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类傍恶人,劣奴从奸主;
一丘同流貉,合污浊凡尘。
话说孝义至红牛山遇阻,不死大王程屏壁制造麻烦。正忧于不过,却这时来了一位道家。见他:
窄头兼小脑,尖尖下巴颏;含胸窝腰腹,犹似一张弓。
头顶竹冠,身穿鹤氅,手执拂尘。彼报号,乃后山白云洞的主人,称作无为真人。彼与程屏壁相善。他不仅解了孝义眼下的危困,并且一番说辞,致使程屏壁拜伏请罪,投效于这位王子。孝义大喜,又邀请无为真人辅佐自己。无为真人亦是乐得。孝义乃祸乱流沙国之杀星,自有一班幺麽小丑闻之臭味而陆续投来,充当爪牙,相环于侧。这是必然,合乎常理,也不排除是上天的安排。将来风云际会,正、反两方阵营中的英雄与豪强轮番出场登台,上演一幕幕的精彩大剧。
说这无为真人,所以肯于辅弼孝义,也是有原因的。在二十三年前,宝德王还是太子的时候,携妃子董阿菲代父王而向天寿山法禅寺降香祈福,行走至红牛山下。不期,一阵妖风旋卷,沙奉先被一个雌獐精摄去。因为沙奉先年轻英俊,雌獐精逼迫他与自己宣淫。沙奉先怒而拒绝,并叱之无耻。雌獐精起忿,欲要杀掉沙奉先。危急时刻,董阿菲索至,与雌獐精一场大战,难分难解。之间,沙奉先见石壁之上悬挂有弓矢,于是取了,射出一箭。所谓“暗送无常死不知”,雌獐精未加防备,被铁镞不偏不倚贯穿颅骨杀死。不知此雌獐精正是无为真人的配偶,号无当神姑。那时节,无为真人在外云游,却因为色胆包天,侵犯了焉耆国白山上的一位仙子,而被囚锁于石洞,一晃便是二十多年。新近才被释放,回到了红牛山,才知晓妻已早丧,自己变成了鳏夫。自是痛心疾首,发誓报仇。方有今日傍上了孝义,佐之阴谋,颠覆宝德王的御座,败之江山。
孝义到得庆源州,倒是干出了几件大事,颇争功绩。平九山贼盗,破婆罗人所建立的大渊国跨小西海而相寇犯的大兵,拒蠕蠕(国名,即柔然)于边外与盟讲和,诸多邻国亦闻之名而遣使修好,不敢傲慢。一时声震。有道是“狼子野心”,孝义也不例外,志在为王一国。坐镇一方,得了他的迹,正好暗中招兵买马,积草屯粮。又有无为真人帮衬,引来了许多的左道旁门中邪端异人,充入军中任要职。有这一些全无风也要掀起三尺浪,惟恐天下不乱的人在身边,即使孝义初无反叛与篡位之心,也会被他们撺掇坏了。孝义又利用种种手段,而将相邻的祝州、温华州纳入自己的囊中,总归辖制。以庆源州为帅镇,建立府,领三州一十二郡。他自己官拜大行台,操持军、政。这更加便利孝义征募死士,网罗党羽,培植势力。并将原来的州、郡官员或行收买或行置换,最后悉数变成了他孝义的亲信,从而于此一方一手遮天。苦心经营,他的实力不断壮大,野心亦随之更加膨胀。只期待有朝一日,看准时机而行发作,自己坐上国王的宝座。
尽管为事严密,但仍是有所泄漏。宝德王闻到了一丝孝义将于国不利的风声,而一些与孝义不睦的朝臣亦同时警王,二王子蓄谋造反,当早制之。宝德王对此将信将疑,忧心忡忡,故而遣太子孝仁代自己巡狩庆源府,视察三州,一探究竟。孝义获悉,心中忐忑,便欲扯叛旗而作乱。无为真人止之,道言准备尚不充分,时机还未成熟,不可操之过急。孝义道:“假若为我长兄查实机密,何以应对?”无为真人道:“瞒天过海,不露端倪。”如此这般,授以机宜。
太子孝仁视察三州,一路无话,这一日来在庆源城。孝义率领各级官吏出郭迎接。同父同母的亲兄弟见面,问长道短,十分亲密。至于帅衙,厅堂落座。孝仁问了一些三州政务之事,孝义一一作答。见长兄一副疲态,孝义请之休息,早于衙署置下香室。晚膳用过,孝仁欲会二弟以唠家常,却得知孝义正在禅堂为父王祈福。孝仁询问这里的人,二王子天天如此吗?衙署下吏答,只要身在府城,且又无重大事情拖住身子,劳费心神,二王子日日如是。为王颂念福经,直至深夜,方才枕卧。孝仁不住点头,称弟孝顺。
次日,孝义陪同长兄视察府之政务。只见百业兴旺,民居安康,各级吏署为政勤勉,井井有条,上下一片和谐。又怎能不和谐呢?太子所来之前,孝义秘密打开私库,放利于民,并公告减半当年之赋税。有此二利,百姓何不乐哉?严厉各级官吏,收敛傲慢,亲和下边,与黎庶火成一片,处处做得好样子。太子为假象蒙蔽,对孝义之政绩十分满意。又令他激动万分的是,巡视军营当中,餐前鸣炮,先为王祈福,并表效忠片时,方才用饭。上至大将,下到小卒,无不遵循此规。问来,乃孝义所定。孝仁心说:“父王错疑我二弟也,必是有朝中奸佞进以谗言。于国不利的并非孝义,乃为这班误国臣子。”
太子孝仁巡察仨月,三州秩序井然,也并没有发现孝义丝毫的谋反迹象,起程还朝。兄弟临别,因于暑汽炎热,孝义亲自奉饮汤与太子。孝仁饮毕,与弟拱手而别。返途无话,回至王都——铜牛城。晋见宝德王,陈述巡察经过。之间,倍加表扬孝义之政绩,对父王之孝道,于国之忠诚。并代之向王问候。宝德王亦甚加感叹,遂对孝义不再相疑。这反致孝义更加放开手脚图己大计。太子孝仁回朝不久,怪疾病倒。不知正是胞弟所奉的那一钵饮汤所致,内里下了慢药。发作虽缓慢,但甚难治愈,足以令百医束手无策。
孝仁终因不得很好的救治,一命归阴。宝德王大悲。若按照惯例,次子孝义当立为储君。宝德王虽然对他已经不再见疑,但终归是不喜欢。况且又有诸多朝臣反对,所以孝义被摒弃。而宝德王的第三位王子孝璋,由于像之长兄孝仁一样为人宽厚,且才华横溢,所以得众人之捧,成为了太子。对此,孝义大为光火,心生忌恨,但又无奈。
孝璋成为了太子,分内之责兢兢业业,事必躬亲,得百官挑指称赞。一日,外巡万城途中,突然一股黑气卷至,出现了一个妖僧。这妖僧獐头鼠目,再难看不过。他将乌烟一团照定孝璋面上一劈,太子大叫一声,跌倒车中。面色发青,昏迷不醒。扈从一部抢救太子并行保护,一部捉拿刺客。但妖僧伴着狂笑,夹风而走,瞬间消失不见。
太子中厄,诸多医官问脉察症,不得其果,不能下药。宝德王将要再丧一位太子,于国不吉,随行合众俱会因为失责而并祸。万城官吏亦是上下惶惶。郡守哈执吾突然想到,前些时候,一位僧人徒步而西,经过万城,施丹丸二粒,解除了本郡所流行的瘟疫。他或可能救治得太子。于是,派专人十数,西向追索这位僧人,务必请之回。皇天佑护孝璋,僧人被请了回来。这僧人:
面若熟匏黄,肤满癞蟾疥;一张鲇鱼嘴,还向侧里歪。
可以说,奇丑无比。穿着也是破烂,并且打着赤足。这样一个人,哈执吾待之为上宾,恭敬十分。其中是有原因的。前些时,万城大疫,十人九卧,死者众多。愁杀郡吏,也惊动了朝廷。所以,太子孝璋才会带着各地请来的十余位名医而来巡察,同时为扫疫工作(等到他们到来的时候,疫情已经解除了)。郡守哈执吾正为疫情伤头,却突然听到了好消息。一位外方僧人,将丹溶化入井水。但凡汲饮,疫者大愈。哈执吾大喜,叫道:“苍天仁慈,降此高僧。”欲请之到郡守衙门。但是僧人称自己相惨形惭,惟恐身上的秽气冲了大人,不肯来见。哈执吾于是命人馈赠僧人百金,以作为解疫之谢。可是,僧人坚辞不受。哈执吾奇之,敬之,降尊亲自去见僧人。惜乎僧人登程西去矣,离开了万城,实为憾事。
今日,哈执吾遂己所愿,得蒙高僧之面,心花怒放。太子病情紧急,哈郡守引领僧人来在静室,为孝璋诊治。僧人察过,道:“此乃毒物所伤。”哈执吾道:“正是。只是诸多郎中不明为什。”僧人道:“此毒方复杂,既说大人亦难以懂得。”哈执吾问道:“可治否?”僧人道:“不甚难,只消贫僧施以半粒丹丸即可。”取丹一粒,用之半,化于水中而为太子灌入口内。不多时,孝璋喉咙之中咕噜噜作响。僧人命取净桶,扶持太子起身。太子大吐,秽物浊黑。人也苏醒过来。僧人言道,太子病后虚弱,将养几日便会如常。哈郡守并太子的随行官员俱大喜,齐来谢僧人。孝璋虽尚不得即时离榻下地,但神智已然清晰,说话无妨。他只闹不明白,在场的人也相同的疑问,此僧人神方高术,却为何不能医得自己身上之癞疥?但谁也不便于问,也不敢问。太子与僧人相谈,才知彼出家在南赡部洲泗州之盱眙山蠙城大圣禅寺,法号悟慎。他的师父乃大圣国师王菩萨。悟慎是这位菩萨的第七个徒弟,由于几年前下山结善缘之时,犯了酒戒,致师愤怒,罚他徒步行程万里,为善事至少两百件,以作偿赎。至于流沙国,已积一百四十宗功德。他打算赴哈密,再向昆仑山,于葫芦寺大师兄悟真长老处挂单一段时间。而后,折经吐蕃、川蜀、荆楚……回到泗州。
孝璋与悟慎倾心相谈,十分投机。虽说有缘,但蒙面恨晚,共处难长。孝璋言道:“如果我不为太子,无政事缠身,必然身许佛门,潜心修行,以期脱胎换骨,求得正果。”悟慎笑道:“太子与佛却是大有渊源的,必有遂愿之日,但非现在。关乎流沙国,您有太多是事情要做,肩负重任。”聊了些时,悟慎请太子好好休息,道珍重而辞别。太子恋恋不舍。
深夜,太子正在酣睡,却有一人穿壁入室,欲加行刺。谁人?正是那一前时对太子施毒得妖僧。彼与太子何仇?为啥连番要下恶手相害呢?渊源长着。他本是一只斑鼬成精,今称斑和尚、法明禅师。南赡部洲海州云台山上修行客。竖一小庙,取名宝法寺。二十多年前,斑和尚还未造寺住持,称之作野和尚甚是恰当。一日,潜入大圣禅寺偷听大圣国师王菩萨对弟子们讲法。菩萨对斑和尚视而不见,依旧口若悬河,讲得天花乱坠。可是斑和尚自持不住,一个响屁却惊动了寺众。有僧法号悟通,乃菩萨之十一弟子,性情暴戾,道言:“这厮腌臜,污秽净地,可恶至极。我来予他教训,并行驱逐。”跳身射向斑和尚。斑和尚惊而窜逃。悟通追赶不舍。菩萨唤之回来,却未入其耳。悟通赶上了斑和尚,执住便打。斑和尚没有人家的本事大,反抗不起。痛号之间,不觉现出了原形。悟通更忿:“却原来你是此一种东西,一条臭鼬冒充三宝弟子,晦气,晦气。”下手更重见狠。斑和尚实在承当不起,扭腰撅屁股,尥起后肢,近乎“拿大顶”,也是拼足了力气挣脱开来。并且,射出尿液,弄了悟通一身,根本让人避不得。然后,这家伙撒四爪飞窜。悟通三尸神暴跳,七窍生烟,叫道:“我必复捉了你,活生打死不可。”一摇身子,旋了阵风儿,刹那挡在了斑鼬前面。不待你折向,飞起一脚踢去,斑鼬发一声怪鸣,跌出数丈远。全身抽搐,四肢蹬哒,起不来不说,很快便不动弹了。悟通火气平消,头脑归于清醒,暗自叫道:“不好,糟糕,我把它打死,犯下杀戒。师父必然降罚,教人如何是好?”闷闷不乐,一颗心七上八下扑腾,将身折返。遇到师兄,便是癞和尚悟慎,赶来道:“师父有话,赶走那厮便是,万不可伤害到他。咦,师弟,你脸色为甚如此难看?那野和尚呢?”悟通也不作答,径直还于讲池,跪在菩萨的莲台之下请罪,道自己失手打死了野和尚。大神国师王菩萨听此,怒忿,对悟通大加责斥。野和尚虽然是一个妖精,但尚不明其是否万恶之辈,当杀不当杀。今日亦只是来此偷听讲法,并未对寺院及僧众造成祸殃,剥其命显然过分,实属大大的不是。对于悟通犯下杀戒,当如何处治?菩萨命将之杖刑八十,然后贬他投胎另造,历三灾九厄,方许回归。于是,送之西土流沙国,转世即为现在的太子孝璋。而那斑和尚其实并没有死,到底有些根基,居然缓醒了过来,养好了身体。差点把命丢掉,自然是痛恨施凶之人。不过偷听一回讲,何至于遭此毒手?仇必定要报的。后来,也不知通过了何种渠道,获悉悟通的落处。原来是投胎降生于流沙国王室,倒也好福分。他于是将身来到西土,施用魇魅之术而致尚在襁褓中的孝璋犯了惊痫之病,差一点夭折。为什么不潜入王室,直接杀死仇人?不是没有试过,却为一煞面金刚现身,唬他而退。随后改用邪方巫术,但一样没能成功,被一高僧破解,救活孝璋。斑和尚本打算再行对孝璋伤害,却有大圣国师王菩萨出现其面前,一番诘难。斑和尚大惊,怪不得自己不能得手,却是这位菩萨知道弟子有难劫,来此间施救。这厮仓皇而遁。过去了这么多些年,压了如是之久的冤怨,又思虑起报仇来了。因此,斑和尚二番身至流沙过,才有上文毒害太子孝璋之事。
斑和尚以为所施之毒足以致命,但不曾想到太子福气,大难不死,又一次遇救而还生。这厮恨得要死,心说:“真就奇怪了,仇家好是命大,我不信整不死你。那可恶的癞和尚是谁?还似乎曾经见过。且先收拾了孝璋,然后再寻你算账。”所以,方会深夜行刺孝璋,认为定然成功。是所谓:
欲图心中快,拔刀刃仇家;暗算死无常,不暴我踪迹。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