的重金悬赏，激得捕快也来草菅人命，直欲取了两人项上人头，赶紧赏银到手逍遥快活下半生！
“真个捉齐了两人，真个……杀？”一人胆子小些，压低了嗓子问同伙。
“杀了又如何！就说山中遇了山贼强盗，是这二人倒霉！”同伙拍拍刀背，刀刃森寒，映得眉眼杀气腾腾。
“可如今只捉住一个……”一面低声磋商，一面死死盯住小马夫，刀刃出鞘，严密防范，若这小子想开溜，大家伙儿齐涌而上，将他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先将这小子押那地头去……”
“大哥是说昆莽境内那个地儿？”
“知道了，还不快点动手！”
一番商榷，意见统一后，眼见这拨捕快挥刀扑过来，虎娃身形一闪，正想腾挪到佛像后面，揪个空隙再溜逃时，眼角余光却隐约瞄见佛像后面幔帐里隐的一抹熟悉身影，腾挪而起的身形硬生生停顿下来，仅仅稍稍犹豫，就被捕快横刀架在了脖子上，冰冷的镣铐随即加在了身上，铐住双手，长长的铁链缠在足踝，再难逃脱！他被这帮捕快吆喝着、推搡着，押往寺庙外。
虎子！
藏掖在佛像幔帐后头的小倩急了，身子稍稍晃动，正想冲出去，却听虎娃一声吼：
“站住——”
捕快们吓了一跳，瞪着眼看他——这小子让谁站住呢？自个儿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冲他们呼三喝四，吃豹子胆了？！
“我一个人……不会有事的！”虎娃这话，是讲给佛像后面藏着的人听的。
捕快们虽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小倩却能明白他的意思：他们只抓到他一个，还不会立刻处决了他，若是自己也冲出去……
“莫要杀生！”虎娃低叹。
成妖后，不可杀生伤凡人，若是使尽了妖的法力，妖，也会死的……
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回荡，小倩湿了眼眶，僵立在佛像幔帐后面，眼睁睁看着虎娃被那帮凶神恶煞似的捕快，押了出去，片刻已消失在寺庙外……
虎子……
等等丫头……
一滴泪，落在佛像肩头，藏在幔帐后面的身影却一晃不见，一点银光，追着虎娃被押带走的方向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