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风,到了夜里,已经能让人感觉到一丝丝凉意,秋凉如水,莫过于此。
林萧望着天空,月明星稀,秋夜寂寂,眼看着还有三天就是中秋佳节,一丝哀愁,却不觉间浮上心头。
“爷爷,连你也要离开了吗!”林萧轻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露出浓浓的哀伤,使得他俊朗的脸庞在此刻,似乎更加苍白的没有血色。
深吸了口气,禁不住剧烈的咳嗽了几声,一想到傍晚时,阿福带来的口信,他的眼眶不禁立刻红了起来。
爷爷林龙正已经到了大限之期,而他却不能去看他老人家最后一眼,因为,他是林家不祥之人。一个不祥之人,是不允许随意进入祖屋的。
林萧的身世坎坷,他身为林家嫡系长孙,却生来双腿残疾,全身经脉郁结,无法修炼任何修真功法,用族人的话说,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可这样一个废物,却诞生在将要继承林家祖业的嫡系之中,而且还是长子嫡孙。可造化弄人,他出生不久,父母为他寻找治病灵药外出,从此音信全无,生死不知。
紧接着,家族便又遭遇百年不遇的危机,好不容易渡过难关,原本拥有着偌大家业,在枫林镇独占鳌头的林家已经衰落到三流家族的地步。
于是,一个流言从此传出,林萧是灾星转世,一出生就受到上天诅咒,不但是个废物,还连累着父母双亲横死荒野,更是连累着整个林家都为之衰败。
于是,还在幼年懵懂之中的林萧,就成了家族中的不祥之人,甚至家族中还有心怀叵测之人,欲联合劝老家主林龙正将林萧赶出林家。
不过,林萧的祖父林龙正却不以为然,独子与儿媳下落不明,他心伤欲死,若是连这唯一的孙子还保护不周,那么又如何对得起他儿子儿媳。
于是,不论家族内部压力有多大,老家主都默默的一个人硬扛在肩头,就这样,一扛就是十五个年头。
而林萧也已经慢慢长大,虽然双腿无法行走,也无法修炼家族功法,但林萧的确是个天赋极高的好苗子。
他四岁已可阅读诸子百家,十岁便能引经据典道古论今,十二岁时更是能将所见所闻倒背如流,可谓是将过目不忘,过耳不忘的天赋发挥到了极致。
可叹,造化弄人,林萧拥有如此惊人的天赋,但却又是这样一个残缺的身体,令人不禁扼腕叹息。
故而,林龙正自林萧出生后不久,便每月以自身灵力为林萧疏通腿部经脉,十五年来从不间断,这也使得林萧双腿虽是残疾,但形状却和正常人没有什么两样。
但也因为如此耗费灵力,以至于林龙正的修为一直停留在凝神后期,大大的影响了筑基。不能筑基,则代表寿元无法度过一百五十岁。
时光荏苒,光阴似箭,林龙正这些年操心家族,又因伤怀心力交瘁,如今才过了一百二十岁便已进入大限之期。
更是在今日傍晚时分传来奄奄一息的消息,这怎能不让林萧孤寂伤感。如果祖父一去,他实在想不出,在这个林氏家族之中,他还能怎么办,还能依赖谁。
林家,虽然不是多么了不起的名门望族,但也有着两百年基业,林萧是嫡系独孙,本应众星拱月的优待,可他却没有享受到分毫。
记事起,他从族人眼中看到最多的只是白眼和嘲笑。他并不痛恨自己姓林,但却痛恨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命运。
天生双腿经脉郁结,造成了他十五年来无法直立行走,从记事起,他就是一个笑柄,嫡系独孙是个残废,纵然天资高又如何?经脉郁结,身体残疾就无法修炼家族功法,始终还是个残废。
林萧内心压抑了多年的悲苦,似乎再也无法控制,他坐在轮椅上,用力的捶打着双腿,一次又一次,眼中噙着泪,心里一次次嘶吼着对命运的不甘,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滑过他的脸颊,仿佛一刀刀划过心头。
双腿原本是没有痛感的,可他每一次用力击打时,林萧都能感觉到发自心底的痛,幼年时,没有双亲的呵护,他战战兢兢的成长着,记事时,恶言恶语的疯传,他懵懵懂懂的承受着,他知道,族人都笑话他,都厌恶他,可他没有办法。
他也曾一个人呆着空荡荡的屋子里,房门紧锁,对着墙壁疯狂的嘶吼,质问着命运为何要这样对待自己,宣泄着上苍为何要这样惩罚自己。
可惜,每一次他都得不到答案,渐渐地,他学会了沉默,用沉默来应对所有,冷嘲热讽也好,恶语相向也罢,他都沉默着刻意的,装着不去在意。
但真的不在意吗?或许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人生里充满了遗憾,生命中没有光彩,这是林萧懂事后,对自身未来的觉悟。
爷爷虽是一家之主,但家业大,却不能全身心的都放在他的身上,与他最亲近之人,似乎只有老亲卫林阿福,福伯。
想到福伯,林萧的情绪收敛了许多,这几天的气氛格外诡异,林萧能够感觉,在整个家族之中似乎笼罩着一股莫名的气氛,让他忐忑不安。
正在林萧心中复杂之际,忽然耳边传来轻缓的脚步声,接着就听到一个温和中带着寒意的声音调侃道:“林萧少爷,这么雅兴,大半夜的还在赏月啊?”
林萧目光一闪,侧过脸就看到一个修长的身影,踏着清冷的月色缓步走来,仔细一看,却是林傲。
林傲是二叔林松涛的独子,与自己同年,生的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且有传闻,他的修为已经是凝气到了凝气四层。
只是,林萧知道,此人心机很深,平日里脸上总是挂着宽厚与温和,但林萧却能感觉到,在其身上那一股隐藏极深的寒意,令他不寒而栗。
林傲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只是眼神中却露出一丝仿佛压抑不住的窃喜,他走在院内,四下大量,宛如进入自家后院,轻松随意,甚至完全没有在意林萧已经板着的面孔。
林萧目光微凛,隐约察觉到一丝不妙,他谨慎的目光望着他,冷冷道:“林傲,这里是后院,难道你不知族中规矩?”
林家族规,后院为嫡系长房居所,被视为尊贵之所,非嫡系族人没有召见,不得擅自闯入,擅入者以判族罪论处。
“哈哈.!”林傲轻笑着摇了摇头,嘴角间露出一抹嘲讽,随后伸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长衫不置可否的淡然道:“别装了,你看我这样明目张胆,难道还不明白将要发生的事实吗?”
林萧心中一沉,立刻目光一寒,眼眶通红的冷言道:“林傲,你可知诅咒先辈是死罪!”林萧暴怒,气的胸口一阵起伏,苍白的面色病态的浮现出一抹红润。
林萧自然明白林傲在说什么,也看出他此时的肆无忌惮,但他不相信,他不敢去相信祖父已经回天乏术的事实。
“没牙老虎还敢这么张狂,若不是老爷子百般袒护,你早就被赶出林家了。”林傲撇了撇嘴,鄙夷的看了一眼林萧,脸上的戏谑之色不言而喻。
随即又幸灾乐祸的咂了咂嘴挑衅道:“不过,你可以起来撵我走,你起来呀,你倒是起来呀。。哈哈。。”
“滚!我让你滚!”林萧暴怒,如此欺辱,他真的恨不得一口吃了眼前之人,但,他做不到。
泪水在他发红的眼眶里打转,这一刻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屈辱,这比背后被人嘲笑更为可恨,也是因为他太过担心祖父,他内心的紧张和焦急打乱了他一贯的沉默。
林傲置若罔闻,摊了摊手,在院中走了几步,得意道:“嘿嘿,忘了告诉你,等老爷子一走,这后院的一切都将是我林傲的。”
“住口!林傲,你难道想判族!”林萧已经濒临暴怒边缘,林傲的态度和言语已经将他身为嫡系的可怜尊严践踏的荡然无存。
林傲哈哈一笑,目光落在他双腿之时,咂了咂嘴惋惜道:“可惜啊可惜,老爷子这么多的灵力都浪费在你这废物身上,若不然也不会这么早就到大限。”
“林傲!”林萧心中再次一沉,再也忍不住落下泪来,心中的愧疚感也是越来越重,正如林傲所言,若不是因为他的双腿,林龙正也不会错过筑基的最佳时机。
但,就在这时,忽然院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同时还似乎夹杂着有些压抑的呜咽声。
听到这声音传来,林萧心底忽然一空,整个人虽然仍在强作镇定,但眼中的泪水和脸上的表情却已经情不自禁。
“萧儿,老家主走了。。老家主走了。。!”说话的人,正是老亲卫福伯。很显然,福伯是一路哭着跑来的。
林萧心中一阵冰凉,再也无暇去管一旁的林傲,他的泪水瞬间涌出,一丝无助的悲意立刻弥漫心间。
心底一道伤口正慢慢的撕裂,让他感到脑中一片空白,本就气虚体弱的他,在听到噩耗传来时,虽有心理准备,但依然心伤欲死,昏厥过去。
昏倒的那一刻,他耳边只听得福伯那熟悉又关切的声音,以及自己口中低低的呢喃,喊得确是“爷爷,不要走,不要离开萧儿”..
当林萧再次醒来时,周围一片安静,他躺在家中床上,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床边是一脸悲戚和愁容的福伯,只不过,福伯似乎更加的苍老。
“福伯,爷爷,他还好吗!”林萧开口,声音有些嘶哑,眼中布满血丝,没有知道他的心究竟有多难受。
福伯见林萧醒来,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喜色,不过听到林萧开口的第一句话,他眼中瞬间涌现一抹悲意,点点头,叹道:“老家主还好,他还好,一天前落葬了。”
听罢,林萧身躯一震,但随即却又猛地深吸了口气,他脸上肌肉抽搐,仿佛在强忍着悲伤,他闭上了眼睛,一滴泪水悄然滑落,整个人再次沉默。
“萧儿,请节哀!”福伯满脸悲戚,以他对林萧的了解,知道此时的林萧正在忍受莫大的悲伤。
“没事福伯,您先出去一下,我想静一静。”林萧闭着眼,语气轻缓的道,言毕再次沉默。
福伯深望了林萧一眼,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走出屋子,他青年时代追随老家主,一路走来已是近百年时光,二人虽是主仆关系,但老家主待他如手足挚友。
如今老友离世,他的心头同样如同刀绞,只不过,林家参天巨树倒下,族中必有骚乱,而林萧势孤,如果不想个对策必然会有祸患。
房间内,林萧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无声的恸哭起来,那泪无声,但仿佛带着血丝,一如他心中伤口,层层撕裂,这一刻的感受,只有失去过至亲的人才能体会。
片刻之后,林萧已经停止了哭泣,双目无神的望着头顶,眼中通红一片。就在这时,一阵嘈杂突兀的出现在后院之中。
“林傲,你们这是做什么?”福伯的声音传出,带着一丝怒意,质问着林傲。
“老东西,小爷不是来找你的,让那个废物别装死,赶紧滚出来见我!”林傲嚣张的叫嚣着,语气中透着一副狂妄。
“放肆!”福伯大怒,抬手一掌拍去,他在林家地位特殊,老家主在世时,一般族中长老都要礼让三分,何曾受过这样侮辱。
福伯暴怒出手,但林傲却面色不改,在起来临之时,身子微微一退,忽然背后闪过一道人影,快若闪电一般,一掌迎上福伯。
“砰!”巨响中,福伯面露震惊之色,身形骤退中,胸口起伏不定,心头一阵气血翻涌,定眼一看,不由喝道:“林松剑,你卑鄙!”
这一掌出手,本就是抱着教训后辈的心思,是以他并未使出全力,但却没有想到,在林傲背后却隐藏着林松剑。
林松剑是林傲亲二叔,乃是筑基初期的高手,虽然与他旗鼓相当,但他此次对轰并未使出全力,被其乘虚而入,虽然表面上看似平手,但福伯已经受了内伤。
“林福兄,你果然是筑基修为,不过教训一个晚辈,以你的辈分有点过了吧。”林松剑目中寒芒一闪,微微一笑道。
福伯虎目微微一缩,冷哼一声,道:“萧儿他身子弱,经不起折腾,什么话说吧,我听着。”
林傲这时从林松剑身后走出,面色不善的看着福伯道:“你恐怕做不了主,区区一个下人,也敢管林家家事。”
“退下!怎么和福伯说话的,这孩子,没大没小的。”林松剑皱了皱眉,瞪了林傲一眼,转过头对福伯抱拳道:“小孩子不懂事,林福兄不要见怪。”
福伯神色不善,冷冷的看着他们叔侄二人,心里却在思索着对策。忽然,林萧的声音从身后传出。
“福伯,不用拦着,听他们说什么。”林萧爬下床上,坐在轮椅上,边往外走,便开口道。
福伯闻言,心里一紧,连忙转身走进屋内,却看到林萧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沉静,面无表情的正望着外面一干人等。
“林萧你来的正好,你大伯知道你身子弱,所以将帮你订购了一处安静的住处,今天我来就是想问问你何时动身。”林松剑露出关切之色,走前几步,语重心长道。
福伯闻言顿时面露怒色,正要暴怒,却被林萧冷眼制止,福伯心底一叹,他知道今日林傲等人是来行“逼宫”之事,若是不从,必然会有死伤。
林松剑等人的打算,林萧又何尝不知,他心底冷笑,心中一动淡然道:“有劳大伯费心,不知那住处是在何处?”
林松剑面色不变,立即解释道:“这住处在川沙城,环境优雅,也很安静,是个不错的修养之处。”
闻言,林萧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更多的却是失望,川沙城的确幽静,但从枫林镇这里出发,就必然会经过一个地方——天堑渊。
天堑渊一处险地,正因为是险地,故而周围山中聚集着许多强盗恶徒,其中不乏是背负恶名的修者混杂其中。
如此安排,若是没有其他目的,林萧绝对不相信。以林萧的聪颖,虽无法自由行动,但却听爷爷和福伯时常说起,他过耳不忘的天赋,让他对听过之事记忆犹新。
故而,虽然没有去过,但在他脑海之中也自有一片天地,其中山川河流,大陆丛林,分布如何,如在眼前。
沉吟中,林萧点了点头,道:“好,但离开之前,我想去给爷爷上柱香。”语气有些难以掩饰的落寞,任林萧如何沉稳,但始终他是重情之人,最放不下的还是祖父林龙正。
“嗯,来人,请少爷去祖墓拜祭老家主。”林松剑点了点头,连忙呼喝,他的话音一落,立刻就有下人涌上前来,抬起林萧就往祖墓走。
林萧一路面色依旧,在走进祖墓之时,他的泪水再次决堤,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不要靠近,独自推着轮椅来到三座坟前。
“爹,娘,爷爷!萧儿没用,拜祭过后,就要离开林家了!”林萧喃喃,眼中的泪水如断线的珍珠,扑簌簌的滑落,也似乎在这一刻,他想把这一生的眼泪一口气全部流干。
不知过去多久,直到黄昏时分,林萧的嗓子已经发不出丝毫声音,那目中一片赤红,眼神黯淡,但面色却极为阴沉。
祖墓外,林傲等人已经耐不住性子过来催促,当夜,在一片起哄喧闹中,林萧面无表情的离开了这个他生活了十五年的家。
月夜,一辆马车缓缓驶出林家族宅,福伯驾着马车,一脸忧虑,马车内,林萧无神的沉默着,仿佛失了魂,此刻或许,也只有发呆,才能掩饰他心里的难舍。
“别了!我的家。。爹,娘,爷爷!但愿萧儿还有机会来看你.”林萧喃喃,念罢,深深的闭上了眼睛。
马车离开不久,三道黑影火速从祖宅之中飞出,三人黑袍遮体,飞出后望了一眼远去的马车,三人相视一笑,眼神内透出一丝阴险歹毒。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