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冥城的夜,由于诅咒的来袭而显得愈发宁静。墨蓝色的天空隐藏了星星的痕迹,白色的桦树卸下一身光辉陷入沉睡。被无形的诅咒折腾了一天的人们终于得到了片刻安宁。死气沉沉的大街上,寂寂无声。
突然——
“哒、哒、哒、哒、哒……”
有什么声音隐隐传来。
一个黑色的人影匆匆转过两条街道,来到司农殿前的一口井边——那是一口维持了整座玄冥城用水的古井——黑影四下张望了一番,发现并没有人注意到自己,便迅速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瓶子,将瓶中不知名的液体一股脑倾倒在井中。做完了这所有的事情后,他小心翼翼的收起瓶子,又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后才匆匆离开。
黑影顺着一条条的小巷绕过人烟稀少的方技殿、行商殿、采议殿、司御殿、行路殿,最后来到了鉴仪殿门口。
“阁下真是好雅兴,竟带着我们兜了这么大的圈子!”一个清朗的声音堪堪响起在身后。
黑影一怔,慌忙回头,一牵一动间,黑色斗篷的帽子慢慢滑落。
“果然是你!”一条红色的身影带着妩媚的笑意从天而降,挡住了他另一侧的出路,她一字一顿的唤道:“宛、清、若!”
“青哥、女罗……你们!?”身份暴露的宛清若看向两人,漂亮的眼眸中满是疑惑。
“我就奇了怪了”女罗上下打量着她,以其特有的性感语气说:“老娘初来玄冥城,与你们灵族远日无怨近日无仇,若不是尊王有令,请你都请不到!可就连顾公子都相信了我的话,怎么偏就你那么强硬的非要把我赶出去?”
“你来路不明,身份本就可疑。你说是玄影派你过来帮忙的,可你也说了,魔族现在四分五裂,谁知道你不是假借魔王的名义来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宛清若反唇相讥。
“倒真的是有人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只可惜不是我!”女罗毫不相让,“我原本也只是因为你对我态度恶劣才多看了你两眼,谁料在护城河边苏朔那丫头跑过来安慰我的时候,我突然注意到了一件事情,才让我真正对你产生了怀疑。”
“什么事?”宛清若和顾青同时发问。
“鞋子!”
“什么?”顾青不解。
“那天我在河边坐着,听到有人跑过来,起先我并不知道是谁,直到看见了一双小鹿皮靴,才知道是苏朔那丫头。”女罗凤眉一挑,“玄冥城中十位纳言多会武功,穿鞋自然会选择便于运动的布靴、皮靴,而老百姓穿的大多是芒鞋。那种木条做底,厚厚高高,走起路来‘哒哒’作响的鞋子,整个玄冥地界我只见过一双,”她冲顾青抬抬下巴,“就在宛纳言脚下!”
宛清若闻言后退两步,冷笑一声“就算只有我一人穿这种鞋子,又能说明的了什么?”
“十分不巧,”女罗也不着痕迹的向前走了两步,“我刚来到地界寻找自家尊王的时候,曾经在一个满是魔气的山谷里……”她看着宛清若脸上渐渐褪去的血色,慢慢的说“见到过这双鞋子,还有,这件斗篷的主人。”
“你,你胡说!”宛清若的神色慌乱起来。
“说起来还要谢谢你呢宛姑娘,”女罗一步步的靠近她,“若不是当日你反应那么大,我怎会想到这两者之间的关联?”
“青哥!”她求救似的看向顾青,“别听她胡说!”
一袭青衣的男子走到她的面前,衣袖一拂,一个棕色的瓶子便自斗篷中飞出,落入手中。
他拨开盖子,一股血腥之气扑面而来。
“你让我,如何信你!?”
“青哥……”宛清若的眼底浮现出一缕绝望。
“去往前线之前,女罗将她知道的事情告诉了与她一见如故的笑羽,而笑羽则很快告诉了将要留守内城的我。”顾青轻轻叹了口气,“为了确定女罗的话是真是假,也为了,你的清白。我选择了静观其变,引蛇出洞。毕竟,这么大面积的诅咒,不可能没有媒介,而水,正是城内所有人的通用之物。”
顾青深吸了一口气,再看向宛清若时,手中已赫然多了一柄宝剑。
“但我真的不希望是你!”
话音未落,顾青一个纵身,向宛清若刺去。与此同时,守在另一边的女罗也夹攻上来。
宛清若只得回击。
女罗并没有认错,她披的斗篷确为怀墨所赠之物,且蕴有强大的言灵灵力。
宛清若的武功在十纳言当中平淡无奇,但此番得怀墨助力,灵力大增,竟能与二人抗衡。她自知已退无可退,便做困兽之斗,以法术攻击尚武一族的顾青。顾青武功原是不差,可自从诅咒事件以来劳心劳力,加之要分散灵力出来与诅咒相抗,渐渐落了下风,当宛清若又一记烈火咒袭来时,他躲闪不及,右肩中招,重重的摔在了地上。而女罗虽为力量强大的魔族将军.,独自一人与斗篷中的仓颉灵力对抗,维持不败已属万幸,更无余力将其擒获。
“青哥,我本不想如此,但今时今日,我也不能留下!”宛清若边说边向女罗打出一记“禁锢”,准备抽身离开。
之后,她就听到了一种声音——
咳嗽声。
之后,她就见到了一个身影——
苏公子。
那个瞬间,宛清若转过身去,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幻化为电影中的慢镜头。
“你必须留下!”那个身穿紫灰色长衫,消瘦到令人担心,不停咳嗽着却目光犀利顽强的像是两团鬼火的男人,正盯着她,双手摆出一个很特别的姿势,说道:“空!”
淡紫色的火焰在他的双手间迸发。宛清若只觉得全身的力量瞬时消弭,不由自主的向身后倒去,斗篷的灰烬从她的眼前飞过,飘向天际。她绝望地意识到,自己毕生的心愿已经如这灰烬般破灭了。
“公子,你……”
传送法阵的灵光在眼前闪耀,被三头黑龙接回的肖清尘、任飘雪和小厉公子自阵中走出。
“阿青!”厉先生慌忙上前扶起自己的弟弟,“你怎么样,要不要紧?”
顾青摇了摇头,看向勉强才维持住站立的宛清若。
“清若!”任飘雪上前一步拉住她,又急又气“你怎么这么糊涂,为什么要做这种对不起小言对不起大家的事情?!”
宛清若甩开她的手,定定的看着苏公子:“公子,你怎么会……‘空’字诀?”
苏公子微微叹了口气,“上次小言施展‘谭微唤喻’的法术时,为我输入了自己的血液,所以现在我的血液中残存着她的灵力。”
“哈,哈哈”闻言,宛清若失笑起来,看向任飘雪,“小言,果然又是小言,这阴魂不散的夏小言!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吗?我不是糊涂!!”她突然抬手指向苏公子——
“我是那么的爱他,”宛清若踉跄着退向殿内,声音迷茫,犹在梦中,“可是他心中却只有夏小言。我早就知道,每次煮茶时,他看向我那专注的神情,其实并不属于我,他只是在我的身上寻找她的影子,可尽管如此,我还是很高兴,我觉得自己还有希望。”
她深吸了一口气,恨恨道:“可是后来,她出现了,却又为了一个本不相干的欧阳文玥去死!但公子心中记挂的却还是她!那时候,我总算明白了,再怎么努力我都永远比不上她。可我心中还是放不下公子!我要他爱我,哪怕是假的!”
在众人震惊的眼光中,宛清若大声说着,她目光散乱,一改往日温和仪态,一副马上就要疯掉的样子。
“对,我是把灵魂出卖给了怀墨,把他的血倒在井水里作为媒介让大家中咒!可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她泪眼婆娑的看向苏公子,“怀墨答应我,只要能帮助他建立第七界,他就可以用言灵的身份和力量让你爱上我!”
“小宛,你醒醒!”苏公子凛冽的眼光中闪过一丝不忍,走上前去,扶住她的肩膀。
“我已经醒不了了!公子,从第一次在听风榭里看到你,听到你的琴声,我就知道自己醒不了了!!”宛清若紧紧地抱住眼前的人,痛哭起来。
四周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沉默着,因为此刻的他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知道该如何定义这次悲剧的发生,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去恨那个帮助怀墨诅咒了他们的人——那个为爱而执着而疯狂的女人。
过了好大一会儿,终于有人打破了沉寂——
“恋这个字很奇怪,如果用心,就是恋、是爱,如果用蛊,就是蛮,是抢夺。让人心动的毕竟是爱,而不是自私强横的占有。”
女罗的声音依旧成熟性感,却少了往日里的造作和妩媚。她对着宛清若,慢慢的说着,目光却早已透过了她,极认真的投向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恋……蛮……好,好!”宛清若喃喃的重复着,她突然一把推开苏公子,朝内殿跑去、
众人一惊。
“不好!”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肖清尘,“她要……”
苏公子一个闪身追了进去,顾青紧随其后。
但还是晚了一步。
两人赶到鉴仪殿后院的时候,如炬的火焰已经燃烧起来了。
“小宛!”苏公子结起手印,刚要发力,却被顾青拉住。
“这是她自己意志点燃的灵火,”顾青摇摇头“我们救不了!”
“对不起,公子。”宛清若渐渐变得透明的身躯站在火焰中,笑的美丽而凄然,“小宛知道做错了事,对不起大家,可我并不后悔,我只要你记住我,哪怕是恨我!”
“你先把火熄灭,有话我们慢慢说。”
“时至今日,我有何面目再见大家?”她仰头看向夜空,“我只盼一了百了,再无牵挂!”
“小宛,你错了,你一直都在错!”顾青捂着右肩上的伤口,目光凌厉,“苏公子从小言十一岁起看她长大,一直待她如幼妹;而小言更是视苏公子如父兄,敬重一生,他二人之间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况且,”顾青顿了顿,“小言心中有玄影,苏公子一直爱的是……早已过世的田姑娘!”
“……!”宛清若惶惑的看向苏公子,苏公子叹息着点了点头。
“原来……我竟是……枉做小人……”宛清若的目光再没有焦距。身周的火焰如红莲般将她包裹,纸张焚毁的香气在苍茫的幽夜中弥散开来。
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灰烬飘向空中,宛若一只只墨色的蝴蝶。
“小宛,你这又是何必?!”苏公子话音未落,便觉一阵晕眩,后退两步,却被一人稳稳扶住。
厉先生将手搭上他的寸口,说:“你灵力消耗太过,体力大损,加上之前的旧疾,必须要绝对静养。”又转过头来看先自己的弟弟,“你的伤口也要赶紧处理。”
“这里就交给我吧!”任飘雪和肖清尘交换了一下眼色,便俯下身去开始收集那摊灰烬。
几人走出殿外,女罗依旧站在门口,似有所思。
“你说错了一句话,”擦肩而过时。顾青冷冷的对她说,“刚一开始就相信了你的是戚笑羽,不是我。”
说罢,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鉴仪殿中,任飘雪望着手中的磁坛,无声垂泪。
她回想起过去很多很多的事情,回想起二十年前的那个清晨,初春鲜嫩的柳树下,艳若桃花的女子沿着石板街“哒、哒、哒、哒”的来到他们面前,顾盼生辉,“我叫宛清若,清明的清,若有若无的若。”回想起世界异变后,她一遍遍的研习着茶艺,柔和的神情如夏夜清风;回想起每年年祭,她亲手为众人缝制的祭衣,虽然没有逐一量过却总是那么的合体;回想起她在殿外无力地哭诉着“我是那么的爱他”;回想起她举火点燃自己本体时那美丽而凄凉的目光。
清若啊清若,你为什么要爱得如此绝望,却又如此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