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曲《白雪》回荡在灵岩山巅之时,洛阳城中,一辆华丽的马车在初阳中悄然出了南城门。
“小姐……”车中,小怜担忧地望着盛装华服的云蔚,轻轻握住她的手。
自从上了马车,小姐便抱着装嫁衣的礼品盒子,一路望着窗外,不知在看些什么,洛阳城的风景,不是已经看过这许多年了吗,也没什么不一样吧……
“我没事,不要担心。”云蔚回过神来,对她微微一笑,“只是,想多看一眼罢了……洛阳真美啊,一辈子,都看不够……”
“孩子,咳咳……你太苦了自己了……我这把老骨头,不值得你以身犯险……”身旁,面带病容的半百妇人心疼地看着她。
“洛姨,您这是什么话!您知道我不会让您受丝毫损伤的!再说,我也不能眼看着……”她停顿一下,眼中划过一抹惆怅,随之被坚定代替,“总之,事情找上了门,又焉有退避之理?我必不会让他如愿!”
陌溪哥哥,江湖,如今小嫣也要踏进那个属于你的江湖了,我不相信武力与阴谋可以代替这世上的公理,却不知为何,还是有些心神不宁,或者……恐惧?……正如你离开的那日一样……有些东西,似乎……已经抓不住了……不过,我也已经不是九年前的小丫头了,无论前路如何,必定不会后退半步!
马车飞驰过旷野,带起一道烟尘,前方,有谁的繁华,又有谁的落寞?
三月廿三,宜嫁娶,正是南北武林萧、慕两家联姻的日子。
姑苏城外,太湖之滨。
清早,开茶铺的刘三夫妇被一阵喧闹声吵醒,开门一看,不觉大吃一惊。原本寂静的东山码头此刻喧闹非常:岸上,不知何时已经聚集了数百人,有须发皆白的老者、粗豪洒脱的大汉、温文儒雅的公子、冷傲高绝的女侠,更有手持拂尘的道长,口悬佛号的高僧,林林总总,不一而足。而湖中则有数十艘红绸装饰的画舫来来往往,将岸上诸人送往湖中的三山岛。
“当家的你瞧,早说过住在湖中的老爷不是一般人嘛,啧啧,瞧这阵势——”刘氏忙着烧水煮茶,目光却不时往那群意气风发的来客那边瞟。
“客官您坐——可不,瞧他们一个个都带着礼物,想必是岛上有喜事啊!说来,咱在这码头也住了十来年,附近乡邻每逢荒年水灾什么的总受岛上老爷的帮助,却从没见过他老人家的真容呢!——嗨,水开了!你发什么呆呀!”刘三一边忙着招呼客人,一边提醒。
“快、快,瞧那边,好个标致的姑娘啊,花仙子似的!”刘氏拉拉丈夫的袖子,呆呆望着码头那边。
不远处,柳树下,一个湖蓝衣衫的绝色女子扶着一位面带病容的老妪,慢慢向这边走来,她的目光掠过艘艘画舫,幽幽望向烟波深处。
“啥?呦,可、可不是!”刘三扭头看了一眼,不想却一样移不开目光,“啊……姑、姑娘,这边坐,您来点什么?”
“一壶碧螺春,再来一碟金丝蜜枣,半屉蟹粉小笼。洛姨,您走累了吧,咱们先歇歇脚,名帖小怜已经递过去了,料来他们还需要时间安排。”云蔚挑了个僻静的位置,扶着那妇人坐下。
“唉,真是不中用……咳咳……一路上可给你们添麻烦了……”老妇人微微气喘,却不知是得了什么病。她望着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目光中忧色更浓。
至今,她还记得八年前那一个雪夜,一个衣衫褴褛却不掩国色的小姑娘叩开了绮凤楼的大门,目光中有着和年龄不相称的坚定成熟。
这些年,她看着她苦练各种刺绣技法,慢慢还了为父母治病欠下的各种外债。只是,她知道“云蔚”绝不是这孩子的原名,这些债务也都是夜晚偷偷放在借债人门外,洛阳城路不拾遗,倒也不必担心被他人捡了去。
或许,她是想彻底告别从前的自己吧。一年又一年,看着她以绝不重样的绣品名冠全城,看着她出落得越发娇艳美丽,宛如怒放的牡丹,心中的担忧也越来越浓。毕竟,古往今来,不描花样,针随心走的绣法极其耗费心力,有如此技艺者也都是至情至性之人,更何况,还有那从来不做嫁衣的奇怪规矩。这孩子,一直那样要强,从不把自己的心事说给人听,她那温暖的笑容之下究竟掩盖了怎样的过往,又一个人默默承担了多少呢?
这时,小怜与船上的人交谈几句后,来到茶棚。
“洛姨,小姐,可以上船了……”素来活泼的小姑娘此刻也有些提不起兴致,“我们……真的要去吗?”
“呵,帖子都投了,难道打道回府不成?小丫头,早和你说了不要跟来,现在后悔啦?”
“我才没,小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小怜决不让小姐孤身涉险——”
“别胡说!”云蔚慌忙打断,“今天可是人家大喜的日子……好了,你留在这里,陪着洛姨坐后面的船,我先过去。”
“为什么呀!不行!”小丫头叫嚷起来。
“真是傻丫头!”云蔚将小怜拉到茶棚后僻静处,低声道,“咱们三人一起,事情败露了却要如何,一起死不成?你们稍后过去,便坐在一般客人当中,无事则罢,如果后面有什么骚动,你便打翻酒坛,装作要声张的样子,吸引那人注意,跟他说,如若不让我们三人全身而退,那就别怪我把他供出来!”
“可是——”
“没有可是!”云蔚轻喝一声,顿了顿,望着这个跟了自己多年的小丫头,轻轻叹了一口气,将手放在她肩上,柔声道:“小怜,我知道这次难为你了……可是洛姨年纪大了,不能再让她操心。你……也不是小孩子了,遇事单单害怕是没有用的,要懂得保护自己,也要……保护心中珍惜的人……”
“……嗯,我知道了,请小姐一切小心!……小怜,还要向小姐学手艺,将来成为和小姐一样出众的绣娘,……所以,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新抽的柳枝轻轻拂过小姑娘的面颊,她咬着有些发白的嘴唇,却终于展颜微笑。
“好,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到时候,我们再一起绣遍天下美景、万里山河!”
言毕,出乎意料地,云蔚突然抱住了小怜,在她耳边低声道:“傻丫头,记得,以后要为自己而活,自己的幸福,一定要勇敢去争取……”随后,趁着小怜并未反应过来之时,她松开手,快步转到茶棚内拿了装嫁衣的锦盒,对老妇人笑了一下:“洛姨,我走了!”不待对方回答,便踏入了漫天飞舞的杨花之中。
姑苏风貌,果然名不虚传,与洛阳的繁华温馨相比,这里的粉墙白瓦,垂柳烟波,更有一番恬静疏淡之美,在这般美景中浸染的江南女子……那位慕小姐,该是何等清雅秀丽呢?
登上画舫,云蔚便被请到了船尾雅座。想是萧牧已经有所交代,此刻倒也无其他江湖豪客打扰,正可趁此机会,欣赏太湖风光。只是,怎会又想到她呢……此刻,对镜梳妆,待嫁良人,她……该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吧……
凌波阁位于太湖三山岛之上,四面水路通达,船行不过半个时辰,便隐隐望得远处几座岛屿散落于湖中,岛上亭台楼阁依稀可见。沿湖半里之处,一座座水榭参差错落,精巧可爱,此刻,更是处处装点红绸花灯,清雅之余平添几分喜气。云蔚正在思量这众多水榭是否是因为岛上人数众多而建的居所,却惊奇地发现前方画舫甫入其中,即刻便不见踪影。片刻后,自己所坐之船亦驶入其中,她环顾四望,只见四面楼阁大同小异,竟然完全无法辨别方向。此刻,她方才感到,江湖果然不比市井,这些建筑应当是暗合某些奇门阵法,用以防备外敌之用。
如此七弯八绕,约莫又行了一柱香时间,方才到岸。岛上,已有四五位阁中弟子迎候,同船的一众豪杰迫不及待纷纷跳到岸上,一时之间,“恭喜”、“久仰”、“幸会”之声不绝于耳。待众豪杰散尽,适才引导云蔚上船的那个圆脸少年来到后舱,却似乎不敢正视云蔚绝色的容光,只是低头红着脸道:“云蔚姑娘,到、到了……”
“好,麻烦你了。”云蔚望着这孩子,不觉微微一笑,起身下船,“请你带我去见你们主事的人吧,我的贺礼希望亲自交到新嫁娘手上。”
“啊……这,方管事……”少年慌忙转向在岸上迎客的中年男子。
“又怎么了——这位姑娘是?”来人四十多岁,方面髯须,听得少年叫喊,微微不耐,瞪了他一眼,向云蔚抱拳道,“姑娘莫怪,他头一日见这阵势,手忙脚乱的慢待了姑娘。在下阁中管事方胜,不敢请教姑娘名号?”
“小女子云蔚,应贵阁萧护法之邀,特来道贺。”云蔚将请柬递给方胜。
“啊,原来是云蔚姑娘,护法已经交代小人了。”方胜看了看请柬,又陪笑着交还给云蔚,转向旁边的少年,“别愣着了,快带云蔚姑娘到后园小姐那里。”
“可是……”少年见方胜又瞪眼过来,不觉后退几步:“知道了,姑娘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