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我们公办楼里,有一家技术服务公司,老板姓王,40多岁,一条腿长,一条腿短,早年混社会时被砍断,导致了这个结果,他鞋里面垫了一个木块,所以起初和他不熟悉的时候,很奇怪,这个人怎么有时候一瘸一拐,怎么有时候又那么正常呢?
直到和他熟悉了,向我私下展示的时候,我才明白究竟。
王老板出生在东北,后来随父母调动到河南,再后来辞职独自回东北做买卖,效益不错,开个本田雅阁四处溜达,副驾驶座上经常换不同的美女,让我们这些西装革履的假正经很是仰慕。
一天上午,王老板叼着烟斗来找我,很为难的样子,我知道来找我的人肯定都是有麻烦的,没麻烦天天喜洋洋的人是不会想起我的。
“兄弟,向你咨询点事。”王老板心事重重。
“说吧,什么事?”我给他倒杯水,问道。王老板长叹一口气,然后给我讲了件让他闹心的事情,他现在手里有个修井专利设备非常不错,前景很好,前一段时间,他在河南的亲妹夫小林找到他,对这个东西表示出浓厚的兴趣,他不愿意将这个好项目和人分享,但是架不住小林多次乞求,所以没办法决定以80万的价格出售一台修井设备给小林。小林和合作人老李一同到了东北,付了60万设备款,约定三个月内交货。他因此组织人手抓紧制造,现在几乎已经快完事了,但是对方却不要了。
“不要了?”我鼻孔里哼了一声,“可以啊!赔偿咱们的损失呗。”
“我也是这么想的,对方也同意赔,但是现在到底赔多少产生了争议。”
“不怕他,让他来起诉。”我胸有成竹,这种以逸待劳的买卖非常好做,等官司打完了,至少两年以后,这设备可以挣钱,货款还被咱免费用着,世界上没有这么好的生意可做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王老板很犯愁,“这些小子不讲究!”
“怎么了?”我直觉告诉我,对方一定是没有走正道,现在这个社会,傻子都知道,正道确实太沧桑,歪门邪道才省时省力。
“他们把我设备扣了。”王老板长叹一口气。我忙追问为什么。王老板告诉我,几个月前,小林说,李老板在山东谈成了几个修井业务,因为没设备,所以把他的设备拉上去了,结果当地油田的地质条件和东北有出入,所以效果不是很显著,这些家伙就打了退堂鼓,毁约不继续合作了。
“那就把那旧设备给他们算了,大家扯平。”我自作聪明地建议道。
“不行,我那套设备价值100多万元,比这个值钱。”王老板看着我,“兄弟,帮哥想个办法,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着急吗?”我手里现在还有几个案子比较棘手,还真不好抽出时间来。
“非常着急,咱们这面联系成好几个业务,我正想把设备撤回来呢,结果就被他们扣押了。”
“对方不是你妹夫吗?”
“也快离婚了。”
“报警呢?”我问道。
“报警了,警察认为是经济纠纷,根本不管,让我们去法院起诉,你也知道,等官司打完了,黄花菜早凉了,我们等不起啊。”王老板大口地吸烟,不知所措。
“你准备怎么办?”
“这个设备不要违约金,我自己留着都可以,60万元可以一分不少还给他,但是需要给我时间,因为我现在手里也没钱。”
“你跟他们说了你这个意见吗?”
“说了,他们不相信。”
“可以签协议啊。”
“他们也不相信,要是相信我就不来找你了。”
“在山东是吧?”我脑海中开始飞速运转,思考解决的办法。
“对。”
“他们在那里势力怎么样?”我明白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对方如果找人袒护,能把我们这些外地人累折腿。
“一般,很一般。”王老板口气中有些许不屑。
“你下一步准备怎么办?”我问道。
“他们让我这几天就去。”王老板刚说完,苏律师这时候正好进屋,二人热情地打招呼,老苏还有些纳闷,平时他俩比我熟悉,他甚至认为王老板实际来找的是他,只不过误走进我的办公室,因此盛情邀请:“走,上我办公室坐会。”
王老板尴尬地拒绝,表示正在谈事。老苏于是问什么事,我简单地说了过程,老苏很不屑:“不惯着他,这社会还没有王法了,报警!”
“不管!”我就知道这小子那几招独孤九剑,糊弄普通老百姓可以,实战效果很一般。
“确实,这属于经济纠纷哦。”老苏解嘲地一笑。
“两个大律师,帮着想想办法。”王老板央求道。
我和老苏互相看一眼,老苏遛缝道:“王老板的事就是咱们自己的事情,必须想办法解决,如果咱们都解决不了,那这社会就没希望了。”王老板一听忙点头称是。
“行,我可以帮助你,不过你要完全听我的。”我已经大概想好了计策,但是有风险,当事人必须配合,否则极有可能再惹一身骚。
2
在老苏的配合下,我们和王老板商量了一个满意的代理费用——为什么是我们,因为老苏一掺和,王老板坚决要求我们两个律师来个双保险,一起去代理。
我没什么意见,山东有我不少同学,好多年不见,有人出路费那全当出去旅游了。
案件代理思路我和老苏有点争议,老苏意思是起诉对方侵权,我摇头反对,这个方法确实可行,但是费时费力,劳民伤财,势必经过立案,开庭,执行等程序,来回奔波数次,这点代理费两个人一分就没意思了。我喜欢与众不同另出奇兵,我的意见是直接抢——反正东西是咱们自己的,偷摸拉走,警察不会管的。
王老板担心发生冲突,我说没事,大白天的,实在不行咱们自己主动报警,寻求警方保护,对方不敢轻易造次。老苏也说了一些反对意见,但是我把我一个代理过的类似案件汇报了一下,二人就不再争辩,同意按照我的意见先办,实在不行再走老苏的路子。
我之前代理的案子很简单,一个药店老包来找我,说他药店里面有个房间承包给了一个牙医,房租到期了,药店老板想涨价,牙医不同意,倚老卖老,坚决不搬家,药店老板报警,警察认为这是经济纠纷,不归他们管,药店老板想擅自动人家的东西,还怕牙医倒打一耙,实在没办法,找我帮忙。我明白这个案子要是起诉的话,官司需要打个一年半载的,这正是牙医期望的。等我们赢的时候,人家牙医估计已经笑得前仰后合了,至于拖欠的那点房租,牙医高兴可以给点,不高兴的话,一竿子溜达到外地,一分钱也别想执行回来。药店老板到时候对这种弱智律师代理,弱智法院执行的案件肯定不会太满意。
为了打击这种医赖的嚣张气焰,我决定利用自己律师的身份——提存!
提存是个专业法律术语,大体意思就是因为牙医拒绝搬家,我们偷摸把他的物品从他屋子里提出来,责令他限期取走,否则后果自负的行为。我说的都是白话,法理解释大家可以自己去网上查找——肯定看得你们云山雾绕。这种实际业务在国内使用的很少,理论上提存物品要交给国家设定的提存保管机关,可惜我问了很多人,不知道这个机关到底是什么东东,唯一有点特征的是法院,可惜法院压根不扯这淡,所以没办法,我这个律师只能作为见证人——证明提存过程中,没有丢失东西,免得牙医第二天非得说这些物品中夹杂着一万元的钻石戒指,而药店老板的仓库就是提存保管机关。虽然这个解释比较牵强,会被很多理论丰富的律师同行所不齿,但是对付这种顽固的“动迁户”,也只能采取这种办法了。
药店老板按照我说的,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组织人手在我的监督摄像下,完成了全部搬运过程,第二天牙医夫妇来了之后,气得差点脑溢血,马上在英明人士的指点下报警说自己店铺被盗窃,警察来了,料事如神的我到现场一解释,警察一看律师介入了,不能乱掺和啊,所以再次定性为经济纠纷,让牙医自己到法院起诉,牙医气得四处上访告药店老板,最后人家诘问他为什么到期不搬走,其有些哑然的情况下,经过我们律师同行的英明指点,这个老牙医一天到晚不做生意了,开始到处告我,说我指使当事人违法犯罪,给黑社会充当保护伞。
这次帮助王老板抢设备,也是这个利用法律漏洞四两拨千斤的原理。
我和老苏以及王老板简单收拾一下,当天晚上就坐火车出发,第二天晚上就到了山东。在当地一个宾馆,王老板留守在这里操作设备的工头老刘,以及特地从河南来的两个黑社会朋友已经恭候多时了。
晚上大家出去吃饭,天气很热,因此在室外煮酒论英雄。老苏在这种场合很是八面玲珑,在恭维我的路子英明的同时,开始大谈他的计划。
我们计划明天一大早,天一亮就开始行动——不能天黑去,中国警察脑子一般都比较短路,想问题太直线化,白天偷东西叫纠纷,晚上拿东西那就是刑事犯罪。
老刘已经联系好了两台大拖车,一辆吊车,黑社会朋友因为认识王老板的妹夫,所以不方便出面,只能在万一出现大纠纷的时候露脸,王老板在幕后指挥,所以前台一切就仰仗老苏和我了。
老苏非常意气风发,在一切策划妥当之后,在酒精和夜风的作用下,他和王老板聊得非常投机,不时提起我们当地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老苏不是有这个经理的电话,就是刚参加完那个领导儿子的升学宴。把王老板眼睛蛊惑得和荒郊野狼一般剔透晶莹——这个时候我这个大主任已经完全沦落为了老苏的年轻马仔,而他已经被王老板以及那些黑社会朋友奉若神明了。
对此结果我只是微微地一笑,地位对于我来说不是很重要,钱才重要,我是一个很务实的人,虚名于我就像浮云。我知道老苏是那种典型的人前疯,他说的东西不能当真,有一次我问他是否认识一个单位的领导,他犹豫了一下,看着我的眼坚定地说认识,我察觉到了他眼中的狡黠,因此继续追问,这个领导是男是女(刚好这个女领导的名字比较中性)。老苏眼珠子一转,仿佛足球守门员一般,押宝似的选择了男,我当即揭穿了他。老苏被揭发之后脸不红不白的,跟没发生任何事一样继续找别人吹牛去了。
为此我对他说的那些蓄意抬高身份的话,都是这个耳朵进那个耳朵出。
3
第二天早上4点不到,我就被老苏叫醒了,准备开展行动。
“你去吧,我就不去了。”对于老苏的喧宾夺主我还是比较有意见的,既然他这么愿意表现,我这个陪衬有没有都不重要。
“你得去啊,你不去,能行吗?”老苏看出我的酸意了。
“你自己就能摆平,然后直接带车回东北吧,我正好留下来看看我同学。”我闭上眼睛不搭理他了。
老苏将我从床上拽起来,好说歹说才让我极不情愿地跟着他出了宾馆。
王老板和黑社会朋友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这几个人和我简单打完招呼,就开始征询老苏的意见,老苏知道我被冷落了,不忘请示一下我这个领导一下:“冼伟,你看呢?”
我一听这个小子真鬼,虽然好像给我面子,但是生怕黑社会朋友知道我比他官大似的,都没有叫我主任,因此我冷笑了一下:“你决定吧。”
老苏看客套话已经说完,因此也不再客气,断然一挥手,斩钉截铁地下命令:“上车,老刘带路,早去早结束。”
于是我们两个东北律师在工头老刘的引领下,带着三台大车开往施工现场。
山东我这是第二次来,上次去的是青岛,济南,这个油田还是第一次来,这里虽然也是平原油田,但是和东北我们所在的那个油田环境还是不一样,东北油田的油井相对比较密集,而且油井周围都是荒郊野甸子,很少有人家,而这个油田的油井很多都在下面的小县城里,稀稀落落的加上有民居阻挡,不是一目了然。我们的车在郊外东拐西拐了半个小时才找到设备所在地——小镇子下面的一个偏远小村子附近的两口油井旁。
王老板的设备都放在两个大板房里,现场还有一个住人的板房,里面住着王老板的三个工人以及他妹夫安排的一个监工。我们的到来,这四个人都不知道,但是大卡车一进场地,那轰鸣声立刻把他们整醒了。老刘马上进去让自己手下的三个人抓紧收拾东西,同时看着监工,不允许他打电话通风报信,这个监工也是个胆小鬼,看我们来了这么多车,这么多人,一点也不敢造次,躺在床上连地都不敢下。
老苏很有工作经验,他安排卡车摆位,安排吊车起吊,井井有条,目中无人的样子很有不把我放在眼里的架势。
他既然如此卖力,我也乐得落个清闲,因此背个手在场地四处转悠——好些年没有如此近距离看油井了,当年毕业分配到东北的时候,没少在这些井站上浪费青春,每天拔草平场地刷油漆,溜井换盘根调平衡,一想起来,也——真没什么意思。虽然为祖国献石油一直被标榜得很光荣,但是在我们这些市侩的眼里,人民币给多少才是最重要的。
我看着这两口井,作为曾经的石油人,首先感觉外在形象的规格化上搞得远远不如东北,东北油田每个井位出多少油先不说,但是整洁程度绝对可以创个国家级卫生模范,联合国检查团来了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公用墓地呢,场地四周有楞有角,一丝杂草都没有,油井上面该有的口号什么都有,石油工人家里的卧室估计都没有这干净。而山东这边井场四周治理得很一般,看来工人比我们那里清闲。为此我有些羡慕那些分配到这里的中专同学了,这些家伙在这个气候怡人、经常吃煎饼卷大葱的地方过得一定很滋润吧。
这两个油井或许就曾经被我某个同学管理过呢?一想到这里我就有种亲切感,想把脸贴上去套个近乎,但是看到井场附近比较脏乱,因此只好忍痛放弃了这个念头。
那面老苏的进展也有条不紊,我们花费了半个多小时时间才把设备装好,一切妥当后,老苏和工头老刘招呼我上第一台车,其他三个工人上了后面的车。
现在是凌晨不到6点,监工的手机卡刚才被老苏给强行拿走扔到房顶上去了,这样对方即使知道信息也要在一个小时以后,那个时候我们早走远了,想追也很困难了。
昨天晚上我们就商量了路线,有三个选择,一个是去威海,走水路到大连,第二条是回济南,然后走天津,第三条是走沿海公路去天津。这三个选择都各有利弊,但是最大的风险是第三条,因为这叫深入敌后。老苏认为富贵应在险中求,所以坚持出奇兵,选择第三条途径,而我一听说可以坐滚装轮去大连,当然支持第一条线路,但是架不住老苏的固执,另外我也怕万一选择错了落埋怨,承担责任,所以最后只好妥协了。
车子行驶在平整的柏油马路上,速度飞快,起初大家还有点紧张,怕敌人追上来,但是一个多小时以后,就彻底放松了警惕。
老苏很得意,坐在司机旁边,小风把他那米卢短发吹得飞扬跋扈,很有那种叱咤风云的感觉。加上老刘一个劲给他戴高帽子,这小子俨然已经把自己看成东方不败了。
我躺在大卡车驾驶座后的简易躺板上睡大觉,但是脑子里可很清醒,我总觉得这个胜利来得简单了一些,真有点对不起那些律师费,我估计王老板回去之后一定会来找我协商退费的事宜——这么简单,换条狗来也能摆平这点事啊?
退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