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西沉,倦鸟归巢。
贝贡镇,石排大街,贝贡旅店。
这样边远的小镇,这样陌生的地方,通常容易发生意想不到的事情,这种意想不到的事情,简称意外。
街边的店铺大都拾掇着收铺,小镇并不大,到了晚上,可做的生意也不多。
与其干坐着吹凉风,不如趁早收拾回家,与家人共渡一个温馨而又热闹的夜晚。
即便家庭不够和睦,不够温馨,不够热闹,但至少不会有刀光剑影,还是安全的。
大多数人都是这么想,于是街上逐渐空了下来。
诸风也在慢慢往回走,背影被落日的余晖拉得很长,显得很孤单。
他没有家,当然也就无家可归,他回的是旅店。
无家可归的人如果身上还有钱,只能去住旅店,诸风也不例外。
他在贝贡旅店开了个房间,打算住一晚就走,贝贡镇对他来说,只是一个临时的落脚点,而他对贝贡镇来说,只是一名匆匆过客。两者间的交集只有一个晚上。
一个晚上,而已。
至少他是这么认为。
但是他忽略了一件事:一个晚上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一个晚上的时间可以让一名女孩成为一个女人,一个晚上的时间也可以让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死人。
前者是美妙而欢愉的事,而后者无疑要残酷许多,它们的共同之处是,经常都会在晚上发生。
比如说现在。
诸风刚迈进旅店大门,就感觉到了气氛的异样。
杀过人的人往往比常人拥有更敏锐的感觉,尤其是在危险即将发生的时候。
而这里气氛的异样连普通人都能感觉得出来,因为旅店的大堂里就站着许多普通人。
他们都是旅店的住客,有的还带着家眷,他们本该在自己的房间里,特别是携家眷出行的人。
但他们都挤在大堂上喧嚷不休,这本身就是异常的事情。
或者说,他们遇上了异常的事,才不得不从房间里出来,因为有人要逐个房间搜查,是一群凶神恶煞般的人。
呆在房间里不安全,特别是携带家眷的人,那些凶神恶煞般的家伙在翻箱倒柜之余,会趁隙淫笑着对女眷说:“小娘子,今晚寂寞吗?”然后当着人家丈夫的面动手动脚。
这样做很不好,也欠缺头脑,即便小娘子觉得寂寞,也不会当着自己丈夫的面对外人说的。
而这些凶神恶煞般的家伙敢于公然这么做,是因为他们有恃无恐。
诸风只听到三个字就已经明白了,这些人是冲着自己来的。
正是这三个字让他们有恃无恐,遇到阻拦时,只要报出这三个字就能让人不寒而栗。
东兴会!
别的地方的人或许还能对东兴会的人熟视无睹,但贝贡镇的人绝对不能这么做。
因为东兴会的老大是佟兴东。
贝贡镇地处难罗北部的彬马那地区,距离佟兴东的老家大蒲乡只有17.5公里。
贝贡镇理所当然地被视为东兴会的地盘,即使佟兴东在大蒲乡没有出来。
佟家的势力在佟兴东的父亲佟达维一代时,已经达到巅峰,佟达维是大蒲乡末代土司,在当地“世袭其职、世有其地、世管其民、世统其兵”已达十三世,虽然在军政府的干涉下解除了土司头衔,但作为地方豪强首领,圈地养士,羽翼俱丰,无其名却有其实。
东兴会作为佟家下属的社团组织,以佟家大少爷佟兴东直接统领,在贝贡镇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横行无忌人人退避三舍。
正因为这样,当被调戏的小娘子低声啜泣时,她的丈夫只能愤怒地翻白眼。
别的人也同样,他们并非敢怒而不敢言,现在他们就聚集在大堂上,议论纷纷,兼向服务员投诉。
这实在不能怪他们,面对黑恶势力委曲求全,已经是能做到的最大极限了,虽然群情汹涌,但缺乏一个敢于出来振臂一呼的人。
“我看谁敢搜我的房间!”
突然人群中爆发出一声大吼,堂上霎时静了下来,众人都在看着这个挺身而出的人,连哭泣的小娘子也止住了悲声。
这是一个外地人,大家都能肯定这一点。
旅店的住客大都是附近十里八乡的乡民,到镇上来办事临时住上一晚,彼此间即使不认识也会眼熟,但说话的这个人从来没见过,是个陌生人。
这个陌生人就是诸风。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脸上,其中包括大堂上几个东兴会的人。
“东兴会办事,别自找麻烦啊。”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吆喝一声,有人认出他是东兴会的小头目,名叫巴越昌丘。
他一开口就抬出东兴会的名头吓人,但还算留有余地,识相的自会知难而退。
但诸风偏偏不识相,冷笑一声:“你们是警察?是治安官?想搜就搜,当自己是什么人?”
这话一说出来就像堤坝决了口,奔涌而下再也堵不住,周围的乡民纷纷响应,他们早憋了一肚子的气,有人出头是再好不过的了。
“就是啊,把自己当块料了。”
“连身狗皮都没得穿,出来狐假虎威……”
“孩子他娘被你摸了,这帐怎么算?”愤怒的丈夫愤怒地声讨。
“那你摸回他呗。”旁边有人出主意。
“我呸!一身狗臊气给我都不摸……”
这样事态就扩大了,东兴会盛名之下,绝不会容忍被人当面骂作狗,特别是当狗腿子狗爪牙的更是怒火中烧。
如果你是当着一位大人物的面说这话,人家或许一笑了之,但若是口快冲着他的手下喷出一个“狗”字,绝对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能敲下两颗牙来,绝不会还给你留下一颗。
诸风虚握着拳头。
在气氛紧张的时候,他甚至很放松,放松得有些闲庭信步的样子,这在旁人眼中很不可思议。
他往前走了两步,其他乡民自然而然地聚拢在他的身后,领头羊的作用是让大众追随,遇到豺狼虎豹时他也要首当其冲。
巴越昌丘双手攥紧拳头,胳膊上的肌肉鼓了出来,在他的眼里这个不知好歹的陌生人,不应该轻轻松松地站在面前,而应该滚倒在地上,在他的痛殴声中叫唤求饶。
惨烈的打斗一触即发!
乡民们的手心里都为诸风捏了把汗,巴越昌丘的瞳孔在收缩,他的眼中只有诸风一个人。
而诸风的眼中却没有他。
相反,诸风眼角的余光瞄向楼梯口,因为从楼梯间下来一个人。
这人的黑脸上鼻青眼肿,好像刚挨过揍不久,看见诸风本能地就要躲。
他当然就是巴岩。
贝贡镇是东兴会的地盘,巴岩也招来了一批同伙,本来就是上门来找麻烦的,照理说他应该腰杆挺得直直的走到诸风面前,指着他的鼻子说:“就是他!给我往死里打!”
但他见到诸风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想找地方躲起来。