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下伞,站在雨中,蹲下身来,向坟头添了一捧土。
冷雨阴湿,她透过细密的雨丝,看着坟边一块碑上的一个个姓名。
她的父亲,她的母亲,她的姨娘,她的伯父,她的哥哥,她的弟弟,她的妹妹……还有……她自己。
他们都以为她也已经死了。闾丘枫虽然知道她没有死,却还是刻上了她的名字,这样,便可以绝了后患,从此没有两江巡查府的二小姐,只有平远侯府的护卫落影。
如果不是她那天刚好不在家中,得以不被抓住,如果不是半路饥寒昏迷的时候被闾丘岩救了,她,必然早已是天地间的鬼魂之一。
就算知道闾丘岩救她是因为觉得她根骨清奇的习武的材料,亦且是看她在冰天雪地里昏迷了三天还活着,认定她生命极强,她还是会感激闾丘岩。更何况闾丘枫对她这么好。
一瞬之间,她强烈地想念闾丘枫。
她想闾丘枫的笑容,闾丘枫的话语,闾丘枫偶尔故作无意的关怀,闾丘枫在羊肉馆里的洒脱。闾丘枫的随性。
她想她走了,闾丘枫会不会不习惯,闾丘枫会不会想她,闾丘枫会不会来找她……
站在坟冢前,她忽地发现自己哭了。
少爷,落影只是一个护卫,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她想留在闾丘枫身边,可是为了闾丘枫,她又不能不走。
她将篮子里的冰糖葫芦倒出来,一路的雨水溶化了冰糖,糖浆粘在落影手上,仿佛是过去的回忆,似有似无,却又甩脱不掉。
小时候她和家里的其它孩子都很喜欢那个仆妇做的冰糖葫芦,然后举家亡故之后,她再也没有尝到过那样的味道。从未曾想过,那样的冰糖葫芦,她在有生之年竟然还能吃到。虽然,是出自宋糖之手。
落影抹了抹泪水,撑起伞,转身走下山坡。
忽地,她只觉身后有一阵灼灼的视线,下意识地按了按剑柄,她沉声道:“谁?”
四周寂然半晌,突然,落影看见一个人从树旁转出来。
“这位姑娘,你先把剑放下来行不行?我看着怪害怕的……”他话虽如此,脸上的表情却根本没有害怕的样子。他走近落影,一张轩朗的脸凑到她眼前。
落影并没有放下剑,抬眼挑眉道:“那敢问阁下有何贵干?”
那人笑了笑:“我倒想问问姑娘有何贵干。”
落影不解道:“我?”
那人点点头:“是啊,本来我在这儿睡觉睡得好好的,就听见有人来了。也不知是谁一大早就来扰我清梦。”
落影心下绝然不信他的话,她想这么一个雨天,这儿又四野空旷,怎么可能有人睡在雨里?然而她松了手中的剑,装作相信那人的样子,道:“打扰了阁下,实在抱歉。不过不知阁下为什么要睡在这荒郊野岭里边?”
那人不答反问道:“那么姑娘为何要一大早出现在这荒郊野岭里呢?”他又死死地盯着落影看了看。
落影觉得他眼神十分奇怪,强自定了定神,道:“我纯属路过,顺路祭奠几位故人。”
“路过?”
“不行么?”
“行,行。”那人忽然看着落影一笑,笑得一脸轻薄,“不过姑娘这么一个美人,独自在这荒郊野外的,也不知道会遇上什么事儿。”
落影不想再理会他,于是道:“阁下多虑了。”
那人看了看她手上的剑:“也许吧。不过,不如让在下护送姑娘一程吧。这儿的路我熟悉,万一姑娘你在这儿迷了路,那可就不好了。”
落影皱眉道:“多谢不用。”
“哟,美人生气了?”那人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看得落影极其不舒服。
落影顿了顿,道:“时候不早,我得回去了。还请阁下让路。”
“我若是不让呢?”
落影虽然心中有些烦厌,却仍旧心平气和地道:“阁下还请让开。”
“一大早扰我睡觉的事情还没跟你算完,你就像这么走了?”
落影心想你还有完没完,一抬眼,冷冷地看着他,并不说话。
那人见她不说话,自己也不说什么了,侧过脸去看了看石子山四周。
雨似停非停,落得断断续续,在山石花树上漫过一层烟幕。
落影看他有些走神,便想趁此机会离开。
然而,她身形刚动,那人便紧随过来,正挡在她身前。她想了想,向那人左方窜去,在他回身拦去之时,忽地又一旋身,趁隙从他的右侧离开,她原以为那人无论如何都不能左右兼顾,却没想到那人身法迅捷,也不见他走了什么步子,就看到他又拦住了自己。如此数次,落影已然不耐。
一瞬之间,她已经想拔剑了。但她并不想伤人,迟疑了片刻,终于没有。
她虚晃一掌,将那人逼退两步,站定下来,道:“阁下可否容我走了?”
“不行。”
“为何?”
“因为……”他话未说完,便听身后有一阵脚步声:“在下先走一步,姑娘请便。对了,在下姓楚,楚无名。”他说罢,身影一晃,便消失在了烟雨之中。
落影转头看向从远处跑来的人:“浅薇?!你怎么来了。”
韩浅薇走过来的时候低着头,似乎不敢看落影一般,然而这样的神态稍纵即逝,落影虽然疑惑,却没办法问出口。
韩浅薇抬起头,冲着落影笑道:“干吗这种语气。不是闾丘枫,你失望了?”
像是被韩浅薇说中了心事,落影低了低头,半晌问道:“你跟着我多久了?”
韩浅薇也不否认,直直道:“就刚才。”
“你跟着我干什么?”
韩浅薇嘻嘻笑道:“你猜呢?”
落影摇摇头:“我不知道。”
“算了,我告诉你吧,还不是你那个闾丘枫,他跟九泽说,只要九泽能把你找回来,就答应九泽的事情。没办法,为了九泽,我只好来追你咯。你快跟我回去吧,闾丘枫找你找得都快疯了。”
“少爷他……找我?”
“废话,你一个人突然跑了,闾丘枫能不着急吗?我们可是花了好长时间才打听到你的行踪的。行了行了,反正也找到你了,你跟我回去吧。”
落影叹了口气:“我不能回去。”
“为什么不能?落影,你就别固执了……”
落影深吸一口气,忽然问:“浅薇,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走吗?”
韩浅薇点头道:“闾丘枫都说了,平远侯府里的那些丫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成天胡说八道的,你听了心里不舒服,想出来走走,也是应该。闾丘枫已经把那些丫鬟全打发走了,你就回去吧。”
落影摩挲着竹制的伞骨:“浅薇,不是因为这个。”
韩浅薇不解道:“那是……?”
“如果我还在京城里,这些谣言,会对少爷不利。”
“这你就更不用担心了。”
“嗯?浅薇你这是什么意思?”
韩浅薇笑了笑,道:“闾丘枫昨日已经启程随九泽去了瞻州的辰王府。瞻州地处边境,时常被战乱所扰,所以说,这种时候,落影你怎么能不在闾丘枫身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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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确实可以当作落小朋友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