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玩百步穿杨玩腻了,就仰天长啸起来,亏他是个大男人,啸声居然像只母雁似的悲鸣。
一个人的箭术到了绝顶也会悲哀么？我不信。
偏偏我爸爸信了他的悲鸣,回过头应和了一声,爸爸以为是哪只母雁掉队了,他要用叫声呼唤她归队呢,勇敢又善良的爸爸啊,怎么连异类的叫声都辨别不了呢？
更羸的眼光就是在这时突然亮光大炽的,我排在最后,飞得最低,所以,我明明白白看清了更羸眼中莫名的兴奋。
兴奋什么呢？我想,人的思维是最难以琢磨的了,但这一回,更羸的行为让我琢磨出了他的企图。
他居然弯弓搭箭,直指苍穹,莫非他要学后羿射日？
嗖的一声,拉得满月般圆的弓弦被他突然一放,一根亮闪闪的银箭直插云霄。我吓得大叫一声,不由自主使劲拍了几下翅膀,那箭嗖地带着风声往前直窜,爸爸是被我的一声尖叫引起惊慌的。
我明明白白看见爸爸的翅膀停滞了一下,跟着爸爸还似乎扭了一下脖子,他只顾关心我了,忘记了眼前的危险,那支可恶的箭就哧一声穿进了爸爸的眼睛。
太阳在爸爸的眼前呈现出一片血色来,爸爸的头往下一扎,就那么直挺挺地栽了下去。
妈妈就是在那一瞬间神经错乱的，谁说夫妻本是同林鸟的，太有失偏颇了！
好在有我的悉心照料,妈妈才又恢复了正常,但行动起来明显比别的母雁慢了半拍。
慢半拍是能跟得上队的,所以我们依然在雁群中生活。只是,这一回的南飞行动中,母亲被排在了后面,一般情况下,母雁都排在人字形的中间,她们是雁群中的财富呢。
近了,离爸爸受害的地方近了,我心里忐忑不安的,天啦,那个该死的更羸居然又在下面,这一回他好像威风了许多,带着一队人马呢,个个弯弓搭箭的。
头雁发出了警告！
妈妈是听到了这声警告的,我肯定,但妈妈只是漠然地低了一下头,依然不紧不慢摇着翅膀。
别的大雁都往云层里窜去了,包括我,妈妈就显得很惹眼了,在空中。
果然,所有人的箭都奔母亲去了,只有更羸的箭在弦上没动,他不怀好意的目光正盯着我呢！
顾不上看一眼妈妈的遗容了，我悲鸣一声落荒而逃。
但更羸的冷笑却在我心里扎下了根,他那阴冷的目光像枝利箭插在我心里。
一想起来都隐隐作痛呢！
我成了孤雁,没有爸爸妈妈庇护的日子是艰辛的,好多比我小的雁都欺负我,骂我是个只顾自己苟且偷生的逆子。
生不如死的感受时刻缠绕着我,冥冥中,爸爸妈妈在向我召唤着,一声比一声迫切。
一家三口的日子是多么幸福啊,我一天天陷进对往事的追忆中。
以后发生的故事相信你们都看见了，不过我要说明的是，后世中传说的惊弓之鸟其实与事实有很大的出入。
不错,更羸弯弓射箭的姿势的确是令我心有余悸。
可一旦有了必死的信念,再大的恐惧也只是一片空白,我之所以悲哀是因为我想告诉爸爸妈妈,他们可怜的雁儿投奔他们来了。
那一刻,不知你注意到没有,漫天飞舞的黄沙中,几支雁羽急速地飞旋起来。
是不是爸爸妈妈身上的羽毛我不得而知,不过我真真切切嗅到了爸爸妈妈的气息。
令我魂牵梦绕的气息呢,在黄土地上召唤着我,面对这种气息,你能拒绝吗？
反正我不能！
所以我直挺挺地栽了下去,一如我爸爸妈妈当年的再版。
更羸当时来不及装箭了,他只好放了一记空弦。
只要他肯将我和爸爸妈妈葬在一起,我舍身成仁给他青史留名是值得的。
夏雨雪
吕雉
据宫人说,外面已经春暖花开了,可哀家的心咋就一阵比一阵寒冷呢?当真是春寒料峭啊!
该死的西风又起了,天转暖,应该起东南风才对啊!西风中传来西宫的丝竹声,那个该死的戚姬,又在媚惑圣上了。
圣上啊圣上,哀家益是隐忍,你就益是疏远,竟一点不曾念及结发之情,一点不曾想起我在项羽军中两年生不如死的囚困。
戚姬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瞧,在奴家的轻歌曼舞中,圣上的眼神迷离了吧,手也把持不住金樽了呢！
那可是一双征战沙场指点江山的巨手呵,在奴家的回眸一笑中,在奴家的爱情宣言里,圣上的手已经在微微颤抖了。
奴家知道,圣上的心跳业已加速了。
刘邦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是怎样惊天动地的承诺啊。寡人承认，是被戚姬的字字珠玑给感撼了,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嘴里，竟能吐出这么天地为之动容的字句。
比之韩信将军兵法中的壮士断腕也毫不逊色啊！
只是寡人心里怎么就有了一丝丝的不安呢,没道理啊！
这骤起的西风莫非暗喻着什么不祥？
吕雉
我现在明白项羽这样的英雄为什么会败给刘邦这样的无赖了,一个人,一旦抛弃良心抛弃血性是什么都能得到的！
想当初,哀家在城下差点被项羽活活烹煮时,刘邦那厮居然笑嘻嘻说煮好时要分我一杯羹啊！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哀家也可以理解。可自古以来虎毒不食子的,那个无赖竟在逃难途中两次把吾儿刘盈和鲁元公主推下马车减轻重量。
禽兽不如呢,这厮！
戚姬
那个年华已去的妇人凭什么还高居东宫,今夜奴家得再施展孤媚之术,一定要让圣上早开金口,早下圣旨,先废吕后,再废太子。
刘盈那样懦弱的人,做了皇帝只怕也是个傀儡,哪像吾儿如意,谋略心计均胜他一筹呢！
黄门官传旨来说,圣上又要奴家从幸之关东了。换了别的娦妃，只怕早笑得合不拢嘴，奴家偏不，奴家得哭他个梨花带雨,否则圣上不会改弦易辙的。
刘邦
长乐宫也并非长乐之地啊！
戚姬非得立如意为太子,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啊！诚然,当年为苟活一命，寡人做过许多令天下人所不齿的丑事,可此一时彼一时矣,寡人也该有闲心逸致享受亲情了。
且哄他一哄吧,毕竟是拿自己亲生儿子下刀,于心不忍呢。
好说歹说,总算戚姬破滋为笑了,寡人可是花了以整夜咳嗽为代价的。
春暖乍寒,寒气入骨了呢,这是,头好重！
吕雉
万幸,万幸,那厮竟一病不起了！
盈儿继位在即,哀家也有出头之日了,盈儿打小就听哀家的话,哪像那厮,一副无赖的嘴皮。
圣上终于驾崩了,奇怪,哀家竟没有一点泪滴,是被多年来的隐忍烧干了吗？不得而知,原来女人也是可以没有眼泪的,或者是趟过男人河时眼泪被他们的无情风干了！
戚姬
圣上刚过世,怎么后宫就这么冷清了,真的是冬雷阵阵夏雨雪呢！
那些宠妃一个个全被送出宫门到了儿子的领地作王太后,独独不见奴家王儿如意前来迎吾,莫非,不会的,不会的,念在与奴家共侍一夫的情份上,吕后亦该敬我三分的。
瞧,吕后这不派人来侍候奴家了吗？
咦,不对啊！来人怎么拿的拿剃刀,拎的拎铁箍,还拿着粗布衣服呢？
刘盈
娘最近好像心事重重呢！
就因为戚姬那首《舂歌》吗,戚姬够可怜的了,那么倾城倾国的一个美人儿,竟被娘派人剃光了头发,戴上了铁箍,穿着褚红色粗布衣服,囚禁在永巷内舂米。我空有怜香惜玉之心,却恨无回天之力,戚姬的歌声实在太悲戚了。
子为王,母为虏,终日舂薄暮,常与死为伍,相离三千里,当谁使告汝！
常与死为伍？只怕如意弟弟会被这首歌送上死路呢！
吕雉
该死的戚姬,还指望汝儿赵王前来救汝,等山无棱天地合那天再说吧！
幸亏有汝提醒，不然吾儿只怕江山难得安稳,左右,给哀家立马派人把赵王毒杀了！
哼哼,戚姬啊戚姬,当初汝仗年轻貌美迷惑那厮便也罢了,凯觎哀家地位哀家也隐了,但你不该向哀家子女动刀子的,废太子,那么容易吗？
今日还你一报,怨不得哀家了,手握凶器杀心起,哀家索性连汝一块儿给废了。
戚姬
真的有长命无绝衰吗?即便有,奴家也是生不如死了,断指断趾奴家能忍,割乳剜眼奴家能忍,熏聋耳朵奴家也认,饮了哑药放入茅厕奴家也认,可吕后啊,吕后,你不该毒杀吾儿隐王如意的!
如意一直是个能隐忍的人,如同当年的汝,可汝家盈儿只怕是个隐忍不起的人啊!
刘盈
娘今天怪怪的,居然满面春风叫儿皇去观看一个人,只是娘的笑容里怎么就透出一股萧杀之气呢?
天啊,这也叫人?儿皇好害怕的!
娘说她有名字的,叫彘,意思为人猪。
人猪,是怪物吗？儿皇怎么看了一眼就心惊肉跳周身寒冷呢。
娘眼里射出怨毒之光来,当然是怪物,是迷恋汝爹不理哀家娘儿俩的怪物！
是戚姬！儿皇喉头一甜,鲜血涌了上来,再也不忍卒睹掩面长泣而去。
吕雉
早晨,先是喜鹊叫了三声,跟着有乌鸦叫了三声。
怪事呢,哀家在深宫竟能听到鸟叫？是昨夜盈儿的长哭扰乱了哀家的心神吧！正疑惑间,黄门官来报,说戚姬惨死茅厕,呵呵呵,哀家对着铜镜狂笑起来,大快人心啊真是！正要梳洗呢,又有黄门官跌跌撞撞扑了进来,跪下恸哭说,告娘娘千岁,皇上一夜长哭气绝驾崩！
盈儿驾崩,不会吧？盈儿正值壮年啊！
铜镜中,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在丝竹声中轻歌曼舞着,冬雷阵阵,夏雨雪！盈儿啊,你这不是给哀家断手断趾割乳剜眼之痛吗？
恍惚间,有雷声滚过心头,夏日的雨雪中,一个大大的彘字向哀家头顶坠落。
空城
孔明
想我堂堂一介军师,身边兵卒竟不过二千五百人,要是冤家司马懿突然兵犯西城县,我当如何是好?
该死的马谡,若不是街亭失守,我诸葛亮谨慎大半生,又何至于进退维谷,只怕长平之祸不远矣,倘魏兵大至,四面合围,断我水源,不须二日,军自乱矣,我等有家也不能归矣……
但愿上苍佑我,他日飞龙在天,必彰显我心.
司马懿
幸甚,幸甚,孔明一生神算,竟用了只会纸上谈兵的马谡镇守街亭,老祖宗说的一点没错,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今街亭已失,孔明必走矣,我且率三军去取西城,西城是蜀军粮草辎重屯所,若得西城,则南安,天水,安定三郡可复矣.
量攻西城一偏僻小城,无异于探囊取物耳.
孔明
短短一柱香时间,探子竟十次飞马来报,司马懿亲率十五万大军趁火打劫来了,可恶,可恨!
且看身边这帮官员,尽皆失色,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只怕一刻也用不上了.
罢罢罢,且用身家性命与其赌上一赌,求人不如求己.
上城去,军法云,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且看司马匹夫如何叫阵.
司马懿
早有细作回报,说西城县眼下成了一座空城,哈哈哈,都说是祸不单行,福无双至,我司马懿
今日是要四喜临门了,先得街亭,柳城,眼下西城唾手可得,三郡又如何逃得出我掌心.
天助我也,此战一下,我司马父子在朝中声威鹊起,看谁敢再反间我等.
不过,想那孔明绝非等闲之人,西城只怕是一场恶战,比不得街亭那么轻易得手吧.
孔明
登城一望,果然是尘土冲天,旌旗招展,红日昏暗,好你个司马匹夫,此番想必吃定老夫了.
只怕你没那个量吧,须知我孔明也不是那么好相与之人.
来人,传令下去,旌旗尽皆隐匿,诸军各守城铺,如有妄行出入都及高言大语者斩之,再开四门,每一门用二十军士,扮作百姓,洒扫街道,如魏兵到,不可擅动,山人自有妙计.
有什么计呢,一座空城而已,就叫空城计吧.
司马懿
怪了.
蜀兵竟开门辑盗,是何居心,大兵压境,城头不见一兵一卒,莫不是不战而降吧.
慢着,这西城将士只怕得了孔明锦囊妙计,赚我入城,再来个瓷中捉鳖吧!
哼哼,当我司马懿是那有勇无谋之辈了,且看他如何动作,两阵对垒,好歹有人出来搭个话吧,察言观色可是我司马懿的强项,不怕你不露出破绽来,哪怕是蛛丝马迹,我也能分析得有条有理.
且看你如何言语.
孔明
童儿,且与我披上鹤氅,戴上华阳巾.
一切打扮停当,再与我将抚琴抬上城楼,焚香迎敌.
虚者实之,实者虚之,虚虚实实,看你司马匹夫如何置之.
司马懿
前军来报,说孔明那厮端坐城楼,焚香抚琴,城门洞开.且待我亲自观望一番,这老儿是被马谡气破了胆,乱了心神吧,大敌当前如此作态?
乖乖,孔明老儿还真悠闲呢,居然笑容可掬,左右各一小童,一捧宝剑,一执麂尾.
看那洒扫街道的百姓,竟也旁若无人,哼,故意我方暗示杀机四伏吧,哄鬼,鬼都不信.
孔明
司马匹夫一定是在暗自揣测老夫的心思吧,其实以他的聪明才智大可以放手一搏的,纵不能胜,也不至于败吧.
看他二子司马昭的探势,是跃跃欲试了呢!
想不到,我诸葛亮卧龙会命悬西城,正所谓,龙落沙滩遭虾戏,虎落平阳受犬欺啊!
先帝啊,只怕是天将灭蜀了,都说人定胜天,可那只是都说啊,天意是不可违的呢!
司马懿
昭儿实在太多嘴了,看孔明那番阵势,苕都晓得是一座空城了.
问题是,我司马氏好不容易复出,若一旦擒了孔明,天下便无令魏主忌惮之人,魏主还留我在朝中做甚?
卧塌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想想曹睿那阴毒的目光,再加上曹芳郭淮的忌恨,只待次城一破,他们就该磨刀霍霍了!
还想把我司马一家打入地狱,没门!
三军阵前,我就输一次脸面又有何妨,量那孔明老儿羸弱之躯也撑不了多久,他日我羽翼丰满之后,别说区区一座西城,天下少不得也姓我司马了.
孔明
司马匹夫果然是深知进退之人,惭愧,今日借他之手合演一段双簧,日后明理之人一定会得出这样一个结论,谁笑到最后,谁就是最大的赢家.
看来,司马匹夫真的是志在天下了.
眼下,我且先笑他一笑,毕竟在凡夫俗子眼里, 司马匹夫还是稍逊我孔明一筹的.英雄出乱世,赢得生前身后名吧!
司马懿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就让孔明老儿在台前风光吧,他日我司马家面南背北之日,才显我幕后英雄!
空城,在魏主心里我太需要这样一座空城了.
容我操练兵马,容我叱咤风云的空城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