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声断断续续地想起,凝裳无奈地放下茶盏,伸手拿过长长地竹竿。竿子上,缠绕着一个补网,没有一丝缝隙。
起身,凝裳接着月光向树枝看看去,直到发现了扰人的知了。竿子一伸,便轻易收入网中。
萧墨站在卧房门边时,正看到凝裳碰碰跳跳地穿梭于各个树干之间,一脸的欢喜愉悦。月光下,长及腰部的发丝没有梳成丫鬟的发髻,只是随意地束起。白皙的脸庞上有自然的红晕,比起胭脂更为诱人,衬上她身上淡粉色的丫鬟服……萧墨不觉一笑,她真是很美。
“王爷?”凝裳看到了萧墨的到来,轻擦去额上的汗迹,“王爷睡不着吗?”
“嗯。”萧墨只应了一声,便在石椅上坐下。
凝裳站到桌旁,开口也不是,不开口,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萧墨低头看了一眼凝裳手中的竹竿,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这个,是补蝉用的。”凝裳指着树下的木盒解释道,“补下来的鸣蝉就放在盒子里,如此,就不会打扰王爷入睡了。”
萧墨抬眉,走到树下,打开木盒看了一眼便关上,“有数十只,都是你今晚补的?”
“嗯,是。”凝裳轻轻一笑,“今晚还算少的,前两日,鸣蝉比较多。”
萧墨又皱起眉,走到她面前,“这么说,你每晚都在这补蝉?”
“嗯……”凝裳直视着他的目光,有些胆怯地后退一步,不知为何,在他面前,总是会有不自觉的畏惧。那是从前不曾有过的感受,现在的他,一举一动,都仿佛有无形地压迫感。
“管事的吩咐,奴婢应当照做。时候不早,王爷还是回房休息吧。”凝裳习惯性地低下头,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萧墨没有理会他,径自在石桌旁坐下,伸手拿起水壶。
“王爷,这茶已经凉了,奴婢再为您泡一壶热的吧?”话未说话,萧墨已经挥了挥手,“不必了,本王现在就想喝凉茶。”
说着,即刻倒了一杯,一口饮下。
他随手将茶沫倒在地上,放下茶盏,“这茶,不好。”
“是,这是府内下人喝的茶,自然比不上王爷平日所饮的清茗。”
萧墨一把将桌上的茶壶杯盏打翻在地,“啪”的一声,惊得凝裳慌忙退了一步。
“谁胆敢让你喝这些?你是本王的侍婢,本王喝什么,你就该喝什么。”
凝裳低下的表情微微有些无奈,她撇了撇嘴,谁不知道你豫亲王一向的性格怪异?她若是真喝了价值千金的茶叶,到底结果会如何,实在未知。
“去给本王做些宵夜吧。”萧墨忽而放缓了语气,闭上眼,淡淡吩咐着。
凝裳离开后,萧墨抬头看了看今晚寂静的夜空,冷风吹动,漫天漫地的落寞。
良久,他才叹了一口气。从那样真实地梦境中醒来时,他唯一的感觉,便是愤恨。那些曾经轻蔑他、无视他的人,即使现在都已经被他诛杀。但那种无处依存的感情,却依然牵伴着他,一直未曾散去。
那样的过往,一刻不停地提醒着他。他萧墨,曾经是个弃子。当他被利用殆尽,就那样被轻易的丢弃。
他依然记得,当他被软禁宫中,平日的锦衣玉食都换为粗茶淡饭。那一刻,他才了解,所谓权势、人心,竟是现实残酷的东西。
他低下头,看了看脚边碎裂的瓷盏,那就是地位最为刺眼的象征。一杯茶,都可以分贵贱,论高低,何况人心。
纵使到现在,一切都被他掌握在手中。他所珍惜的,惦念的一切,都已经消逝。仇怨可报,遗憾,不可追。
凝裳提着食盒走进院子里时,看到的是萧墨独自一人傲然而坐。一如平常的隔绝着尘世,也一如往常的那般孤独。
她的眼中有微微的动容,然而唇边依旧是冷笑。他的苦痛,不及她万一……
“凝裳,辛苦了。”萧墨抬头看了她一眼,唇边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她愣了半刻,收敛了心神,将几盘糕点摆放在桌上。俯下身,收拾着方才被他打碎的杯盏。眼眸里是无可掩饰地恍然,仿佛一瞬间,那心底最为脆弱的角落,毫无防备地被击中。
“泡制雪雾茶的手艺,是从哪学来的?”
凝裳的心中着实一惊,她这几日怎么这么大意,疏忽了雪雾茶根本不是一般侍婢懂得泡出的茶叶。萧墨这么问,显然对她还未放下戒心。
她对着他淡淡一笑,“奴婢曾在绵州小住,那里特产雪雾茶,茶道风行。许多孩童,不会读书,就懂泡茶。奴婢入乡随俗,也学了点皮毛。”
萧墨应了一声,似乎没有什么怀疑。他举箸,夹起一块绿豆糕,放入碗中。却不吃,推到凝裳面前,“你守夜这么久,也该饿了,吃些吧。”
即使是如此关心的话语,从他的嘴中说出,仍然是冷漠淡然的意味。凝裳听了,用手摸了摸耳坠,轻然点了点头,随即便是连自己都未察觉的一笑。
“以后,你不用这样守夜了。”
凝裳却掩着嘴笑了,“管事好不容易才能睡几天安稳觉,这下又得怨我了。”
萧墨淡淡看着她,也不说话,像是在发呆。良久,也不曾说话。她的心里,微微有些惊异,他何时,变得如此沉默寡言?
凝裳静静地坐在一边,这十年来,她都从未想过,还会与萧墨这样近,这么平和地一起吃着宵夜。就好像,一切都从来没有发生过。尘封的记忆,那些往事,不可磨灭地痛楚,一点一点都像是尖锐地刀锋刻画在心底。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天际间隐隐出现朦胧地日光,萧墨才回过神,一贯不犯波澜地眼神,在看到凝裳失神的面容,藏匿了些许温柔。
他起身,轻拂衣袖,“早朝后,我要看见书桌上的奏摺分门别类地整理好。”
凝裳应了一声,紧随他的脚步,“是,奴婢为王爷更衣。”
一阵冷风吹过,她不禁打了个喷嚏。萧墨回头撇了一眼,没有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