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惊愕后,欧阳嘉淡淡地说:“生日快乐!我可以走了吗?”
她转身要走,陆凡一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欧阳警官,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这辈子都在为死人的事情烦恼,我们所有的人际关系几乎都是在和死人打交道。”
他眼中透着悲伤,“当我闭上眼睛,就看见那些光溜溜的、人偶一样僵硬的女尸,回忆她们身上的伤痕,想象她们在死前遭受的折磨。我克制自己不去感觉她们。可是,我没办法克制。每次处理这类案件,都是如此。”
“陆凡一!为什么跟我说这些?”欧阳嘉突然开口,一股莫名的痛楚涌上心头,她何尝不是如此。
“因为我想抓住真正的杀人凶手。”
“我并不会妨碍你啊!”
“欧阳警官,其实我们是同一类人,一辈子都活在愧疚、恐惧、悲伤和罪恶感中,比任何人都更想抓住凶手。”
“抱歉,我还是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也许我们什么都不该放过,任何疑点都不该放过。但是,请不要找我的麻烦!”
短短一句话,欧阳嘉浑身一僵,眯眼看着陆凡一,努力搜索他这句话的蛛丝马迹:“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陆凡一平静地回答,“我一直很坦诚。”
“陆凡一,你这是在警告我吗?”
“你明知道不是!”
“你为什么认为我会找你的麻烦?”
“我怕你起疑心。”
“呵!”欧阳嘉冷冷一笑,“这话从何说起?”
“我只希望我们都能面对现实,并且找出解决的办法,抓到真正的凶手。问题已经浮现了,我能理解你为什么起疑心,但是,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尤其是我身上。”
“你说得对,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所以,我们为何不尽快结束这场无聊的谈话呢?”欧阳嘉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大步向电梯走去。
走到电梯门口时,她突然站住了,回头:“陆凡一,你今晚又多了很多仰慕者,希望你不会让人失望。生日快乐。”
早晨的时候,整个警局再度活跃起来,忙碌的一天又开始了。
陆凡一从睡梦中惊醒,一看表,八点,很准时。
虽然只睡了短短两个小时,但他的精神明显好了许多。
餐厅很多人,他看到几个昔日的同事坐在一起有说有笑。
五年了!久违了!
他们依然年轻,可他呢?长年的病痛折磨,让他看上去十分清瘦,英俊的容颜过早地刻下了沧桑的痕迹。
他们应该已经不认识他了吧!陆凡一自嘲一笑,端着餐盘默默地从他们身边走过,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一个人安静地吃早饭。
一片嘈杂中,他清峭的背影显得格外孤独。
“我能坐在这里吗?”一个声音在他头顶响起。他抬头,是满脸笑意的葛艾青。
“当然!”陆凡一点头,“坐下来吧。”
“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陆凡一飞快地看了眼手表,有些为难地一笑,“我恐怕没有太多时间。”
“我保证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
“那么,好吧!你想问什么?”陆凡一放下筷子,静静地看着葛艾青。
眼前这个小伙子高高瘦瘦,有阳光般的笑容和漂亮的眼眸,五官清秀,唇形完美,尤其是微笑的时候,两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好一个英俊的大男孩。陆凡一对他有一种莫名的亲切。
“你是哪里人啊?凡一。我们年纪差不多,我可以叫你凡一吗?”
“当然可以。”陆凡一笑了笑,“我老家在沈阳。”
“听你的口音不像是北方人,我觉得你应该来自华南地区。”
“我在科大接受教育。”
“真的啊!”葛艾青显得很激动,“我也是科大毕业的。”
“你毕业后从事了法医的职业?”陆凡一问。
“是。我本身学的就是法医专业。”葛艾青用他那种感伤温和的口吻说,“那可不是个好玩的职业,整天跟尸体打交道。每个诚实的法医都会承认验尸很恐怖,这种开膛剖腹和外科手术完全不同。”
“怎么个不同?”陆凡一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葛艾青笑起来,“凡一,把话题不经意间转移到对方身上,是你的强项吗?”
陆凡一也笑了,“好吧!接下来,你来提问,我只负责回答。”
“你都喜欢什么运动?” 葛艾青问。
“射击。”
“这种运动我不热衷,不过我在新警培训时曾拿过射击冠军。相比之下,我更喜欢打篮球,我可以在两腿之间运球,我敢说你一定不会!”
“你说对了,我不会。还有别的问题吗?我想我该走了。”
“凡一,我特别羡慕你,真的。” 葛艾青盯着陆凡一,仿佛他是动物园笼子里面的奇珍异兽,“你是怎么推理出凶手那么多信息的?我也想成为你那样的人,做梦都想,可惜,我没这个本事。”
“很简单!”陆凡一直接说,“要学会用凶手的眼睛去观察,用凶手的想法去思考,用凶手的杀人手法去重现案情。案件推理的时候,要想我就是凶手,凶手就是我,只有真正融入凶手的世界,二者合二为一,才能接近案件的真相,在茫茫人海中,一把抓住我们要找的那个人。”
“听起来很恐怖。你就是凶手,凶手就是你,二者合二为一。凡一,你不怕自己走火入魔吗?”
“走火入魔?”陆凡一大笑起来,“你武侠小说看多了吧?”
葛艾青不好意思地搔搔头皮,声音轻得像是在说悄悄话,“难道不是吗?你在‘凶手’和‘自己’两种身份间来回切换,就不怕有一天换不回来吗?”
“换不回来?”陆凡一蹙了蹙眉,“我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换不回来会怎么样呢?”
“换不回来你就变成凶手了。” 葛艾青瞪大眼睛。
一语惊醒梦中人,陆凡一脸色大变,一种心惊肉跳的惶恐忽然弥漫到周身的每一个角落。
“凡一,你没事吧?你气色很差。” 葛艾青小声说。
“我没事!”陆凡一后背挺得笔直,像一杆枪,斩钉截铁地说,“在‘凶手’和‘自己’两种身份间,我相信自己分得清楚。别忘了,我是警察,骨子里天生流着正义的血液,就算我死,这一点也不会改变。”
“那些杀人狂魔呢?就比如说,620连环凶杀案的凶手,他骨子里,难道天生流着邪恶的血液?”
“不,他只是没有分清对错,分清对错很重要。”
“什么是对错?警察认为是对的,就一定是对的吗?凶手,就算认为是对的,也一定是错的吗?” 葛艾青一头雾水,“凡一,我听糊涂了,你能说得详细点吗?”
陆凡一站起来,笑道:“如果我能回答你这个问题,我不用当警察,直接去科大当哲学教授好了。”
“你要走了吗?”葛艾青也跟着站起来。
“我得尽快抓住那个混蛋,留给我的时间不多。”
“非得阻止那个杀人狂不可。凡一,你认为他在本地吗?”
“我不知道。”
“如果他在本地,那不是很奇怪吗?照理说,他应该到其他地方避避风头才对。不过话说回来,我看这些杀人狂魔在做决定时,很少有按照常理出牌的。”
老张远远看到了他俩,上前问:“小陆,你准备怎么开展调查?”“我已经跟一个朋友联系好了,走,我们直接过去找他。”
陆凡一端起餐盘朝葛艾青点了点头,正要离开。
“凡一!”葛艾青叫住他。
“还有事吗?”
“不知你是否介意我向你提一点个人忠告?”
“请讲!”陆凡一坦诚地说。
“你最大的问题是太投入,容易陷进去。”
“你怕我走火入魔啊?”陆凡一笑了,“放心,不会的。”
离开餐厅,老张和陆凡一直奔永贞路二十九号。
开门的是一个高大英俊的小伙子,有着优雅的体格,一头乌黑浓密的短发,极富魅力。他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依然沉浸在美梦的边缘。
“黎冉,你昨晚又通宵创作了?你小子这么玩命,我会给你买一副上好的棺材。”陆凡一戏谑一笑。
黎冉与他年纪相仿,一直未婚,曾经是科大的传奇人物,他玩乐队,跑马拉松,是个漂流和攀岩的能手,还能骑马射猎,他热爱自己的事业胜过任何一个女人,他的话题永远离不开朋友和事业。
看到老张和陆凡一,这位英俊的小伙子有些不好意思,“快进来,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到了,我刚起来。”
进屋的时候,他偷偷打了陆凡一一拳,“电话里你也没说带同事过来啊!我牙还没刷呢!”
黎冉把房间收拾得极干净,这可不像搞创作的单身男子的公寓。整个房间都铺着地毯,蓝色是主色调,从窗口可以望见草坪和松湖。客厅的小吧台上陈列着来自各地的美酒,按照年份排列得整整齐齐。CD唱盘上叠放着七十年代的热门专辑,很多都是绝版。
“帮我看看这个。”陆凡一也不和黎冉寒暄,直奔主题,把事先写好的谱子递给黎冉。
“凡一,不会是你写的吧?”黎冉拿着谱子坐到钢琴前试着弹奏了一下,停下来,“不对,这个谱子没有标清楚高低音,正确的应该是这样的。”
他随即拿出笔在纸上点了几个点。
纸上的数字变成“61713171/24346434/61713171/77757216/7——”。
“除了第二个乐句外,所有的5、6、7都是低音的,在下面要多加一个点。”黎冉改完谱子后,用钢琴弹奏。
一首既恐怖又哀怨的曲子从钢琴里缓缓地飘荡出来,像是控诉,又像是某种遥远的思念。
陆凡一浑身紧绷,这首曲子给人的感觉太难受了。
黎冉沉吟片刻,“有点哥特风格,写得还不错,好好编一下曲的话,会是一段不错的旋律。”
“这曲子你听过没有?”
“完全没印象,应该是新写的。”
“能体会出写歌人当时的感觉么?”
“从比较专业的角度来说,这曲子应该是由手风琴来演奏的,我想,作曲者应该有一把手风琴。至于作曲者的心态……”
他停下来,笑看陆凡一:“凡一,你不是有一把手风琴吗?说真的,这曲子不会是你写的吧?”
陆凡一瞪眼,真想对着他的屁股踢一脚。
黎冉飞快地收起笑意:“说真的,我特想见见这个作曲者,这人有点意思。”
“我还想见他呢!”陆凡一时间紧急,“好了,不说口水话了,你觉得他作曲时的心态是什么样的?”
“一个迷路的小孩。”
“谁?”
“作曲者啊!拜托,你有点想象力好不好,我不过打个比方。” 黎冉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他很矛盾,分不清对错。你听!”他一边在钢琴上弹奏,一边说,“其实,他是个温柔多情的人,但他心中的怨恨,深得让人毛骨悚然。”
“他温柔多情?呵!”陆凡一斜了斜嘴角,小声嘀咕,“我怎么觉得他是个冷酷无情的怪胎呢?”
“我帮你把和弦标出来,你回家自己用吉他感受一下。”黎冉一边在音阶上面标注,一边打着拍子,“应该是C大调的,和弦大概是这样吧!AmDm-Am-G-E。最后一个7配合E和弦是一个变调,很好听。”
陆凡一惊叹:“原来曲子的精髓集中在最后的7上面啊!你能按照目前的思路,帮我编成一首完整的曲子吗?”
“没问题。这几天我就帮你把完整的曲子写出来,编成钢琴曲效果一定不错,到时你听听吧!”
陆凡一和老张离开黎冉家,回到车上。
“听你们在那儿谈什么和弦,什么变调,我一头雾水。怎么样?有什么收获?”老张问。
“没有直接的收获!”陆凡一笑了笑,“不过,我有一种感觉,我们离谜底越来越近了。老张,我们得去一个地方!”
“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