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魏武侯与诸大夫浮于西河①,称曰:“河山之险岂不亦信固哉②!”王错侍坐曰③:“此晋之所以强也。若善修之,则霸王之业具矣。”吴起对曰④:“吾君之言,危国之道也;而子又附之,是重危也⑤。”武侯忿然曰:“子之言有说乎?”吴起对曰:“河山之险,信不足保也⑥;且伯王之业⑦,不从此也。昔者,三苗之居⑧,左彭蠡之波⑨,右洞庭之水⑩,汶山在其北,而衡山在其南,恃此险也,为政不善,而禹放逐之。夫夏桀之国,左天门之阴,而右天溪之阳,庐、睪在其北,伊、洛出其南,有此险也,然为政不善,而汤伐之。殷纣之国,左孟门而右漳、釜,前带河,后被山,有此险也,然为政不善,而武王伐之。且君亲从臣而胜降城,城非不高也,人民非不众也,然而可得并者,政恶故也。从是观之,地形险阻奚足以霸王矣!”武侯曰:“善。吾乃今日闻圣人之言也!西河之政,专委之子矣。”
【注释】
①魏武侯:魏文侯之子,名击。西河:指今山西、陕西界上自北而南一段的黄河,因在冀州之西,故称西河。②称:称赞,犹言夸耀。固:坚固,犹言险固的边塞。③王错:姚本作“王钟”,金正炜本:“‘钟’,作‘错’者当是。……《吕览·长见篇》:‘吴起治西河之外,王错谮之于魏武侯。’盖即是人。”钱穆《先秦诸子系年》:“魏武自矜河山之险而错附之,为吴起所折。”作“王错”为是。坐:姚本作“王”,鲍本作“坐”,魏武侯未称王,故鲍本为是,从鲍本。④吴起:见《秦策三·蔡泽见逐于赵》注。⑤附:附和。重:姚本无“重”字,鲍本有,从鲍本。⑥保:保障,犹言凭借、依靠。⑦且:姚本作“是”,一本无“是”字。金正炜本:“‘是’当作‘且’,《策》文‘是’、‘且’字多误。”金说为是,从金说。⑧三苗之居:三苗族的住所,指三苗族生活的地方。三苗,见《秦策一·苏秦始将连横》注。⑨彭蠡(lǐ李):古泽名,旧释即今江西的鄱阳湖。一说,彭蠡应在长江北岸,大约在今鄂东、皖西一带滨江诸湖。⑩姚本“右”下有“有”字,注曰:“一本无‘有’字。”上句“左彭蠡之波”无“有”字,而下文“左天门之阴”二句亦无“有”字,故从姚一本。洞庭:指洞庭湖,在今湖南北部、长江南岸。汶山:即岷山,在今四川松潘县北,绵延于川、甘两省边境。汶,读若“岷”。姚本作“文山”,鲍本作“汶山”,从鲍本。黄丕烈《札记》:“文山即汶山,见《管子》、《国语》。”一说,汶山即岐山,在今陕西歧山县东北,亦称天桂山。衡山:即南岳,五岳之一,在今湖南衡山县西北。天门:即天井关,在今山西晋城县城南四十五里太行山上。天溪:地名,今地不详。一说,天溪即河、济。河,指黄河。济,指济水,包括黄河南北两部分,河北部分源出河南济源县西王屋山,注入黄河。河南部分本系黄河分出来的一条支流,因分流处与河北济口隔岸相对,古人遂视为济水的下游。一说,天溪即天池,在今山西宁武县西南六十里管山上。庐、睪(ɡāo高,又读hào浩):疑是山名。一说,庐、睪当是太原、交城等处山名。一说,疑即庐山、峄山,此说恐有误。伊、洛:二水名。伊水出于今河南卢氏县东南,至偃师县入洛水;洛水出于今陕西洛南县北冢岭山,东流河南,至巩县入河。孟门:太行山的险隘,在今河南修武县北。漳、釜:二水名。漳,漳水,在今河北、河南两省边境。釜,见《赵策三·说张相国》注。前带河:指朝歌之南有黄河流过。后被山:指朝歌之后有太行山为屏障。西河:指魏国境内黄河附近地区,在今陕西韩城县或山西汾阳县境内。一说,在今河南安阳县境内。
【译文】
魏武侯和诸位大夫坐船在西河上游荡,武侯赞叹说:“山河如此险要,边防难道不是很坚固吗!”王钟在武侯身旁说:“这就是晋国之所以强盛的原因,假如能再修明政治,必然能建立霸王之业!”吴起回答说:“君王的话是危国之言,而阁下又从旁附和,可真是太危险了。”魏武侯很忿怒地说:“你这话有什么根据吗?”
吴起回答说:“光是山河的险要,实际并不能保护国家,建立霸业并不靠这些。古时三苗所居住的地方,左边有鄱阳湖水,右边有洞庭湖水,而峻山在北,衡山在南,他们虽然仗恃这些险要,可是由于施政不善,终于被大禹王放逐。还有夏桀的国家,左边靠着天门,右边靠着天溪,庐、睪二山在北,伊、洛两水在南,虽然有这些天险,然而由于国家没治理好结果就被商汤灭亡了。再说殷纣王的国家,左有太行山,右有漳、釜两水,前临黄河,后靠高峰,虽然有这些险阻,然而由于没有治理好国家,终于被周武王消灭。况且君王亲自率领臣民战胜降服的城,那些城的城墙并不算不高,臣民也不算不多,然而所以能被君王征服,是由于他们施行恶政的缘故。由此观之,地形地势的险要,又怎能用来建立霸业呢!”魏武侯说:“有道理,寡人到今天算听到圣人的明教,因此寡人把西河的政务都托付给贤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