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斐最后的参谋作业是在李、白二人中居间作阀。当时他已是和谈代表,而李、白还是国府挣扎的最后希望,但他们却与蒋介石存有历史的现实的难解恩怨。刘斐就从这里下手。刘斐悄悄回到广州,不失时机地劝李宗仁、白崇禧起义。事后,李宗仁试探白崇禧:“怎么样,你手中有枪杆子……”言外之意即鼓动白崇禧反戈。但白崇禧却问:“将来如有必要,去台湾怎么样?”李宗仁一听这话勃然大怒,脱口而出:“乌龟王八蛋才去台湾!”由此可见,李、白已各有打算了。事虽未成,但各派的隔阂更加表面化、白热化。而他本人,在他人一筹莫展的局势中又得一票。
白崇禧后来也专就刘氏所作所为有所回忆,他说他跟刘氏的岳父邹翼经相熟识,邹氏托白崇禧照顾刘斐。刘斐进西江讲武堂、后又留学日本都得益于白崇禧的帮助,回国从军也同样是白氏推举。当然,他口才极佳,能说会道,能把军事要领发挥到极致。白崇禧说:“后来参谋本部改为军令部,刘斐曾任作战厅厅长,后当次长,由抗战到内战一直负拟作战计划重任。三十八年与张治中谈和代表赴北平,一去不复返……他言论是左的,享受是右的,他不满现状,但自己生活不严整,吃、喝、嫖、赌、唱戏无一不来,油得不得了,总统对他赏识极了,军令部有什么事都找他。”
抗战初期日军对上海大打出手,蒋介石调遣军队抗击之际,所召开的首次高级幕僚会,就有刘斐在内。其他人是何应钦、白崇禧、徐永昌等部队方面的首脑。
当时刘斐的意见是,要“从全盘战略着眼,同敌人展开全面而持久的战争。如果拖到日本侵略者对占领我国的每个县均要出一个连,甚至一个营的兵力来进行防守,即使他在战术上有某些胜利,但在整个战争上,非失败不可。”(刘沉刚文,见《传记文学》杂志总第364号)
这个战略思想真是似是而非!为什么日本会在每个县都布置兵力呢?史上就没有这么蠢的敌人!
萧毅肃回忆刘斐参谋作业,其间的几个细节,情态毕肖,令人扼腕。
抗战惨胜,内战风云紧迫之际,何应钦兼有蒋介石的幕僚总召集人的地位,所以,他就奉令拟订作战计划,当时他是中国陆军总司令,但具体操作又是专业幕僚,这样,具体的执行者,就是陆军总司令部参谋长萧毅肃中将。萧氏的态度是不愿打,盖以当时因抗战付出了惨重代价,元气难以短时间恢复,若继续作战必定掣肘甚多。在此消极心理下,只得拟了一个两年的计划,奉何应钦之命亲自送到重庆去,并随同蒋介石飞回南京。可是这个计划却如同石沉大海,久等没有消息。
据萧毅肃的公子萧慧麟回忆,当时担任何应钦将军随从参谋的陈桂华先生说,何应钦等不到消息,就偷偷问蒋委员长的侍从室主任林蔚文将军,这才知道蒋介石已经采纳了陈诚六个月就需完成作战的计划。
1946年国防部成立,中国陆军总司令部同时撤销,白崇禧任国防部长,陈诚任参谋总长,何应钦被外放到联合国去当中国军事代表团团长,以利优势的国军,一举占领各地。但国家早已民穷财尽,无力继续负担庞大的军费,而不得不一面“剿共”,一面裁军。
多数被裁和编余的军官,尤其是低阶军官,多是抗战时期从军报国的爱国青年。那时国家急需他们,只有时间对他们施以短期训练,就忙忙送上前线,命大不死活了下来的。他们除学了点基本军事知识外,并无其他谋生技能,政府就此遣散亦无妥善照顾安置,等于绝了他们的生路。实在没有去处的,就纳入军官总队给碗饭吃。全国成立了十几个军官总队,每个总队都有一万多人,情况凄凉。南京军官总队的将官绝望之余,就集体到国父孙中山灵前哭诉,引起轩然大波,这就是当时的“哭灵”事件。
至于士兵,那更不用说了。政府不要他们,他们只有投向对方,所以当时流传着这样一句话“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处处不留爷,爷去当八路”。当局就这样自拆基座。
因为对内战态度消极,所以从那以后,蒋介石就不大采纳萧毅肃的建议。1946年5月初,中国陆军总司令部还没有撤销,萧毅肃就被外放到重庆,去做军事委员会委员长重庆行营参谋长。此后,先后经历了重庆行辕参谋长、重庆行辕副主任兼参谋长、重庆警备司令……直到两年后的1948年6月中旬,才再调回南京做国防部次长。
当时何应钦身边的一般参谋多推崇萧毅肃,以为他是陆军总司令部参谋长的不二人选。萧毅肃毕业于云南讲武堂,曾长期在西南部队服役。何应钦曾问过讲武堂的负责人,该堂创办多年,哪个学生最出色?负责人回答:萧毅肃。当时何氏在重庆担任军政部长兼参谋总长,即下令调萧毅肃为总长办公室高参;中国陆军总司令部成立后,又调之为参谋长。按照道理,这个职务,应该找一位懂英文的,但何应钦以萧氏非常优秀而任用他。萧毅肃虽然一句英文都不会说,但是美国人却十分佩服他。(参见汪敬煦《担任何敬公参谋之忆》)
那时萧毅肃虽也参加中枢主持的日常军事会议,但蒋介石只听信作战次长刘斐的话,所有其他的与会人员都无能为力。
曾国藩有四百多幕僚,他对之颇为倚重。这些幕僚起到关键的不可低估的作用。而蒋介石学曾国藩不遗余力,但他左右的作战参谋掣肘更多于当时的湘军。他虽猛将如云,谋臣如雨,但他们的作用都被消解了,剩下狐狸和狼子,他反而听从了他们别有用心的谗言。大局急转直下了。
萧慧麟写道:“记得有一天先父愤怒地说起傅作义不服从国防部命令,‘喊他撤退,他偏不撤退,硬要说他守得住;他守得住个卵!’那是我们第一次听见先父说粗话。”
徐蚌会战之际,萧毅肃曾经很伤心地说:“(参谋次长刘斐)拿百万分之一的地图给老先生(指蒋介石)看,地图上的河流只有一根线那么粗,老先生看都看不见。只听到他(刘斐)说得好听:我们的部队这么展开,那么攻击,老先生就哦哦哦地只见点头,人家又说不上话。部队到了那里,根本不是那回事,连河都过不去。只怕连这半壁江山也保不住了。”(萧慧麟《萧毅肃上将轶事》)
到解放军快渡长江了,蒋介石才把萧毅肃调去接替刘斐做作战次长,可是大势已去,连收拾残局都来不及了。
萧毅肃眼中的刘斐,这可以说是幕僚观察幕僚,高参评论高参的绝佳写照。
在萧毅肃的笔下,刘斐是这样一种情态,而在作家老军先生看来,刘斐老早就做出战略家的姿态,而且实际掌握作战枢机,说刘斐“在国府,敢与蒋先生为战略乃至军事指挥问题,面红耳赤地争论”。他以为,能够称为战略家的军事人才,倒真是凤毛麟角。白崇禧将军虽以“小诸葛”见称,但时代慢慢变了,他已并不以精于战略见著。至于已故的两位兵学家蒋方震(百里)与杨杰,理论虽高,只适合做一个军事教育家,掌理军事教育机构,而且终其身也没有真正而长期地主持过战略部门的职责。但是这种比配是一种冒险,因为论实战,刘斐较白崇禧北伐期间的指挥若定望尘莫及,论战略思想和著作影响,他在后两者面前也抬不起头。只是他的作态,就大大超出这些人的水准。他的出身极微,既不是书香世家,也不是将相门第,只是一个窭人之子。当然,英雄莫问出身低,不过他究竟是英雄,还是洪承畴、吴三桂的传承,那只有天晓得了。
“他练得一手好书法,天资甚高,不仅抄写文件,工整劲秀,并且字里行间颇带一点书卷气,同时,他还能够写大字,练的是颜真卿的双鹤铭。后来白崇禧看见他的字迹,大为赞赏,见他眉目清秀,对答如流,颇为讨人欢喜,于是便把他调到指挥部工作。除了抄写之外,还教他试办拟稿的差事,此所谓一张条幅换运气。由秘书做起,很快,由白氏送他到军事讲习班学习……”白氏问他的军事问题,他都里里外外答得很圆满,从此兼办秘书工作,乃至参与机密。
演戏是极不容易的,长期演下去更难乎其难。而刘斐居然从一个浮浪的俳优演成一个战略家!让人浑忘其性情、德行、恶习,其弄假成真的本领法术,也真让人叹为观止了。
他是获得白崇禧的青睐与提携,夤缘而起家的,但他不仅在多次最高军事会议中,当面吹毛求疵地反驳白崇禧,同时,他也敢不同意蒋介石对许多战局的处置意见。这在恭顺惯了的人看来,简直是“胆大妄为”,但奇怪的是蒋、白两位,却居然受用他这一套,而不以为侮。这样一来,刘斐便更红得发紫了!
迨至抗战胜利之后,刘斐的地位益显重要,蒋介石的军事计划,以及几次大会战的布置,无一不与他商量。不料他那时早已琵琶别抱,一面对蒋介石及军事当局虚与委蛇;一面却暗中将所有军事上的配置和部署,和盘托出。致令国军虽然拥有极为现代化的武器,陆、海、空三军又能作密切之配合,也就成为徒然,而为解放军避实就虚,按图索骥,瓦解了一个个壮大的兵团。国民党的江山,竟然断送在这一个为当局素所器重的战略家的手里,言之令人浩叹!
老军先生以为,刘斐之所以能够扶摇直上,一方面固有赖于他的钻营,同时也因他有了日本士官学校那样一块金字招牌。还有一点是人所难能的就是他能饮酒,能唱京戏,又写得一手好字,这在官场的交际场合中,是极够条件的。加以擅长辞令,谈吐风雅,娓娓动听,且又能够强不知以为知,一个问题,只要他懂得一二分,他便会运用最玲珑的言语,自圆其说。另外,他还能够旁若无人,大言不惭,乃至口沫横飞,滔滔不绝。(参见《春秋》杂志总第44期)
刘斐与萧毅肃,道相若而年相似,一个犹如今之电脑的木马程序,一个是疲于奔命的防火墙。然而,漏洞太多,势成水火,幕僚的地位时处尴尬中,倘若在策略和谋划方面,契合了事物的肯綮和焦点,但是主官或决策机构在运用之际却因为种种原因大打折扣,甚至犯了不可挽救的错误,则结果流于虚幻,而幕僚的策划,徒剩扼腕。即以东北之战而言,如果不是接收的大员,对整体情势判断不明和处置失常,这一不幸事件,是大致可以避免的,至少,就算是失败,也不致会弄到那样的迅速而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