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市街上的事情依照闾丘枫的算计一步一步走着，表面上霍启尘无往不利，闾丘枫也很配合地做出无能为力的样子，任由钱庄掌柜和商家斡旋。
除此之外，去瞻州便成了重要的事情。
其实这件事情本身并没有什么难处，只是以落影的身份，能不能正大光明地出现在众人面前，闾丘枫还在等杭九泽的动静。
杭九泽答应的时间是六个月，他将这事置之一旁，闾丘枫也没有任何理由来异议。况且，就算他真的忘了自己答应过什么，闾丘枫也根本不可能去质问他。
求见和旁敲侧击，是他唯一能做的。
杭九泽的御书房很干净清爽，至少与杭九润那是满桌子堆的奏折相比，他这里还算有条理。
杭九泽手边放了一大摞折子，看起来很忙的样子，闾丘枫站在边上等了半天，差点要开始数房梁上有多少根椽子了。
放下手边最后一本奏折，杭九泽才看向闾丘枫：“朕还在猜你能沉得住气多久。”
“那么皇上觉得，我还算沉得住气么？”闾丘枫笑了，“我比不上你，在有些事情上，就是沉不住气。”
杭九泽站起身来，望着窗外叹了一声：“什么沉得住气沉不住气，都是被逼的。被逼得多了，自然学会了。”
闾丘枫点点头，极其赞同的样子：“所以说，既然都看出我在这事上沉不住气了，你何必再折腾我。”
“是，会不会被折腾，看你自己了。”
“到底是什么？”
杭九泽从桌上拿起一张雪笺纸，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这是什么？”闾丘枫问道。
“自己拿回去看。”杭九泽说完这句，重又坐了下来，从另一摞折子的顶端拿下一本，开始看。
杭九泽的脸上尽是疲倦，闾丘枫在心里猜着他昨晚上又熬夜看奏折看到了几时，不由又想，杭九泽你这是何必？千辛万苦地给自己找罪受，你到底值不值得啊。
看杭九泽没有再搭理他的意思，杭九泽道了声“臣告退”。
闾丘枫原以为杭九泽根本没听见他说话，却忽见杭九泽从桌案后抬起头来，对一个一直侍立在屋边的宫女道：“翠萝，带靖安侯去一趟玉露宫。”
见闾丘枫犹自疑惑着，杭九泽道：“书架上的东西，你拿走吧。如果你去瞻州的话，就替朕将里面那个荷包带给浅薇。”
闾丘枫诺诺地应了，听杭九泽提到荷包，不觉又想到了韩浅薇曾经说过，她和杭九泽第一次见面，杭九泽就捡了她的荷包。
现在杭九泽拿荷包还给韩浅薇，又是想要表达什么？
闾丘枫突然很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割袍断义，却又不相信杭九泽真有这么绝情。怎么说，从一开始，帮他的就是韩浅薇不是么。况且，照韩浅薇所说，倒是杭九泽先动用手段让韩浅薇不得不尔的。
还是说……杭九泽终于不愿再硬扯着韩浅薇了？
这样想着已经走到了玉露宫门口。
玉露宫……落影所住过的地方。闾丘枫只觉得这里的一花一木，都留存着落影的气息。
落影从来没有主动提过她在宫里所经历的事情，可是从她的表情和神态看来，她不是忘了，而是不敢提。
所谓后怕，就是有太多事情，做的时候一往无前，等回过头来，却看也不敢看。
清瑟轩里干干净净，书架上放了几本书，还有一个绣线的荷包。
闾丘枫都拿了，见那名叫翠萝的宫女还站在边上，也不好在清瑟轩里多看，只又环顾了一眼，便缓缓地走了出去。
翠萝紧紧跟在他身后，跨出了门，却驻足道：“侯爷是闾丘娘娘的故人吗？”
“……是，”闾丘枫迟疑半晌才道，“姑娘有什么事吗？”
提到落影，翠萝的声音不知怎么有些哽住了，停了半晌才开口道：“闾丘娘娘虽然故去了，但是灵位还在玉露宫的正殿里……侯爷要去看一眼，上一柱香吗？”
尽管知道前因后果，可是看到玉露宫正殿里宁妃和闾丘落影的排位放在一起，闾丘枫还是感到一阵诡异——明明两个都没死的人，却又死得那么理所应当。
默默地上了香，闾丘枫向翠萝望去：“落影在宫里的时候，一直都是你照顾的吧？”
“侯爷怎么知道？其实……也不算是我在照顾她……”翠萝有些诧异，又道，“娘娘人很好，从来不任性，经常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坐着出神，却又有很多出乎人意料的地方……她……和别的后·宫娘娘们不一样……”
不一样。
闾丘枫在心里暗暗地笑了。
落影就是落影，独一无二的落影，当然不一样。
并没有打断翠萝的话，闾丘枫静静地听着。落影在宫中的日子，就这样一点一滴被闾丘枫所知晓。
落影很聪明，落影很隐忍，落影的武功很吓人，落影的胆量也很吓人……
落影受了冤屈，落影的反击，落影受了先帝的青睐，落影和宁妃交好，落影跳了一场惊艳绝伦的剑舞，落影夜探朝凤宫，落影寻找着柳才人和易淑仪留下的遗迹……落影去世。
落影的一切。
闾丘枫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看到过落影的这一面。
不在他身边的落影，更加坚定更加聪颖。闾丘枫突然很怀疑，跟在自己身边，落影到底藏匿了多少锋芒。
“娘娘待婢子很好，我……很想她。”出神间，闾丘枫听到了翠萝的最后一句话。
看了一眼灵位前香案，闾丘枫想笑笑，却笑不出来。他愈发理解了杭九泽那句话的意思。
——被逼得多了，自然学会了。
他对落影有绝对的信心，只是，这样的落影，他会心疼。
见翠萝有些莫名地盯着自己看了一眼，闾丘枫摇了摇头，暂且将那些念头在脑中断绝。
翠萝在前面引着路，闾丘枫拿着手中的荷包翻来覆去地看了几眼，也没看出什么特别之处，也不知道杭九泽当初是怎么光凭一个荷包就能找到韩浅薇的呢。
走出了宫门还百思不解，干脆也放下去不想了。坐进马车，闾丘枫从袖中抽出杭九泽递给自己的那张雪笺纸，关于怎样让落影的身份变得正大光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