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四日下午,三点已过。
镇政府大会堂门口。
摆放着搜身得来的物品的那张桌子,已然一空,香烟的主人拿回香烟,火机的主人拿回火机,文胸的主人当然也取回文胸,至于会不会趁没人看见悄悄戴上,则不得而知。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特别是獒狗的坏事。
消息很快传开了,贝贡镇的街头巷尾,人人都在议论这件事。
“獒狗被人修理了!”
当幼儿园的女幼师,一脸笑意地把这个消息告诉小朋友们时,全体小朋友欢呼雀跃,教室里闹翻了天。
当孤老院的孤寡老人听到这个消息时,眼含老泪,哆嗦着嘴唇,老半天才憋出一句:“天开眼哪!”
街上的行人停下脚步,工厂内的员工聚在一块交谈,人人都为这个消息兴奋不已。
“是谁把獒狗给修理了?”
“听说是个叫‘诸风’的年轻人。”
“他太了不起了!”
“错!”
“哪里错了?”
“他不是了不起,而是非常了不起,相当了不起,大大的了不起……”
镇政府大会堂前的走廊上,乡民代表们簇拥着诸风,有的为他按摩放松,有的在一旁称颂不已,佟老爷的脸上也是一片欣然,这是在难罗的乱世里,他不希望儿子是只温驯的绵羊,更愿意看到儿子成长为嗜杀猎物的虎豹。
只不过他不知道,诸风早已是只嗜杀的虎豹,终究会有一天,整个难罗都会成为他的猎物。
当然,这只是假设。
不管怎么说,佟老爷都是相当满意的,从他脸上的笑容就能看得出来,直到大门内走出一个人,他才收敛起笑容。
这人年约四十来岁,面色枯黄神态冷峻,上身罩件西装,下半身穿着难罗人传统的“笼基”,他一露面,喧嚷的人群顿时静了下来。
难罗人无论男女,下装都习惯围着一种筒裙,穿在男人身上叫“笼基”,穿在女人身上叫“特敏”,难罗由于地处热带、亚热带,气候炎热,衣着也因地制宜。
马上有乡民代表点头致意,朝穿笼基那人恭敬地叫一声:“镇长。”
贝贡镇地处难罗北部的彬马那地区,山高皇帝远,镇长无疑是镇上说一不二的人物,就连佟老爷作为大蒲乡的乡长,也是他的属下。
这人就是镇长拉墨冬。
诸风站在大门前走廊一侧,看见的是他的半边脸,拉墨冬的右眼角明显地抽了两下,只是两下,准备抽第三下的时候,已经被他控制住了。
一个人连抽搐都能控制,说明这个人相当可怕。
人是自己身体的主人,身体是人控制下的利器,身体的一切,包括愤怒、厌恶、惊悸、喜悦等各种情绪反应,只要适当地应用,就能成为人无往不利的武器。
只不过能做到这一点的人非常的少,而拉墨冬是其中之一。
所以他相当可怕。
诸风本能地感觉到,拉墨冬在他平凡的外表下,隐藏着深沉的机心。
拉墨冬的外表确实很平凡,而且还很和气,看见佟老爷,他很快露出笑容,还很客气地迎了过来。
“佟老爷大驾光临,我这是忙糊涂了也没顾上迎接。”
佟老爷不冷不热地打声哈哈:“镇长公务繁忙,没有要紧事,我可不敢打扰啊。”
“既然来了,佟老爷不进里头去坐,反而和着一帮小青年在外面吵吵嚷嚷,这大热的天,我这心里头过意不去啊。”拉墨冬脸上笑容不改,目光却像刀子一样锋利。
“镇长有所不知啊,”佟老爷叹口气,“我昨晚就到镇上来了。”
“我听说了。”
“今天一早约齐了各乡的代表,赶着过来镇政府,就是怕误了开会的钟点啊。”
“这个我也知道。”
“可是到了会堂前,见不到镇长,我们连大门口都进不去,镇长想必也知道吧?”
“……呃,这个,我还不大清楚。”
拉墨冬略略有些尴尬,佟老爷话里下了套让他顺着走,他一下不着意顺着走下来了,少不免会有些尴尬。
獒狗原本趴在地上,已经趴了很久了,这时见到拉墨冬,像见到救星一样,亲人哪!眼泪哗哗的流了下来。
趋步过来朝诸风一指,委屈得跟什么似的:“姐夫,这人不给钱,还打我!”
原来他是拉墨冬的小舅子,难怪凭着二百五的能量,就可以在镇上横行霸道,狗仗人势的事例多了去了,獒狗只是其中一例,何况他的主人是拉墨冬。
拉墨冬朝诸风一眯眼:“这位是……”
佟老爷接过话:“这是小儿诸风,刚从国外读书回来,本想借开会之机,带他来拜会镇长,哪知看门的以为是下人要打要赶,只是个误会,镇长也不用太过责怪他们。”
佟老爷信口雌黄,难得的是面不改色,连诸风也不得不暗自佩服,旁边的乡民代表更是随声附和:
“是啊,是啊,误会而已……”
“看门的能懂什么?教训一下也就是了……”
“时间都给看门的耽误了,这会还怎么开?”
“要不今天先搜身,明天再来开会……”
“走吧,走吧!哪来的回哪去,不开算了……”
这一起了头,涉水乡代表曾智勇,铜锣乡的代表麻甲欢,各乡代表纷纷转身要走,獒狗没眼色,兀自喋喋不休:“姐夫,他胡说!他们都是胡说……”
啪!
清清脆脆的一记耳光打在獒狗的脸上,让他闭嘴的是他的救星、他的姐夫拉墨冬,这一声脆响,也把待走的乡民代表吸引住了。
拉墨冬朝佟老爷拱拱手:“都是我管教不严,由着他们性子胡来误了事。”
又朝乡民代表们招呼:“大伙儿都进来吧!马上就开会了,天气这么热跑一趟多不容易。”
拉墨冬无疑是那种随时会把手下当狗肉论斤卖了的人,獒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要是能卖了换几个钱,倒也花得来。
问题在于,拉墨冬把他卖了并不是换钱,也许只是为了让自己摆脱窘境,就能把他给卖了。
这是獒狗的悲哀,作为别人爪牙的悲哀。
有些落井下石的乡民,又把他的悲哀加深了一步:“队长,我身上藏着的枪,要不要先交出来?”
嘻嘻哈哈的笑闹中,乡民代表们陆续走进敞开的大门,如同走入大张的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