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似是随意地问我，下午干什么去？我说，和我朋友约好去她家了，嫂子有事？嫂子听我这么说，笑了笑，我没事。又问，你有没有听二伟说叶子他们下午有什么安排？我摇了摇头，说，就是他们没来的时候，好像提过，要带他俩到处转转。嫂子一边擦拭着洗过的餐具，一边说，你看爸妈他们，不知道和小吴说什么呢，他们说一句，小吴点一次头，跟鸡啄米似的。唉，叶子给家里人惯得厉害，这下可算找到能包容她的人了。
我随着笑了笑，却是苦笑。心想，我也曾经被家里人惯得厉害，可是，当我离开我熟悉的那个家，跟着他来到这里，我就被要求成为一个忍气吞声，识大体、有修养的人。我不能有半点报怨，我的一切，都按着高的标准被要求着。作为他的妻子，我必须理解他的父母，包容他的家人，无论做事，还是说话，都要考虑到他家里人的感受。他总是说，我父母苦了一辈子，我从小就想着要找个能和我一起孝敬他们的媳妇。一直说，一直说，我终于都可以倒背如流了。
心里恍惚了这么一下，手里一滑，一只碗掉到了地上。瓷器摔在地上的这声脆响，惊动了所有人。他最先跑进来，两个孩子跟在后面，不久，他的父母和叶子小两口，也由正屋出来，进了南房。大家最后统一看到的情景是这样的：嫂子蹲在地上小心地收拾着碎磁片，我张着两只手，不知所措地在旁边发愣。见他们都来了，我结结巴巴地解释说，碗上有太多油，没拿牢，然后就掉地上了。他妈皱着眉，心疼地说，这套餐具还是小宁给买的呢，当时花了她半个月的工资，这么好的瓷器，平时我都舍不得用，今天见人多才拿出来。十个碗十全十美，现在……他爸爸赶紧说，不就是一个碗吗？打都打了，没伤到人就好。我想说，伤到人了。可是，看着他爸爸一把年纪，不想把事情闹大的样子，我只好装没听见。回头看他，他的脸色也不太好，我想说，一个碗而已，至于吗？就是汉唐时代的古董，也已经碎了。
叶子挤到最前面，大惊小怪地说，我记得这套餐具！我那会儿在上高中，小宁姐……她刚提到这个人的名字，就被他爸爸由后面扯了一把衣袖，老人说，多少年前的事了，老提那个干什么。剩下的碗，今天洗干净了，都还收起来吧。不过点粗茶淡饭，哪用得着这么好的碗配。老人越说越生气，我们平常人家本来就供不起那样的神，你们以后少提她。我特别想恶作剧地问问，小宁是谁呀。那样的话，每个人的表情会不会更精彩呢？
其实，如果不是他们藕断丝连，我根本不会在意他和谁谈过对象。记得结婚前帮他收拾过以前的东西，无意间翻到他高中时候的日记本，里面记载着他对一个女孩子的暗恋，为了人家不经意的一句话，一个动作，他是那么的在心在意。我读给他听，他说，他都想不起那个女孩长什么样了。表情平淡，了无波澜。倒是我，莫明的还忧伤了一下子。青春飞扬的岁月里，仿佛必须地加点爱恋在里面，才会显得更感人。
豆豆拉着我的手，被眼前这样多的人和这样紧张的气氛有些吓到了，我感觉到她小小的身躯在颤抖。抱着她，才知道青春是让人多么伤感的一个词语。青春？青春早已成为最美的回忆！如今，我一天天地老去，将要变成人人憎厌的黄脸婆，却偏偏昂着头，想要争个长短。我倔强地望着他，他那么自然地躲开了我的眼睛，对叶子说，你带爸妈和小吴还去正屋坐吧，我来收拾厨房。又对我说，你领孩子去院里玩，嫂子也去，剩下的活归我啦。嫂子自然不好意思说走就走，一再说，没多少活了。他把嫂子推出厨房，说，嫂子累大半天了，快去休息休息。嫂子见他这么坚持，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叶子推了一下小吴，说，看到没，我二哥多模范，我二嫂可有福了。
我笑了笑，没作声。当他牵着我的手奔跑在长街上的时候，当我们并肩走在星光灿烂的夜空下的时候，当我们共同期待着一个生命降临的时候，别人说，你看上去真幸福，我也以为我是个幸福的女人。然而，时光还未来得及将我们一点点变老，他已经等不及地转了身。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变老的吗？和我在一起，你很不开心，其实，和你在一起，我心里的沉重，百倍于你。只是，你能放下的，我放不下，如此而已。从这一刻起，我心里也有了离开的念头。回头看他，那竟是一个越来越陌生的身影。
无数人重复了无数遍的不论生老病死不离不弃的誓言，在一厢情愿的前题下，实在不堪推敲。我一直以为我为他牺牲了很多，以为不计较的姿态是大度的，过到现在才明白，是我想多了，他根本不需要。正像他的妈妈一次又一次说的那样，没有我，他也不会打光棍，甚至，会有条件更好的女孩去配他。我对他而言，可能没有任何意义，更何况我的付出。
今天的收获可以说很大，我终于有点明白，忘不掉小宁的除了他，还有他的妈妈和他的妹妹。他们打心眼里就不能接受我，所以，我做或者不做什么，都是错。说或者不说什么，也都是错。他说，排骨里有颗鸡蛋，你要不要吃？我以一种置若罔闻的态度，转身走开了，这句话会让我想象他去问另一个女人喜欢吃什么的情景。走出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他和平时一样。我难过或者不难过，我开心或者不开心，在他，都是一样的。
嫂子去另一间屋里找大哥，大磊也跟了去，我把豆豆带到院子里，告诉她，自己玩。豆豆想说妈妈陪我玩会儿。见我脸色不是太好，小家伙很懂事地拿起小铁铲子，去蚂蚁窝那儿守着了。我就一个人发呆，一个人想心事，一个人难过。眼睛睁得大大的去看行云，那样子是不是很滑稽？我不敢眨眼，我怕一眨眼，悲伤就再也擒不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